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掀開的帳外, 早已落下的晚霞泛了點餘暉在山頭。
馬場上偶有喧囂的嘈雜都被融在了捱下來的夜間。
甘蜜坐在矮凳上,看向宋慕之的時候需要仰視。
他沉沉睇她,那目光鎖然, 好像她不回答就永遠不會移開那般。
馬場主人不在身旁, 小姑娘從他的手中半掙脫開來。
麻意躥行之餘, 她輕微地擺動着手腕。
這句「駕馭」能夠涵蓋的意思, 要是細細究來, 那叫一個廣闊。
而聽宋慕之那語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多方面配比的話。
好像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小姑娘單手捧住自己的小臉兒,不顧還近在咫尺的宋慕之。
任由面頰涔出瑟縮又舒張的熱。
他就老是要這樣對她!
“可別怪我提醒你啊……”甘蜜緩緩出聲, 到了這會兒復又戳了戳宋慕之的腿側,“這話是你說的, 我可不負責。”
頓了頓, 她手下戳得更狠, “堂堂宋總把自己比喻成馬欸。”
“你剛剛也聽馬場主人說了,人和馬只是同理, 僅此而已。”宋慕之聲線清凌,擡手將她的碎髮往耳後別了別,覺得好笑似的,他頎長的身子微弓,就這麼半蹲下來在她面前, 視線和她平行, “不是說我像馬。”
甘蜜望着這樣的他, 瞪了他一眼。
就他會說!就他有邏輯!
而因爲他不再站着, 小姑娘改爲去戳宋慕之的手臂, “那你說,就算真的能等到那一天, 我又有什麼好處?”
還駕馭之術呢。
她是有所聽聞,但要是運用到宋慕之身上……甘蜜難得的打了個寒戰。
小姑娘油然一股自己反而會更吃虧的感覺來。
宋慕之聽她這樣說,沒回答,卻是揚眉反問,“這樣說來,你是真的想了?”
甘蜜有些轉不過彎來,“……想什麼?”
宋慕之一字一句,“駕馭我。”
那不是他先提的嗎。
這人見縫插針的功力永遠這麼得深厚。
甘蜜不打算理人,撇開他準備繼續去啃自己的奶酪幹,結果身子又被摁住轉了回來。
宋慕之望着憋鼓了氣兒的小姑娘,言簡意賅道,“你可以先潛心修煉。”
說着,他的氣息攜着點笑意,就這麼沉沉地撂過來,“等真的到了那天,再看看有什麼好處也不遲。”
甘蜜被宋慕之弄得泛着點癢。
還有好處呢,近來被四處壓榨了個遍的小姑娘內心忿忿。
好處?
恐怕是對宋慕之他自己的好處吧!
越想越是那麼回事兒,甘蜜索性扒拉着他的肩,企圖以搖肩的方式讓宋慕之受點苦。
奈何他沒有半分不愉,只是揪住她亂動的爪子,“往裡面坐點,你那裡是風口。”
“風口怎麼了,這裡還有篝火,晚間吹吹多涼爽,”
甘蜜不願坐到宋慕之旁邊,左邊突襲右邊攻擊的,非要去小鬧他。
而就在她撲向宋慕之懷前的那瞬,帳篷外的燭光被陰翳擋下半邊。
小姑娘堪堪穩住自身,順着光影的變化朝着外邊看去——
馬場主人立在外面,一副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的躊躇模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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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場主人雙手持着一張四面立着小欄杆的紅木板,將碗菜全部放置在上方。
這樣一來很是方便,不多時,圓桌上便佈滿了菜。
說是家常菜,但能看出來是下了功夫的。
一桌肉,聞起來特別得誘人。
甘蜜這會兒也懶得跟宋慕之掰扯了。
雖然她樂此不疲,但眼下明顯吃飯纔是要緊事。
在宋慕之和馬場主人以及婆婆聊天的時候,甘蜜用手機拍了照片,當即認真地投入到飯席上去。
滿滿的菜餚,只有她一人在認真地吃。
馬場主人見她吃得香,問了幾句味道好不好,轉而開啓另一個話題,“小姑娘,我剛聽宋總喊你,你姓甘啊。”
“對的。”
“你爸爸是甘季庭?”
甘蜜攜着筷子,有些疑惑,“姓甘的那麼多,你怎麼知道是我?”
“姓甘的是有,但是能和宋總有接觸,還能讓他特意包了場帶過來玩的——我覺得還是蠻好猜的。”馬場主人看着甘蜜,細細地打量,“再說,不是盛傳鄞城甘家有位豌豆公主嗎,這都傳我這兒來了。”
“您別這樣說……”甘蜜乍一聽馬場主人調侃,撓了撓自己的鼻子。
“還真不是我說,我看你面熟呢,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你是有哥哥的吧?他們之前來過這邊。”
“都誰來過?”甘蜜來了興致。
據她所知,家裡人有固定的要去的地點,私人制度的馬場有會員積分,從未來過這邊。
和宋氏一樣,甘氏旗下坐落投資的有相應的馬場,距離近且方便。
宋慕之帶她來稍遠的這邊,甘蜜其實能理解。
家裡的哥哥?
誰?
“記不清了,就那麼一次,還帶了人,沒說幾句話。”
“這樣啊。”甘蜜想了想,繼續去對付菜。
馬場主人轉而看向宋慕之,見他不緊不慢地給甘蜜夾菜,話匣子驟然敞開,竟是來了格外的興趣,“小姑娘那騎術看起來有點你的影子,你們倆之前經常一起騎嗎?”
甘蜜以爲馬場主人是在問她,搶先應下了,“還好啦,沒有經常,不過我騎馬是他教的。”
“喲,這還挺有淵源的啊。”馬場主人眼角細紋皺起愉悅的褶子來,“這麼說,你倆好像認識挺久了的,具體有幾年?”
小姑娘聽了掰起手指去算,奈何宋慕之應聲而來的動作比她還要快,“我們出生就認識了。”
“啊哈,這是娃娃親的意思?”
宋慕之頷首應着,漆沉的眸卻是鎖定住一旁的她,“算是。”
甘蜜一句「哪兒有的事」就這麼喀在半途。
誰跟他娃娃親了!
還、還算是?!
她側首去瞄他,宋慕之的身形被篝火映襯得照耀在帳篷的帳布上。
小姑娘捲翹的眼睫顫得厲害,用手偷摸摸地去掐他的影子。
到了底,甘蜜也沒有再出言去否認。
任由馬場主人和婆婆的笑聲透過半敞帳篷露出的縫隙,響徹在草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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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過半晌,婆婆出了帳,再回來的時候拎了只羊腿似的肉。
她選了個靠近圓桌的地方,在靠近微風吹過的簾口,快速地整好特製的烤架和炭。
隨着噼裡啪啦的火星蹦濺,撲鼻的香料味混合着肉香瀰漫而來。
馬場主人見了站了起來,和婆婆合力架好,用炭火煨着已然出了油的腿。
應該是提前便醃製再炙烤過,肉早就熟了,拿到這邊也只是再加工,只慢慢地轉動,讓肉裹上炭制的香氣。
他拿出小刀快速且熟練的割了好幾大塊下來,一些放進盤自裡盛好,一些則直接放到甘蜜的碗中,“小姑娘,嚐嚐這個,老婆子之前就烤好了的,香得很。”
馬場主人擡起刀尖,擺出漂亮的弧度。
甘蜜的碗裡當即多了塊兒熱乎乎的,像是木柴似的肉塊。
“這第一口啊,就給你了。”
甘蜜道謝後也沒拘束,戴好手套捧着巨大無比的肉凝視了幾秒。
還是坨帶骨的,看起來又焦又嫩。
一旁的宋慕之就在這個時候將視線探來。
甘蜜感知到了,朝着他得意地拋了個眼神,意思是他和馬場主人認識又怎樣。
第一口還不是她的!
這裡供給的手套是棉質的,不燙手。
小姑娘單手捧起肉,面頰鼓鼓地啃。
入口特別勁道不說,稍微抿了下又有裹在裡面的汁水緩緩炸開。
雖說和她以往吃的羊肉味兒不太像,但好像要更香一些。
就在這會兒,馬場主人問宋慕之要不要來點,被他擡手拒絕。
甘蜜望着這樣不識肉趣的宋慕之,啃得更歡了。
給婆婆也分了點,馬場主人湊過來要給甘蜜添蘸料。
“小姑娘,這肉你可別吃太多啊,一塊就差不多了,不然吃多了晚上回去睡覺,容易燒得慌。”
甘蜜聽到最後差點沒咬到舌頭,“什麼、什麼得慌?”
馬場主人平翹舌不分,搞得她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
到底是sao還是shao啊……
望着甘蜜躲閃的眼神,馬場主人笑得厲害,認認真真地發音,“是燒、燒!”
“哦哦……”
鬧了個大紅臉,甘蜜卻是覺得罪魁禍首不在於自己。
在於宋慕之。
她都是被他帶壞的!
被腹誹的當事人就坐在甘蜜旁邊,聞言給她夾了點桌上難有的綠色菜,“配着吃,降火。”
小姑娘回過神來,“羊肉而已,有那麼上火嗎。”
這個吃起來又香又上癮,她還想着待會兒還吃一塊兒,再捎點回去呢。
“羊肉?”馬場主人忙完拉着婆婆剛坐下,聽了後驚詫不已,“天吶,這哪是羊肉,小姑娘,這是馬肉啊!”
馬肉?!
甘蜜望着手裡捧地那坨肉,也不顧周遭人的反應。
只是倏而想起還在馬廄棚內的小馬駒。
“………”
嗚嗚嗚瞬間就不香了。
小姑娘皺巴着臉,“你們這兒除了提供騎馬服務,還帶銷售馬肉的啊……”
甘蜜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馬場主人更樂了,“你想什麼呢,這是我外面買的,我哪會去弄自家的馬啊,這用來給人吃的肉馬和用來培育的跑馬是不一樣的。”
……原來是這樣。
歷經這麼茬的大烏龍,甘蜜在暖暖的帳篷內顫顫擡眸。
迎着對面婆婆關懷而來的目光,小姑娘兩頰倏而變得緋然。
待到赧然退卻,甘蜜有些氣不過,腿從桌下伸了過去。
直接踢了宋慕之一腳,放低聲調問他,“你剛剛乾嘛不提醒我啊。”
宋慕之眉眼間裹挾着疏散的笑意。
他原先就在看她,此刻手肘弓起放在桌面,半撐着着臉,很是放鬆的模樣。
不緩不慢地開口,“看你吃得香。”
甘蜜咬了咬脣,倏而覺得好像有些沒法兒反駁。
好吧……她確實吃得香。
既然沒了顧忌,手裡的肉也不能浪費。
小姑娘捧着肉,又開始嚼嚼嚼,腮幫子鼓成氣球似的,“我等會兒要是能吃完,還想再來一塊兒。”
見甘蜜這樣,宋慕之目光在她的面容上停了片刻,到底還是提醒她,“還是少吃點比較好。”
“爲什麼啊。”甘蜜轉身,懵懵擡眸。
“馬肉性烈。”頓了頓,他近乎揶揄的視線拋過來,“吃了壯陽。”
“………”
甘蜜更加懷疑宋慕之剛纔不提醒她是故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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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和馬場主人以及婆婆約定好再來,兩人打道回府。
經由宋慕之最後的那番話。
甘蜜徹底地歇了要打包帶回去的心思。
回程的路上,小姑娘沒理人。
車子在夜色中緩緩地劈開秋天特有的霧氣,往來一片皆是昏暗。
甘蜜雙手抱肩,儘量讓自己顯得嚴肅。
什麼騎馬什麼浪漫什麼遐思。
統統被拋在一邊。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現在好像確實有些燒得慌。
渾身的血液都被打開了似的,汩汩而流。
這樣想着,她捱下難耐,朝着正在開車的宋慕之看過去。
他開了車前燈,昏幽之下,長睫在臉上投下陰翳。
宋慕之仍舊是來時的模樣。
滿目清絕,冷冽成玉。
她今天榮獲了壯陽馬肉一份。
宋慕之倒是好好的,半點事沒有。
這樣就算了。
回來的全程他也不理人。
這都快開到大院了……
她剛剛在飯桌上說他故意的了也沒說錯啊。
小姑娘徑自擰巴,難得的沉默中,宋慕之在快駛入京巷的時候,將車停靠在稍顯隱蔽的位置上。
他俯身而來,擡手給她解安全帶,語氣放得稍緩,“好了,下次你再吃的時候,我一定以身試法,幫你試菜?”
甘蜜聽了,先前滿腹的情愫在瞬間被釋-放。
宋慕之哪有這麼哄人的時候啊。
性子使然,他在商場生意間裡慣用的是無需多言,以至於有些時候面對兩人獨處而來的那些親-暱,他攜着更多的,是二話不說上來就是做的強勢。
他更擅長用動作來表達情愫。
但無論是之前偶有的,時不時要來逗弄她的那些話語,還是現在此刻,將身段盡數放下的模樣。
他所展現的另一面,都只在她眼前。
小姑娘繃緊的臉沒忍住,噗嗤一聲,當即綻放出一朵花兒來,“誰讓你試那個了……”
“是嗎。”他長睫斂下,淳然的嗓音彷彿能穿透秋夜所有,“沒讓我試的話,你一路上嘴撅那麼高?”
“還不是你……”甘蜜聽宋慕之提起,當即反駁回去,“你在那就只是乾坐着,也不提醒我,還非要說那樣的話。”
那會兒宋慕之特意加重語調在「壯陽」兩個字上,顯得多麼瞭解似的。
雖說知道他慣是喜歡這樣逗她。
但甘蜜覺得必要時刻自己還是需要振振士氣。
“我只是闡述事實,你吃多了晚上回去睡不着。”宋慕之說着長指湊過來,在她的面上掐了掐。
力道有些重,甘蜜齜牙咧嘴之餘,用秀巧的鼻尖去懟他的指骨,“那我也只是這樣說說……”
“知道了。”
宋慕之說着,像是想到了什麼,停下給她解安全帶的動作。
“你今晚好像吃了不少。”他就着這樣的姿勢湊得更近,“要不要我給你消消?”
消消。
消什麼?
等等……該不會是之前馬場主人說的……
甘蜜一瞬間便反應了過來。
“馬場主人說的那個?”
“嗯。”
“………”
原來是在這兒等着她呢。
這樣的燒就還要消的啊。
不去想是不是真的因爲晚間的那場用飯引開了頭。
兩人難得共有的週末時間馬上就要捱過時鐘的撥轉。
甘蜜趁着宋慕之俯身着湊近過來,停在她面前的須臾,雙手伸起繞着,撅起嘴兒就在他的側臉上惡狠狠地咬了口。
先下手爲強!
總算是揚眉吐氣了回——
咬完以後望着宋慕之臉上那圈在車廂昏暗裡顯得稍淡的印兒。
小姑娘咯咯地笑。
她望着面前的人,“這是我在今天的最後送給你的大禮!”
甘蜜想着剛纔宋慕之求和的態度近乎誠懇,在那樣極致溫柔的詢問下,她大發善心就不跟他計較了。
小姑娘自顧自給自己解了安全帶,將他往旁邊推了推,預備下車,“晚安啦。”
奈何還是高估了宋慕之。
就在甘蜜將手搭在車把的瞬間,車內驟然響起熟悉的咔噠聲。
隨着車廂落鎖聲的傳來,甘蜜傾身往右而來的方向被一股勁力拉得掉換方位。
她原本背對着他,一副要隨時跑路的姿勢。
此刻被攬着扯住,甘蜜在止不住的吸氣低呼中,直接迎上他探來的視線。
晦暗的車內暈開和瑟涼秋夜相反的溫暖幽光,可宋慕之攥緊着不讓人往外再挪一分一毫的舉措強勢不已。
“吃多了這麼黏我。”他重重地捏住小姑娘腰間的軟-肉,危險地抵過來,“往哪兒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