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Honey Pot

吃飯的地方距離宋氏並不遠,過去只要十幾分鍾。

宋慕之來的時候就是自己開的車,停靠過來的速度自然比還在原地等人接的甘鄞合快。

甘蜜被拎雞崽兒似的塞進車,立在車旁的人叮囑她別添亂子,囫圇幾句,車緩緩駛離酒店。

車後鏡逆着天色,兩側街道快速往後推移。

小姑娘腦海裡驀地蹦出剛剛踢皮球似的畫面,一幀一幀篩過,最後定格在甘鄞合囑託完就立刻轉身離去的背影上,格外得冷酷無情。

她冥思苦想了半天,倏然發現。

甘鄞合和宋慕之兩人在默契地達成共識前,居然都沒問過她的意見。

甘蜜這會兒真成皮球了,面頰像是河豚一樣“嘭”地脹起。

直到車子駛入宋氏公司樓下,她還輕蹙着眉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察覺到她的情緒,宋慕之停車關掉引擎之際,側身朝她望過來,“怕無聊的話,讓助理給你買點好玩的。”

“………”

什麼好玩的。

這聽起來她很像那種無理取鬧但給點糖吃就可以很燦爛的小屁孩。

甘蜜腦補了下那樣的畫面,連忙搖頭擺手,“……不用。”

就待一個下午,也不知道幾點甘鄞合就過來了,是真的不用大費周章。

稍顯幽暗的地下車庫裡很沉寂,往來都沒人,宋慕之藉由擋風玻璃晦暗的光看了她一眼,倒是沒再說什麼,只是下車繞過來到副駕駛座,給她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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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慕之辦公的地方位於頂樓。

和他本人一樣被鄞城媒體賦予極高評價的,是歷經時光沖刷,常年屹立於頂的宋氏集團。

宋氏位於主城區商務板塊的中心,鄞城百年傳承而來的家族企業,在最初創立一代代往後繁衍之際,就已經披上盤踞鷹眼的外衣。

甘蜜被領往專屬電梯的時候,前臺的工作人員目光如炬,叫人忽視都忽視不了。

“我沒看錯吧,宋總是帶了位小姑娘過來?”

“應該宋家大小姐吧,我記得宋總有妹妹!”

“不太像,之前宋總還在國外的時候,他妹妹和宋夫人來過幾次。”

“誰知道呢,反正宋總接管公司這麼久,我是沒見過他帶女的來公司。”

“稀奇事,有生之年啊有生之年。”

電梯門闔上前,甘蜜還依稀能聽見點討論聲兒,是刻意壓低了都掩蓋不住的熱烈。

宋慕之像是沒聽到,又像是習慣了,神情沒有太大的浮動。

在電梯緩緩上升的檔口,他指尖點了下屏幕。

頂樓相比樓下可安靜太多了。

大概是之前就打過招呼,宋慕之的兩位特助見到甘蜜也沒有太大的驚訝。

一路邁過走廊,特助廳,再到環繞頂樓大半層的辦公室,助理問了好後,大跨步向前推開辦公室的門。

宋慕之帶着甘蜜走進去,在屏風旁邊的半環形沙發停下,“你就在這邊坐,茶几上的東西都可以用。”

甘蜜視線撩過去。

沙發旁的茶几上有成套的青瓷茶具,空暇的地兒放了一大摞白色圖紙以及各種顏色的筆。

她看到紙和筆就手癢,揚聲就問,“真的可以隨便碰?!”

宋慕之正在褪大衣,聞言一頓,“難不成是假的,我收回來?”

甘蜜這下沒再追問了,將小挎包往沙發那兒一甩,顛顛地過去。

辦公室內佔地寬闊,除了用屏風隔開的會客廳,招待客人的沙發,右側往裡還有隱秘的隔間。

宋慕之的辦公桌在中央最盡頭,背後的環形落地窗映出整座城市的面貌,高樓大廈鱗次櫛比。

甘蜜的視線從窗外的鄞江收回來,致力於找一個能窩着的最舒服的姿勢。

她還沒扭動幾下,辦公室的門復又被推開。

這回進來一個人,在甘蜜面前的茶几上輕輕地放了杯水。

小姑娘擡眼,“那個……謝謝。”

“不用謝。”徐冽持着專業的微笑,“甘小姐,您叫我徐助理就好,門外的是李清李助理。”

甘蜜點點頭,撈起杯子灌水,又聽他說,“之後您有什麼需要的,吩咐我就行。”

徐冽轉而拿着文件朝着辦公室裡邁進,走到宋慕之那邊彙報。

在徐助理再次將門闔上的時候,辦公室由此利落地分割爲兩個區域。

宋慕之不閒,室內除了甘蜜自己發出的窸窣動靜,還有他那邊傳來的時不時敲擊鍵盤的聲音。

甘蜜甘蜜撈起紙,用筆尖頓頓地磕腦門,看向坐在辦公桌後的宋慕之。

其實鄞城豪門也各分階層。

現如今財力雄厚且掌握大端命脈的世家,多數位於城南。論及到這一輩接管掌權的各家公子,有人背靠大山好乘涼,有人插科打諢混日子,而有的人運籌帷幄,繼承上一輩風範。

宋慕之顯然是後者。

這樣清貴寡斂,疏離有度的人,手腕極其利落,不近情面。

連甘季庭之前都連連稱歎,說宋慕之很快就趕上了巔峰時候的宋父。

後生可畏。

這樣的稱讚,估計宋慕之從小聽到大了吧。

甘蜜還來得及多想,沒多會兒,原本已經出去的徐助理再次歸來。

這回在茶几上放了三盤小點心和幾本畫冊。

“………”

甘蜜定定地望着茶几,隨後心中冥冥,倏而將視線落在一旁不遠的宋慕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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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剛吃過午飯,可這樣的腹誹只停頓了幾秒。

肚皮再次撐開的感覺並不太好,甘蜜稍稍挺了挺小肚子,在上面拍了拍。

甘蜜有些乏,多食的後果就是帶來生理性的倦。

她半撐住臉,搖搖頭將睏意甩開。

夏季午後暴雨在即的時刻,無疑是悶熱的。

哪怕室內中控能調節溫度,但那種隱約的凝滯仍然能透過窗撲面而來。

先前室內的那點窸窣聲漸漸地變小,隨後徹底沒了。

須臾,宋慕之聽到茶几那端傳來“咚”的一聲。

不輕不重,但在空闊安靜的辦公室內很是明顯。

他擡頭,朝着那邊望,甘蜜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緊闔住眼。

腦袋擱在茶几的桌面上。

她沒坐沙發,反倒是盤着腿往下,窩在了沙發和茶几之間的地毯上。

小姑娘上面套了件泡泡袖的嫩黃小衫,兩截嫩得宛若抽條發芽的小胳膊搭在桌面,半邊手臂彎着,稍稍攏住自己。

半趴着的姿勢動作有些大,扯開她衣衫下襬,露出截細細的,軟白的腰。

她看起來不太舒服的模樣,眉尖輕蹙着。

時不時嘀咕幾聲。

剛纔那一聲聽起來就很痛。

宋慕之從辦公桌後站起,走近,甘蜜已經又換了一邊臉壓着。

他放緩動作俯身,看小姑娘睡得臉頰肉肉鼓起,涔着粉的臉蛋仿若能淌出汁兒的芽苞。

大概是被髮絲勾得癢。

朦朧之餘,她嘀咕着擡起手去弄,奈何怎麼也不成招,反而弄得更亂。

宋慕之這樣凝視着她,繼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纔有了動作。

年輕男人好看的輪廓被半邊逆着的光勾勒得異常流暢,他俯身而來,明晰指骨湊到小姑娘泛着溼紅的脣上,卻是沒再靠近。

只頓了頓,停留須臾,來到耳畔,輕輕地將她弄亂了的烏髮繞起,別到耳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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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蜜是忽然驚醒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頭頂上懸浮着一道不容忽視的目光。

她扯開眼皮。

目中落入的茶几,綿軟的地面無一不在提醒着她,這裡不是在家裡。

是在宋慕之的辦公桌。

她自顧自擡頭,直接迎上宋慕之垂眼探過來的視線,“終於醒了?”

“………”

好吧,真不是錯覺。

甘蜜眨眨眼,倏而遲鈍地發現,外面的天已經全變了,下午時分還是沉沉綴着的灰色,現在烏雲密佈陰霧籠罩。

辦公室內開了大燈,亮得耀眼。

襯得宋慕之那雙眸更爲漆然。

他就坐在側邊的沙發上,也不知道在這兒坐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說實在的,甘蜜是真的要唾棄自己了。

她到底是因爲什麼,就這麼能睡??

小姑娘試圖破冰在室內淡淡燃起的尷尬,咧起嘴角,難得憨憨,“嘿嘿……我睡很久了吧?”

“是挺久的。”宋慕之長睫下的雙眸暈開點光,看向她的視線帶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早上十一點起的牀。”

“………”

她這麼問,他怎麼還真的順着往下說啊!

宋慕之的言下之意不就是——她早上那麼晚起,下午居然還能再睡。

甘蜜哼哼唧唧,給自己找各種藉口和理由,“我這是因爲昨晚就睡得很晚,平常不這樣兒,還在章年書社那邊的時候,我除了早睡第二天還能去晨跑。”

話落小姑娘卻發現有些不對勁兒。

垂眼一看,她的面前和背後都放的有抱枕,巨無霸一樣,格外得大,也格外得軟。

被夾在了中間且兩面暴擊的甘蜜成了三明治。

還是黃芯兒的。

“………”

“那倒是不錯。”宋慕之顯然沒聽她的各種瞎掰,敷衍地應下後,擡手看了眼腕錶,“要到晚飯的點了,你待會兒想吃什麼?”

晚飯晚飯。

甘蜜有些鬱悶。

這吃了睡睡了吃的境界,恐怕是無人能敵。

誰能來理解她?

甘鄞合此時此刻倏然成了最大的救星。

扔開抱枕,她的腿坐久了還是有些酸,拼命地去捶,“我哥不是說來接我嗎,晚飯就……不用了吧?”

“他沒和你說?那邊的事一個下午根本解決不了。”

宋慕之這會兒剛拿起一個青瓷杯把玩。

他動作緩而慢,骨節分明的手執住杯壁,低頭垂着眼打量。

這般雲淡風輕,倒卻又是篤定她一定會留下來的模樣。

甘蜜剩餘的話凝噎在喉,“那要多久才能好?”

宋慕之放下青瓷杯,擡眸看向她,“不管多久,你都走不了。”

話落,望着小姑娘暗暗抓狂的小模樣,宋慕之的語調放得輕緩,“大概要晚上九點你哥才能過來接你。”

甘蜜偷瞄他一眼,“那、那等會兒吧,我現在真的不餓。”

除開這個原因,她並不想麻煩宋慕之。

撇開從前已然麻煩了的那些,現在的兩人還不至於他時時刻刻關照着。

再者,宋慕之看上去是一直待在辦公室哪兒也沒去,事實上,他的電話都是助理處理好再轉接進來,十分忙碌。

待着就行,她想。

他忙他的,她可以自己去外面吃。

不過這個等會兒也沒有持續太久,宋助理很快推門而入,問甘蜜晚飯需要點些什麼。

而暴風雨已經狂飈而來,窗外的天陷入單一的純色,濃稠的黑幾乎化不開。

去外面吃是幾乎不可能的事。

想要做的事接連受挫,加上下午貪睡又被逮到——甘蜜頗有些忿忿。

宋慕之早回到辦公桌那邊,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你不想在這邊吃的話,也行,我可以送你回大院,不過你家裡今晚沒有人,所以在你哥回來之前,你只能待在宋宅。”

“……”

這邏輯驟聽還挺順暢。

見她歇了聲,宋慕之繼續剛纔的話題,目光鎖定住她,“想吃什麼?”

“………”

宋慕之見甘蜜仍是沒吭聲,揚眉看過來,“不說就讓徐助理給你點兒童套餐了。”

甘蜜杏仁眼當即瞪圓。

甘鄞合就那麼隨口一說,他還真當他是在帶孩子啊。

沉默了能有一個世紀,小姑娘靈光一現。

她伸出五指,在空中晃晃,“我要吃鼎記的牛肉麪,現做的那種,沒有的話不吃了。”

鼎記可是華安庭成旗下新開的米其林三星,味道極佳,甘蜜之前三天能去兩回。

會員制,不提前預約都吃不到,而牛肉麪又是隔幾天才供的,都不一定有。

這個要求顯然非常的無理。

這下,宋慕之那端果然沒話了。

徐助理也關上了門。

他們自己不吃嗎非要問她,她早說了不是很餓啊。

甘蜜繼續坐下在紙上圈圈畫畫,因爲甘季庭的關係,她可以隨時點外賣。

她坐下扒拉手機看,今天果然沒牛肉麪了。

小姑娘將屏幕劃到底,見宋艾千在朋友圈發了條頂流歌手賀雲沂的現場,當即來了興趣。

視頻看得久,一個小時差不多消磨過去。

甘蜜打定主意用剩餘的小點心填填胃,摸索的同時又給甘鄞合發了消息。

問他九點真的能過來嗎。

就在這時,辦公室外隱約有輪子咕嚕嚕滑過的聲響。

越聽就離這邊越發近。

甘蜜有些奇怪。

不說別的,頂樓辦公室這邊除卻感知天氣像是近在咫尺那般,更多時候都是無邊的沉寂,讓人很快就能靜下來。

而今天這樣大的動靜,哪怕是一樓門口的迎賓道都沒能有吧。

小姑娘撓了撓睫毛,剛要朝着宋慕之的那個方位詢問。

很快又被推門的動靜聲吸引過去。

一個身着大廚白色外套的中年人頂着廚師帽,推着餐車,在兩位特助的帶領下緩緩停在沙發對面的空地。

餐車上有配套的鍋爐,熱水,和還沒糅合完成只是剛發好的麪糰。

隱隱有濃郁的香氣傳來。

中年人站在餐車後,朝着辦公桌那個方向示意了下。

正在翻文件的男人頭也沒擡,略微頷首。

得了指令的大廚上來就開始,半點沒停歇。

“噗噗”兩下拍了拍麪糰,動作那叫一個熟練和利落。

邊揉麪邊哼哧邊朝着甘蜜的方向甩來一句“小姑娘您這牛肉麪是要帶湯的還是幹拌的吶?”

甘蜜的臉蛋兒被水蒸氣蒸得微窘,而這樣的大陣仗裡,一旁的徐助理波瀾不驚,語氣比他的臉都要淡定,“甘小姐,您要的鼎記牛肉麪。”

頓了頓,又補了句,“現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