“轟隆隆隆!”
雷鳴不斷,雨勢也不停。
這艘幾乎不堪重負的老舊遊艇,隨着晃動得越發劇烈,開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看了眼手錶上的時刻,距離那幫師生下船,才過了不到半個小時,情況已經不容樂觀了。駕駛員心裡萬分焦灼,失算了,三小時都算誇下海口,照這情形,再過一會兒不走,就沒機會了。他連忙跑出駕駛艙,來到船舷處,這裡一眼可見,河水幾乎漫到和地表一樣的高度。
等不了了!
作出決斷,他這就俯身,準備收回舷梯。
“啊!”
突如其來的一聲嘶嚎,嚇得他一個哆嗦跪在甲板上。這道從森林中傳出的淒厲慘叫,中氣之足,穿透力之強,世間罕有。過了好一會兒,駕駛員的心臟仍突突地跳。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遠處一道身影闖入視野,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那是隊伍裡的一個年輕人,拼盡全力趟過泥濘,來到舷梯那一頭時,眼神中裝滿了後怕。
“快上來!”駕駛員緩過勁來,衝他吼道。
氣喘吁吁地爬了上來,這個年輕人轉眼間伏地痛哭,涕淚橫流。
“發生什麼了?”
“死了!都死了!”年輕人哭喊道。
“都死了?那跟在你後面的那些傢伙又是誰?”
“啊?”
神情呆滯地朝來時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猛然驚叫一聲,連退幾步靠在牆上。
視線所及,一羣滿身泥巴的人跑到了舷梯前,爭先恐後地爬了上來。然而在看到船上神色驚恐的年輕人時,他們一瞬間止住了身形,臉上表現得比他還要驚懼。
兩方陷入僵持,誰也不敢有動作。詭異的局面,讓駕駛員也不由地屏息凝神,不敢發出太大的動靜。
“嘎吱嘎吱!”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去,船體發出的聲音刺激着駕駛員的神經,他的心情也和甲板一樣起起伏伏。
“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們快說!”
終於憋不住了,他一聲怒吼,讓背靠牆根的年輕人冷不丁打了個哆嗦,也讓待在舷梯上的人羣產生了些許騷動。
“他,他死了!”
人羣中伸出一隻手,指向靠在牆根的年輕人。
“莫名其妙!”心裡一發毛,駕駛員動起了真火,一把將說話的人揪了出來,“你什麼意思?說清楚點!”
“我,我親眼看到的,他被巨蟒吞掉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在瞎說什麼!”駕駛員吼道,這會兒的他,已經默默地把手按在了那些宗教象徵物上。
“我也看到了。”
“我們都看到了。”
“既然他已經被巨蟒吞了,那出現在這裡的,難道是......”
“你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駕駛員表情兇惡地掃了一眼人羣。聽到一半,他寒毛直豎,連忙叫停。現在的他,已經不敢轉過頭來,看向身後的那個年輕人了。
“不,死的是他們纔對,我親眼看到廢墟里鑽出來一羣巨蟒,把他們都給吞了,我好不容易纔跑回來的!”
背後出其不意的一聲,嚇得駕駛員兩股一顫。聲音逐漸靠近耳旁,看着連退了幾步的人羣,他兩腿僵硬,動彈不得。
“那個,我們換個話題好不好?你們,有沒有看到教授呢?”
聽到現在,他已經辨認出,眼前的一夥人就是之前下船的學生。然而,人羣中唯獨不見教授的蹤影。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岸上反倒要比船上安全。
“教授,他沒跟我們一起回來嗎?”
“我看過了,我們之中沒有他!”人羣末端的一個學生喊道。
“教授不會也死了吧?”
說最後一句話的是駕駛員身後的那個年輕人,與此同時,一隻沾滿了粘液的手,搭上了駕駛員的肩膀。
等等,粘液?
......難不成?
駕駛員忽地瞪大雙眼。
教授,他沒跟我們一起回來......
我們?
一起?
我們之中沒有他......
我們之中?
沒有?
教授也死了......
也?
死了?
一瞬間的百轉千回,駕駛員的心臟開始猛烈跳動。
不!教授沒死!
或者說,只有他沒死!
“啊!”
一聲發狂似的尖叫,駕駛員不管不顧地衝出船舷,掉入水中。噗通一聲響,在奔涌的水流中,他不由自主地朝下游衝去。經歷一番掙扎,連嗆好幾口水,他終於抱住了一塊礁石,暫時脫離了危險。
直到這會兒,他仍驚魂未定,不由地回首望去,遊艇的燈光已經依稀不可見。
“呼!”
他長出一口氣,心裡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回過神來,抽痛的肌肉,讓他一陣齜牙咧嘴。水流逐漸沒過腰部,不停沖刷,舒緩痛楚的同時,也讓身體漸漸麻木。
體溫在流失,力氣也在流失。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心一橫,頂着肌肉的抽痛感,翻身潛入水中。越接近河牀,以及越接近岸邊,水流速度越慢,這是經驗所得,也是他此時身無長物,唯一的求生手段。
當然,這種慢只是相對的,仍然不是他能正面抵抗的。意識到這一點,潛入水底後,他依舊順流而下,只是在途中逐漸偏移方向,朝着岸邊游去。
終於,在快要憋不住的時候,他攀到了岸邊的泥土。
“呼!喝!”
整顆腦袋猛地探出水面,火辣辣的胸膛,不減他半分笑容。
活下來了!
頂着表層的激流,他揪着草皮,抓着樹根,艱難地爬上了岸。狂笑過後,他一聲啜泣,嗚咽起來。
“哦!我的船!”
哭喊被水聲淹沒,湍流移到腳後跟,他立馬收聲,往高處邁了幾步,停了下來。
面前是一片森林,深不可測,最糟糕的是,他現在脫下衣服就一身赤條條。偶爾鑽出雲層的閃電,是唯一的光源。伸手不見五指的,一想到裡面有巨蟒,他就邁不動步子。
不然,就在這邊待着吧,要是水漫過來了,就再往裡面挪挪。
這樣想着,他轉身朝向河面,原地坐了下來,一雙眼睛緊緊盯着河流的邊緣。
不行!那些巨蟒可能會從樹林裡出來偷襲。
想到這裡,他渾身一顫,連忙調轉方向。
“喀嚓!”
他僵在了原地,電光下,一把骨匕正對自己的眉心。不止如此,還有兩支吹管對着自己。他心裡很清楚,眼前這三人是原始部落的居民,而吹管內,必定裝着見血封喉的毒鏢。
“我是本地居民!無意冒犯你們!請放我走吧!”
這是他唯一會講的一句土著話。對於雨林導遊來說,帶領遊客與土著接觸的生意,幾乎不會遇到,甚至遇到了他們也不會接下。因此,會這麼一句,已經讓他比別的導遊高出了一大截。現在遇到這種情況,如果不是這三把武器仍對着自己,他幾乎要笑出聲來。
然而,心生僥倖的他,卻沒有得到理想的迴應。
當先放下骨匕的土著人,沒有說話,僅僅只是做了一個手勢,另外兩人就放下吹管。在駕駛員一半欣喜,一半錯愕的神情中,上前挾住他的雙臂,朝着森林拖去。
“哦,等等,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他一把掙脫束縛,結果面對的就是貼到臉上的吹管。自覺舉起雙手,他試圖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兩個土著人對視一眼,仍舊把嘴對到吹管上。國際通用的手勢,頭一次遇到了不管用的時候。
“好吧好吧,我自己能走。”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前面帶路的土著人,做出了走路的手勢,兩個土著人這才放下了吹管。一臉便秘的駕駛員,就這樣被兩個土著人推搡着,不情願地,朝樹林深處走去。
一路上,他看見有不少昆蟲和動物在往樹上爬,但唯獨那些所謂的巨蟒,卻是一條都沒碰到。
難不成他們知道了騙錢的事,回過頭合夥報復我來着?
走了一路,想了一路。越想越氣的他,決心一定要活着回去,殺他們一個回馬槍。
然而,撥開灌木,走上一片空地後,他心中的怒火瞬間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又一陣的心悸。
渾身一軟,他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