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七年,公元643年。一個多事之秋。
正月,名臣魏徵病逝;三月,齊王李佑叛亂被賜死,並牽扯出太子的謀反一案,李承乾因此被廢。
皇子們的爭權鬥爭,也因此越演越烈。
話雖如此,但真正有可能當上太子的,只有兩個人,魏王李泰、晉王李治。因爲長孫皇后死後,太宗再沒有立過皇后。李承乾不行了,嫡子就只剩下這兩個。
按常理說,太子之位當是李泰的。一來,他更爲年長,比李治大了八歲;二來,他更有賢名,在現代依然很出名的《括地誌》原來就是他主編的,我也是到了唐朝以後才知道;三來,他“寵冠諸王”,貞觀二年他與李恪同時受封,而李恪的封地只有區區八州,他的封地卻竟達十六州之多!
魏王的優勢太明顯了,真不明白太宗最後爲何會選擇了李治。接下來的那些歷史事件均爲朝堂之事,雖與我無關,但我卻滿心期待,不知糯米糰子要怎麼在自己皇兄的手中搶過皇位。
說來,糯米糰子現在雖然只有十五歲,但卻已經生了一個“糯米小糰子”了,得到了太宗無限的喜愛,雖只是庶出,卻爲他而打破了皇孫只能封郡王的制度,把他封爲了親王。
就算是古人,他生孩子也生得太早了。他爺爺李淵二十三歲纔有長子,太宗也是二十歲纔有。李治明明自己還是個孩子,卻當爹了,也不知父親這麼年輕,生出來的孩子會不會智障。
一時心裡面把自己的表情想象成個“囧”字,這麼算下來,他最遲十四歲就不是那啥了,但我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他十二歲那年,那個粉粉可愛的“糯米糰子”。
不過這些事也只是稍微想想而已,我現在必須集中萬分精神侍奉,因爲太宗不高興了。
此時的徐惠已是徐充容,位高一級了。她才華出衆、又有長孫皇后的影子,太宗對她煞是喜愛。方纔派人召她前來相陪,可太宗等了很久,卻沒見到徐充容的身影,等得是有些不耐煩了。我們這些在一旁伺候的人都必須小心翼翼,若是惹怒了皇上,那是殺頭的事情。
等到徐充容終於姍姍來遲的時候,我們這才鬆了一口氣,可一見太宗依然如冰的冷臉,我們又不得不再次提心吊膽。
徐充容卻沒有絲毫畏怕之色,知道太宗的不悅,她也只是嫣然一笑,揮筆寫道:
“朝來臨鏡臺,妝罷暫徘徊。千金始一笑,一召詎能來。”
她正是得寵,纔敢作出此詩。而這一招,唐太宗明顯很受用,開懷大笑,一掃之前的怒氣。
千金始一笑,一召詎能來……
好大的口氣。唉,這作詩討愛郎歡心的事,不是穿越劇裡女主角的事麼?怎麼如今輪到我了,卻只是路人甲,只有圍觀的份呢?
不過她確實有才,這詩也是她自己作的,沒有盜用後來人之詩,我沒有那般才氣,也只能羨慕嫉妒恨了。不過,君王之寵,究竟何時能落我頭上?
明明同樣都是后妃,但太宗卻讓我“送”徐充容回宮,果真是完全把我當作奴僕了。
不過倒也沒什麼,一路上她跟我也是有說有笑,送她回宮,準備折返前,她還送我一盒胭脂。
看來我不僅止是被皇帝拋棄了,連后妃都把我扔下了,根本就無人把我當作對手。
女子在後宮中會沒有對手的情況,只有兩種:一,是獨寵;二,是無寵。很不幸的是,現在的武卡明空,正是第二種情況。
雲團互抱漂游於清澈藍天,正是繁花怒盛、萬蝶爭豔的季節。手揣徐充容贈的胭脂盒,我遊園的興致還是挺高的,反正接下來我無須回到太宗身邊侍奉,可以自由遊走,到花園賞賞花,或是早些回去練字彈琴。
池塘中荷花尚未綻放,荷葉舒展於水波之上也別具一番風味。我在池邊漫步,忽見前方有二人正在玩耍。
都是男的,不是皇子,就是皇子的皇子。其中年長的大概是十幾歲,年幼的最多不超過十歲。
也不知道是誰,正欲離去,手中的胭脂盒卻滑落掉地,滾到那假山裡面去了。
這是徐充容送我之禮,弄丟了恐怕會惹來麻煩,於是便馬上潛入假山之中,想要把它撿回來。
剛躲入假山,擡頭卻見魏王李泰,正朝剛纔在玩耍的二人走近。因爲太宗對他特別的寵愛,特許他不去封地,而留在宮裡。這個待遇,李治也一併享有。因侍奉太宗公務,之前亦曾得見李泰尊容,長得濃眉大眼,有威嚴之感,怎麼也不覺得是糯米糰子的哥哥。
那二人見李泰靠近,也停下了遊戲,向他恭敬地行禮。
“自家人何必多禮,你也太寵欣兒了,該別老讓他纏着你纔是。”李泰對年長之人說道。欣兒,即李泰的長子李欣,原來小的那個就是李欣。
“欣兒是皇兄的長子,我當然得寵着了。”聽他們的對話,那個大的應該是位皇子,而且還跟李泰比較熟絡。只是他背靠着我,我無法看清他模樣如何。
“欣兒,你別總是勞你治皇叔太多。”李泰轉頭對李欣說。
治皇叔……我有聽錯嗎?
那個大的,就是我的糯米糰子——李治?
這……真是的,怎麼他跟李泰的位置就不能互換一下呢?我在這裡,只能看到李治的背影。衝出去的話,又失去了這個無意得來的絕佳偷聽機會,而且也顯得毫無規矩。
“說來我們的皇叔李元昌因參與太子謀反一案而被賜死,你平日跟元昌皇叔關係甚密,就不怕受到牽連麼?想來將來太子之位必定是你我之爭,如今你竟還有如此閒心陪欣兒耍玩,是要當孩童一輩子嗎?”李泰對李治說。
他這話裡有刺,特別是在這樣敏感的時期,連我一個外人聽着都覺得不舒服。他一是警告李治:你現在都自身難保了,還是洗洗睡吧,就別跟我爭皇位了;二是諷刺李治:你那麼無能仁弱,怎麼跟我爭?
這樣的話要讓太宗知道,必然會對李泰產生反感。明明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爲了一個皇位而至於此,有必要麼?
我想着李治會怎麼回答。針鋒相對、惡言相向?有失皇家風範,必然減分;向太宗彙報情況?萬一落下“喜歡在背後整哥哥”這樣的印象就糟糕了;沉默不應?雖是很像糯米糰子會做的事,但咄咄逼人的李泰不會善罷甘休,而且也實在是太便宜他了。
根本就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案,最起碼我這個已經二十三歲的現代人想不出來。
等着看李治會怎麼應,卻見他腳微微一移,踩住了李欣的衣尾,然後低下頭,對李欣說:“欣兒,你先回去吧。”
李欣應了一聲“哦”,很聽李治的話,似乎對叔叔的感情更厚於父親李泰,然後準備離開。剛邁出一步,卻踉蹌跌倒,“砰”的一聲掉入池塘中了!
“欣兒!”李治馬上大叫道,然後竟不顧其他,自己跳入池塘中把李欣救上。
“傳太醫啊!”一旁的李泰也在大喊。
“皇兄,快先把欣兒送回寢宮去!”李治對李泰說。畢竟是自己的長子,李泰很是緊張,對着李治點點頭,就抱起李欣,往寢宮方向走去。
“晉王殿下,你也落水了,請先回宮換衣裳吧。”李治身邊的公公說道。
“今日之事,一定要傳到他耳中。”李治微微側頭,對那公公低語。
“奴才明白。”
他?哪個他?爲什麼李治身邊的公公會答得如此爽快?難道是早有的默契……?
總覺得自己似乎撞見了些什麼不得了的秘密,趕緊背過身去,不敢再偷看李治,卻覺有人步步向我靠近……
“都走光了,你就真鐵了心不出來?”突然聽到李治的聲音從假山後面響起。一時心驚,左顧右盼,我沒有走光啊!
想了一想才明白他說的是人全部走光光了,而不是說我走光了。果然現代人的思想還是根深蒂固,他一個古代人,怎麼可能知道“走光”這個詞呢。
不對,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他竟然發現我了。
“本來以爲你是想找人過來扶一把,本王現在人就在此了,你卻沒有一點反應,果然還是個小賊嗎?”
你才賊,我是你衆多後媽之一!
見我不肯出來,他最終還是走了,沒有在那裡傻等,或是走過來把我揪出去。這是他第一次對我說話,但我卻始終不敢走出假山去看他的臉。明明很期待,卻是不敢。
結果,第二天,晉王李治勇救落水李欣的事,就傳遍了後宮,連太宗都對他大加讚賞。
“才人,你說那晉王,心地如此善良仁慈,真是人美心也美。”連茉兒都忍不住在我面前提到李治。
“你怎麼就知道他人美?說得好像你見過似的。”
“奴婢也是聽說的,說晉王不像凡人那般,是身有仙氣,俊秀異常。”
我笑了一笑,用現代的詞來解釋,宮女們口中的晉王,應該是個花美男,可偏偏就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而且,那天他那個小動作,我很是介意。
善良、仁慈……這些不僅是歷史學家給他的評價,也是唐宮中所有人給他的評價。
可是,雖然李泰無法看到,李欣沒有察覺,但我在假山後面卻是看得一清二楚的,明明就是因爲老好人李治踩住了李欣的衣尾,他纔會落水的。後來李治救人行動迅速,該不會這真的是早有預謀的吧?
把李欣弄下水,他就可以避免回答李泰的問題;救下落水的李欣,他就可以又一次獲得好人的稱號;因爲事情鬧了起來,李泰對李治說的那些話,不用李治親口說,就傳到了太宗耳裡了,李泰對搶奪太子之位的謀劃,太宗也已經心裡有數。
李欣的落水,最大受益人,就是李治。他只不過踩住了一個小男孩的衣服,就化險爲福。
我不敢想象。他是個糯米糰子,善良的好人,這是我一貫的印象。
或許真是我想太多了,大概李治只不過是因爲生性懦弱,害怕魏王李泰,所以腳纔會打顫,不小心踩到了李欣的衣尾吧。
李治,他究竟是個糯米糰子,軟軟的可以任人捏,還是一個豆沙包——腹黑?
我不懂這個人,卻突然有種“求知慾”,很想去弄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