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安靜到近乎祥和, 唯有半拱形的窗接連着秋夜的天。
小姑娘因爲被宋慕之啜着,嗓調兒都變成低聲的呼嚕。
先前還要質問的話語沒能逸出喉口,她仰頭往後傾, 捂着自己的嘴慌不迭往後退。
好不容易逃脫開宋慕之, 甘蜜仍是半跪在榻榻米上, 杏眸張着便去瞪他。
但這樣的躲避也奈何不了宋慕之。
見她這幅小模樣, 他稍伸了手臂, 在熟悉的地兒撓了那麼兩下,小姑娘又笑又憋的,當即飈起了小淚花。
“不回答就算了……幹嘛撓我癢癢。”
就給他臉了!
剛剛問他的那句也不給個準話!
“你說爲什麼?”宋慕之揚眉, 半邊臉的輪廓被壁燈映襯得昏昧不已,連帶着他緩緩而詢的嗓音, 分外惑人, “我的提議你不也沒接納嗎。”
什麼提議啊……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
捲翹的眼睫顫得厲害, 甘蜜倏而想起宋慕之方纔說的那句話。
這纔是重中之重。
就……非要她喊是吧。
小姑娘凝滯不過三秒,停了半晌, 當即捏着他的手機,緊緊地攥着。
撅起屁屁就往榻榻米上的厚毯裡溜,順帶着裹緊自己。
半個小腦袋埋着,只露出水水的杏眸。
捲成拱起的一小坨,嚴嚴實實的不透縫兒。
宋慕之邁到榻榻米邊沿, 半坐下斂眸睇過去, “喊一聲而已, 不行?”
喊是可以喊。
但難得見宋慕之有這般緊追着不放的鍥而不捨時刻。
她當然要好好吊着了。
小姑娘的嗓音甕聲甕氣地傳來, “一聲兒都不行……”
“那就不喊。”話落, 宋慕之在甘蜜的愣然中,俯身探過去, “手機還給我。”
不提他就這麼好聲好氣地應下這個事實……手機?
——她好像還沒問特別關注的事。
甘蜜嗓調繼續揚起,“要想拿回手機也行啊……你必須如實招來!”
宋慕之轉眼睨她,“想要我交待也行。”
他學着她說話的句式,“喊一聲。”
“………”
好討厭啊這人。
就偏偏要這樣!
望着輾轉糾結的小姑娘,聽她鬱悶哀嘆暗暗嘀咕。
宋慕之淡淡睇她,脣角勾起的弧度轉瞬即逝。
他長指探過去,撂起她的髮尾,卷在指尖上,“甘甘,喊還是不喊?”
……喊就喊!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此時此刻,那條特別關注以及備註的解釋纔是她此刻最爲看重且極爲需要解釋的。
小姑娘垂眸,長睫在瓷白的眼瞼上落下淡淡的陰翳。
她憋着嗓兒,低低地喚了聲,飄乎乎的,很快便化在了空氣裡。
輕又淺。
可那樣的嗓調兒尾音,卻是融在了宋慕之的耳畔。
他好半晌沒有反應,視線沉沉睇着。
眸中流伏的光,像是夏季蟄伏着的暴雨前夕。
甘蜜喊完很快便後悔了。
由宋總變爲宋狼不過是一瞬的事,同理,由老公變成老流氓也不過是一瞬的事。
小姑娘桃腮泛粉,嗓子咿着呀着,“別了……”
方纔在榻榻米上就有過兩回,宋慕之難道忘了?
再者枕頭和被單剛被他拿去浴間呢,更多的她實在是承受不來了。
小姑娘連忙推手抵在宋慕之清勁的肩側,被他淺笑着攥住。
“不鬧你。”到底是心疼她,宋慕之撈過綿成雲似的她,攬緊放置在懷裡,“只是因爲聽你這麼喊,我確實很高興。”
這樣就高興啦?
那之前她偶有賣力的時候他還嫌棄她弱呢。
喊一聲就能讓他高興,那麼之後她所準備着的畫冊……是不是更能?
這樣想着,甘蜜先前隱隱有着的擔心全部煙消雲散。
看小姑娘蓬然的發落在枕間,明眸彎彎的模樣,宋慕之低聲問她,“你在傻笑什麼?”
“纔不告訴你。”這樣說着甘蜜又撈住宋慕之的胳膊,“你還沒和我說呢,那個特別關注是怎麼回事兒?”
宋慕之像是笑了,“真要我說?”
“嗯啊。”甘蜜慌不迭點頭,“比如關注多久了啊,什麼時候發現的我,以及……”
說到此,小姑娘倏而覺得不對勁。
她在自己主頁裡上傳的,多半都是……豬頭圖。
有時候還附帶着極強的個人情緒。
特別是在前期……那叫一個義憤填膺。
這還得了?!
甘蜜驟然凜住眼神,剛想着祈禱宋慕之應該看不出來。
下一秒——宋慕之像是看透了她此刻的惴惴。
直接回答,“應該是你畫以我爲原型的豬頭圖開始。”
“……”
“在你眼裡,我是豬頭?”
“………”
---
很顯然,甘蜜再次被揪住了小尾巴。
原本她還有些小忿然,覺得有時候怎麼也鬥不過宋慕之。
可只要一想起他對於她的特別關注,以及改的備註。
甘蜜就忍不住似的,美得冒泡兒。
那會兒就給她備註了寶寶……
雖說早先便知道宋慕之隱藏極深,可談到這樣被人擱置在最貼心窩的話題。
甘蜜也不能免俗,再一次地感慨起來。
還挺討人喜歡。
於是乎,迷頌畫社的人一連好幾個月都覷見甘蜜這如沐春風的小模樣。
分明是泛着冷澀的秋冬季,愣是被她過成了三月春。
伴隨着這樣滿目愉然的日子,隨之而來的喜訊也接連成三。
宋慕之以甘蜜的名義在迷頌畫社落址地後方以及周圍,購入廣袤地皮。
名曰爲提前預備着的——畫社的擴建。
漫山的柑橘林還不夠,至此又開墾後山,預備再落成新的果林。
這片果林則由宋氏承包,將在建成之後,和迷頌原有的柑橘果園接連,成爲嶄新的一片。
按照宋慕之的話來說,這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體現。
畢竟如飴和迷頌兩個畫社就融在了一處。
甘蜜當時聽了他的打算,新奇之餘悄悄腹誹。
畫社兼併就算了……宋慕之連果園都盯起梢來了。
先前別的畫社朝着甘蜜拋來橄欖枝,宋慕之表面上沒吭聲,之後的計劃卻是一連套而來。
其實很多時候宋慕之都不惜吝地在她身上花大手筆。
可原來……他也會有小氣的時候。
兩人的這般動靜瞞不過雙方長輩。
不提叨叨了,在他們知曉如飴和迷頌兩個畫社名字的由來後,那目光炯炯又燙人。
只燒得甘蜜小臉兒都蓬髮了。
可哪怕再迎着他們那般八卦且揶揄的眼神……她也想不出任何反駁的話語。
就是想把彼此放入各自的未來裡。
---
地皮擴建竣工時,鄞城撇開隆冬,率先迎來泛着微寒的春雨。
細碎的雨簾落下初期的寒,待到這陣過去,暖靄的春季便徹底地冒出了頭。
甘蜜和宋慕之兩人的婚期便定在了深春。
這算是在最快速度的限定內,所挑選出的,最爲合適的季節。
這會兒溫度剛好,不冷也不熱。
暖融融的。
因爲承接着了兩人的婚期,請柬禮帖由甘季庭和宋祁深親自攥寫,繼而早先一個月便分發往鄞城各界。
除卻全城的宴請,在兩家的打算中,還附有在外省他城的親朋好友。
樑音婉早先便開始忙碌起甘蜜的婚事,到了此刻沒有停歇。也是沒想成,自家女兒纔是幾個孩子裡最先結婚的那位。
先前甘鄞承和陸葳訂婚得早,但婚禮往後推移,直接被甘蜜宋慕之搶了先。
不過雖說是宴請全城,但甘宋都是世家大族,爲了有絕佳的體驗和在隱秘性上的保障。
兩家在先前合帖之時,便直接定好了婚禮舉辦的地點。
前年冬,宋慕之購下一座由鄞江入海口再往外延伸,落在海域右心的島嶼。
命名爲甘枳島。
枳和之同音,又有柑橘的意思。
兩廂結成,寓意美好。
小姑娘當時聽了一邊“質問”宋慕之怎麼才告訴自己,到了現在才披露;一邊又喜形於色,就差沒親自送給還遠在國外處理事務的他幾枚蜜式飛啵。
甘鄞合聽了後,是在這裡面難得的最沒反應的那一位。
但大抵也是早先便被這兩人秀夠了,他幾乎都免疫了。
比起他偶爾顯露而來的低氣壓,甘宅裡早先便染上了喜氣。
樑音婉逢空就拉着宋母討論婚禮當天舉行的具體事宜,到底是女人,討論到最後,關鍵點全然放在了嫁衣上。
其實在還未知曉甘蜜和宋慕之兩人暗度陳倉的事情前,她就已經囑託了專門負責做婚嫁衣的傳統手藝人。
樑音婉本身就頗有點手法,她琴棋書畫皆通,繡藝更是一絕。以往有了想法便單獨攥畫繡樣交付給這些手藝人,進度雖說緩慢,但處處用心。
原先想着還不急,可以慢慢來,畢竟甘蜜還小。
誰知後來陡然撞見,這樣以來倒也幸虧做了準備。
她爲自家女兒準備的幾套嫁衣風格不一,龍鳳褂和秀禾服是這裡耗時最爲久的嫁衣,其餘的多數則按照鄞城當地的傳統習俗而來。
除卻此,額外訂製,附有工匠手藝的純色婚紗也列入其中。
甘蜜早先量過一次尺寸,這次爲了更爲貼身和舒適,樑音婉特意拉過自家女兒重新測了回。
結果卻是大跌眼鏡,小姑娘某些地兒愈發飽滿了。
都快超出原有劃定的範圍。
迎着樑音婉揶揄的視線,甘蜜頭回嚐到了何爲屹立在刀尖上的滋味兒。
戰戰兢兢,生怕她再細問下去。
攜着這樣的赧然,小姑娘暗自轉到無人處,掀開領口瞅着偷望了眼。
她原本就盈溢馥滿,此刻大概有了幫手,雪膩更是明晃着懟在了視野裡。
……但此幫手非彼幫手。
宋慕之領下的這份功勞,可真是討巧啊。
---
婚禮註定忙碌不已。
可待到前夕,甘宋兩家一行人率先抵達甘枳島,甘蜜又從這樣冗長的準備期中,摸出來點味兒來。
島上自從被購入後便新搭着建起了別墅和海景平層,光是複式樓便有多幢,以便婚禮當天上島的賓客來不及趕回去,作爲落腳的地兒。
依據鄞城的傳統習俗,婚禮前夜,新婚夫婦不能見面。
宋慕之怕她睡不好,特地騰了間偌大的遠離海邊的屋,好讓她能夠安心入眠。
可哪怕是這樣的貼心,都不足以讓她沉靜下來。
潮綿的海風還帶着點春寒,打着旋直往胸臆間鑽。
甘蜜思緒亂成一片。
想此刻,想現在,想以後。
想從今往後便是新的篇章;想至此以來便和他同住同眠;想夜晚海潮疊生,月亮從雲層後探出尖。
心間被揪住,緊一陣緩一陣地起,輕一時慢一時地伏。
甘蜜渾身都窩得滿滿的,那感覺像極了得知前去旅行的前夜,攥着船票幻想着即將到來的美好。
大抵是這樣的日子一輩子難能有一回,小姑娘半趴在牀尾的軟塌上,輾轉反側着。
她連宋艾千都沒讓陪,只獨自曲起膝抱着。
腦海裡過了遍家裡人。
甘蜜莫名想起宋慕之來。
原來在迎來這樣重要時刻的日子裡,哪怕和他共處多時,仍是會念及起他。
今晚到底特殊,像是提前預知到了似的,宋慕之的消息應聲進入。
「是不是睡不着?」
某些時刻攜有讀心術的宋某人再次猜對了,甘蜜望着屏幕,緩緩敲打。
「嗯……就你猜得準!」
「還說我呢,你爲什麼不睡?」
新郎和新娘在婚禮前夕共同熬大夜。
怎麼想都覺得有些好笑。
宋慕之卻是沒回應,消息再來,只說了這麼句——
「往窗邊挪挪看?」
甘蜜心中冥冥,順應着這句話赤腳跑到窗邊,擡眸便望了過去。
島上除卻裸着的石,便是樹色深深,繁茂更盛的庇廕林。
可這樣一望無際的沉昏裡,宋慕之的那間房裡,卻是暗燃起煙囪似的嫋嫋形火。
與此同時,手機震動而響。
甘蜜貼近去聽,宋慕之的鼻息透過屏幕遞在耳郭處。
“這個點兒了,你在做什麼,縱火嗎?”
“不算,只是壁爐假火。”
甘蜜望着摳了摳窗柩,“那你這是做什麼,爲了假火打我電話。”
“這不是見不了面?”宋慕之說着笑了下,“只是想和你說一聲,見火如見人。”
“……哦。”甘寶寶輕聲應道,心間萬流奔騰不復還。
就着這樣的光景,她眉眼舒張開,彎成兩瓣弦月。
原有着的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都隨着那樣的夜火,盡數迎風消散。
---
一夜無夢,婚禮如期而至。
陽春時節跟着日曆走,單單挑了個好彩頭的日子,說什麼也不能馬虎。
甘蜜就是再貪懶也得起大早來梳妝打扮。
宋艾千早先說自己不會早起讓甘蜜別期待,可睡眼惺忪着趕來換伴娘服,比甘蜜還要早到的,也是她。
“我原以爲之前訂婚宴上的禮服就是極致了,沒想到我哥還留了一手。”宋艾千目光灼灼,“你剛纔看見外面的排場了嗎,看我哥準備這婚禮的架勢,他是打算接下來的幾輩子都不結婚了?”
小姑娘被逗笑,繼而揚起聲調,“幹嘛這樣說,他幾輩子都得和我結婚!”
“我就隨便說說,瞧你這護犢子的樣兒。”宋艾千指尖搭在甘蜜座椅的椅背上,輕輕地敲,視線上下逡巡一番,繼而落在甘蜜婚紗的裙襬上,笑着逗小姑娘,“你這是穿了個礦場在身上?”
原先宋艾千被甘蜜拉着見過設計圖,今天近看,大有一番妙處。
往前給人的第一感覺是驚豔,可觸及到細枝末節,又是另番論調。
甘蜜這款婚紗純手工縫製,上至卷葉蓬開的邊,下至尾擺清落的綢質,都是依照着尺寸針針落下的手筆。
輕盈的款,上身領口內勾交錯,繼而再將籠着的紗往外撇開蔓延。
腰是掐得細細的一截,在籠着三層各色的單紗下往裡收束,弧度流暢。
碎鑽全然落在蓬着的裙襬邊沿,依照着流線的浮動點綴。
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臉兒落在託着的紗中,前邊兒鼓着的聳伏落入深深的雪溝。
蓮子芯兒囊囊地擠兌着,沾了水似的清嫩。
是花綻-放前的細膩,美好與飽滿。
甘蜜做了攏發,雪白的頸子拉出牛奶般的滑膩,正中間落着的項鍊吊墜,是繁複雕刻而出的柑橘果,枝椏往外延伸。
這樣熟悉的式樣終究不再是出現在衣服上的花結,牢牢地鑲嵌在小姑娘頸處的正中央。
隨着頂上的光泄下,細碎的亮驟起。
小姑娘杏眸裡流淌着雪山清晰,溼亮之餘,烏溜至底。
她今天嫩若蓮竹,也欲如圓柑。
這樣兩廂交織着,是隻一眼便能燒上火的典型。
宋艾千看得近乎愣怔住,隨後笑起來,“真是便宜我哥了。”
---
甘枳島海風習習,溫然如斯。
婚禮前後半程分別落於室外和室內。
原先被空運而來的花圃草甸在直升飛機上輾轉,早先便被人指揮着盡數鋪陳在海灘之上。
展臺的紅毯大道兩側堆了部分可以用來坐的位置,再往前延伸至禮堂內。
島嶼的上岸口停滿宋氏派遣着接送賓客的遊艇、輪船,齊刷刷地排起成列。
這樣莊嚴而又神聖的一天,也承載了無盡的祝福。
雙方父母起早迎賓,賓客們到了後紛紛獻禮。
這樣私人的天地當即被不斷涌來的交談渲染得熱鬧萬分。
吉時到的那刻,在途徑草甸前往禮堂的道上,甘蜜被牽引着帶往等候在禮堂外的甘季庭處。
甘家沒打算讓她自己走,全程由幾個哥哥交接。
甘鄞起領着她邁過第一段階梯,沉聲叮囑她結婚前結婚後並無不同,還是家裡的小公主;甘鄞承攬過她的肩來到第二階梯,溫聲說着她終究是長大了;甘鄞轉白襯黑褲清雋逼人,半推着輪椅牽住小姑娘的手,全程雖沉默不語,但那樣攥緊着的腕骨分外用力。
直至來到最後一段階梯,那裡等着她的,是甘鄞合。
他眼眶酸澀,滿目通紅,太陽穴青筋突張。
像是怕被她看到,他別開臉來,嗓調啞得不行,“哥哥來揹你。”
甘蜜一路走來,眼眶原本便被刮溼,此刻聽了他這句話,情緒像是決了堤,嘩啦啦的淚珠便往下滴。
望着甘鄞合半屈起身,就這麼敞開肩膀蹲下,她磕磕絆絆地喚,“哥哥……”
不遠處的樑音婉望着這對最小的兄妹,感慨萬分,眼眶也隱有溼意。
終於來到了這一天。
雖說宋家離甘家近,但隨着子女的長大,紛紛獨自成家。
她這顆心像是被狠狠剮過,拉扯得厲害。
甘鄞合背起甘蜜,在原地停留住幾秒,繼而邁開步伐,輕輕鬆鬆地將人帶向禮堂口。
他壓低了聲調,只兩人能聽得清的嗓音說道,“小公主,你這比起之前,重了啊。”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我這是婚紗帶的……”
“知道是婚紗,但無論你有多重,哥哥都背得起。”
這樣一句難能的肺腑之言讓甘蜜頓在了甘鄞合的背上,再回神的時候,她已經輕鬆落地,被甘季庭牽住。
向來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男人冷峻的面部輪廓被削和,他撈起自家寶貝的小手,緊緊地攥住放入臂彎,單騰出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部,“結婚該高興,家永遠是你的家。”
甘蜜忙不迭點頭,繼而到底是沒忍住,往前撲着直接栽到甘季庭和樑音婉的懷裡,緊緊地抱住他們。
再次收拾好情緒的時候,小姑娘轉而望向前方。
禮堂的門頂高,在撇開縫隙後,沉重的吱聲連帶着門內光景在視野裡的拓寬,甘蜜跟隨着甘季庭往。
撇開先前的所有,她緩而慢的每一步,是她往後的餘生。
禮堂內落滿了自菱格窗泄下來的光,灑在華美的地毯上,鋪陳開明亮。
宋慕之就立在前方臺階之上,不知道等了多久。
但他一直在等。
攜着注視而凝的目光,沉拓深然的視線。
以及只鎖定住她的篤然。
他面容清絕,以往風華無雙的臉被清淺的笑意所浸染。
被光隱匿去的半邊輪廓囂張又刻骨,那樣好看。
這樣的一個人,深似幽譚泠,勁若針葉修竹,也清如皚皚山巔雪。
從甘季庭手上交接過小姑娘,宋慕之將甘蜜牽引到身前。
他目光斂下來,望着她勾起紅的眼角,緩聲道,“想哭就哭。”
“別人都讓我別哭……到你這兒怎麼還反了過來呢。”
“難得看你眼圈紅成這樣。”但再難得,少有的幾回都被他覷見。
宋慕之想着俯身傾來,擡手拂過面紗,吮掉她晃了許久總算掉落的淚珠,“可即便是這樣,也很美。”
---
兩人的婚禮分爲四宴。
午宴、茶宴、會客宴以及晚宴。
這樣的宴席將會在接下來的三天裡流動而辦。
甘蜜這會兒早就卸下了婚紗,換了較爲輕便的秀禾服,緊跟着宋慕之敬酒。
原本沒想着讓她跟,可小姑娘說什麼也不願他一人,而宋慕之又是萬分不讓她沾酒的,自此,甘蜜連連灌了好幾杯果汁,雙眸泛起水那般的亮瑩。
畢竟是婚宴,按照鄞城習俗,每桌敬完纔算大吉,寓意往後之順。
宋慕之原本不信這些,此刻倒還認真遵循,嚴格地捱過一桌又一桌。
甘蜜到了後面有些吃力,泛起乏後偷偷地捏了捏自己的腿。
宋慕之很快便察覺到,傾身探過來,低聲詢問。
小姑娘搖搖頭,“沒有,沒有不舒服,我還可以的。”
“那要不要換雙鞋?”
“也不要啦……你別管我,繼續呀。”
甘蜜伸手輕輕捏了他一下,動作未完,眼前的宋慕之傾身而下。
自膝窩處有手臂橫亙着探過來,只稍稍用力,下一秒,小姑娘整個人便被打橫抱起。
她翹起腿兒,半懵間,聽到近處幾桌人的打趣聲。
討論似乎變得更熱烈了。
晚宴酒席原本便熱鬧,而兩人剛纔過來敬酒的附近幾桌,都是些長輩。
其中不乏有攜帶家眷前來赴宴的世家各族。
宋慕之這會兒抱起她……
小姑娘餘光瞥向周遭,四面八方探過來的八卦視線堪稱射箭。
宋慕之卻不疑有它,“合法了,更該管。”
他下頜稍斂,抱住她便往樓上走,“累了就去休息,晚宴還會持續許久,交給我就好。”
---
待到小夫妻的身影漸漸地消失在目光可及之處。
一羣人感慨夠了,面面相覷之餘,不知怎的,竟是默契地噤了聲。
像是被這般旁若無人的小兩口影響到了,短暫的沉寂蔓延在附近幾桌。
甘鄞合這會兒喝得有些多,顛顛地便湊了過來,“怎麼突然這麼安靜,是酒宴結束了?”
他說着盡力讓自己站直,一張俊臉被酒意醺得滔天,“好啊,接下來就是鬧洞房了吧?都跟着我來……來。”
“………”
很明顯,這是醉得不行了。
一旁圍觀着的賓客見此連忙交頭接耳了一番。
……傻了嗎這是?
先前他們可是都聽了個全程。
新郎擔心新娘累,打橫抱起小媳婦兒送人上去休息了,順帶着還直接提議省去鬧洞房這一環節。
不論其他,這生怕小姑娘不舒服的舉措,可真當是上了心。
畢竟是當着大家的面呢。
觸及到雙方家長,都是認同且沒有半分不虞的臉色。
……這甘家老四怎麼還心心念唸的?
樑音婉目睹了甘鄞合發瘋的全程,“還想着鬧你妹妹的洞房啊?晚啦,她去休息了,你也別去打擾了。”
甘鄞合俊臉上一派迷濛之色,倒還記得反擊,“什麼晚?不晚,我這就要去。”
樑音婉聽了又氣又好笑,乾脆指使人過來扶住他,“這麼想鬧洞房,等到你結婚了我讓別人給你鬧個夠。”
甘鄞合還沒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半撣起空中不存在的飛蟲,習慣性地嗤笑,“那就鬧啊。”
---
樓下一派熱鬧。
樓上卻是靜謐如斯。
甘蜜被抱着走了全程,直到宋慕之來到臥房門前,復又推開,往裡邁。
兩人新婚夜的住處也是提早便佈置過的。
但此刻只是來休息,無暇顧及周遭的佈局和精緻的擺飾。
兩人兜頭在層層落下的紗簾中走,繼而轉彎,撇開雕花的半透屏風,直接沒入臥房內裡。
宋慕之步伐沉而穩重,徑自掀開大紅鎏金的牀簾,將小姑娘半伏着放置在絲綢的紅被上,半蹲下來給她解高跟鞋的細扣。
“累的話就多睡會兒,如果之後不想下來,等着我就好。”
甘蜜細細地哼,“可是說好了要一起敬酒的……”
“我一個人敬酒和兩個人敬酒其實是一樣的。”他擡起眸來,目光揶揄,“反正你只能喝果汁。”
那她只能喝果汁是因爲誰啊!
甘蜜不說話了,擡起半邊腿就踢了他一下。
宋慕之但笑不語,只是站起身來,指尖自她腰側撂過,“我走了。”
想着叮囑得差不多了,他當即便轉身要離開。
只是步伐還沒邁開,衣角那處被輕輕地扯了扯。
宋慕之順應着力道睇過去。
像是芙蓉淌過水,小姑娘散着捲髮,桃腮都被這大紅映襯得馥郁不已。
“謝謝。”甘蜜盈盈擡起眼看他,就這麼半跌坐在大紅鎏金的帳簾裡,“……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