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Honey Pot

如飴畫社內瀰漫着淡淡的飯香, 部分社員跟徐助理道謝後早已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眼下甘蜜的周遭只圍有兩三人。

徐助理和工作人員將袋子放好,囑託了一些善後工作後,像是有所察覺, 又往她這個方向看。

隨後自然無比地走過來, 和甘蜜攀談幾句。

三言兩語着在快要結束話題的時候, 徐助理頗有經驗地壓低聲調, “宋總讓您晚上在車庫等他。”

這事宋慕之下午不是說過嗎。

怎麼又讓徐助理叮囑了一遍?

她又不健忘!

結果甘蜜這樣想的下一秒, 徐助理輕飄飄的聲音傳了過來,“宋總說怕您忘了。”

自覺通知到位,徐助理這才直起身, 揚起聲調,“甘小姐, 用餐愉快。”

“………”

待到人都走後, 甘蜜在自己的工位坐下, 復又凝視了眼手中的飯盒。

小姑娘動作頓了頓,往周遭環視一圈, 看沒人朝着這邊望,這才擡起手,將柑橘味兒的棒棒糖從暗格里扣出來,隨後小心翼翼地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壓在了文件下面。

像是一陣風, 整個動作都快而迅速。

不過幾秒, 轉瞬即逝。

分明旁邊也沒有人注意到她的舉措, 可甘蜜心如雷鼓。

膨脹的跳動中, 像是濃稠的糖漿被揪着拔絲, 四叉八咧地朝着周遭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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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很快結束。

甘蜜被社長揪過去描繪如飴畫社的畫標,她大致構思了一半, 交了五六個相關的稿子上去,直把人社長唬得一愣愣的,說年輕人腦洞就是多。

社內的那幾人都不開車,各自打卡回家,早在社外的電梯裡便分道揚鑣。

因爲甘蜜年紀最小,有姐姐好心問她怎麼回去,被甘蜜擋了回去,“我家離宋氏近,不用擔心的。”

這樣一羣社員纔算是放了心。

臨走前還叮囑她如果遇到什麼事記得打電話。

甘蜜囫圇應下,將電腦放進挎包裡,從電梯裡直達地下車庫。

宋氏的地下車庫幽靜寬闊,往來無垠的夜色中,靜靜地停泊着各式各樣線條流暢的車。

鼓吹着的秋風從出庫口灌入,大剌剌地鑽進衣衫後直刺得骨髓都生涼。

甘蜜穿得少,一邊冥想着今天的那根棒棒糖,一邊去找宋慕之的車,連自己不自覺的微顫都沒察覺。

小姑娘速度放慢,直至一道緩而重的鳴笛聲自斜側方傳來。

“嗡——”的一聲,惹得她順着聲音望了過去。

甘蜜轉眼定睛,確認了那張熟悉的連號車牌,連忙小碎步跑了過去。

正當她停在車前,在到底是坐前座還是後座上躊躇的時候,宋慕之將副駕駛的前窗緩緩地搖下來,“坐前面。”

“……慕之哥。”甘蜜坐上車以後低低地喊了他一聲。

嗓音稍輕,透着點綿,帶着點不易察覺,被凍到的輕顫。

又因爲關車門的動靜,將車外的秋風盡數捲入。

宋慕之感知到了,凝神望過去一眼。

小姑娘穿了件薄款的羊絨毛衣,奶白色的棉貼着有致的起伏,短裙只遮到膝蓋處,纖細雪膩的腿大多裸-露在外。

上車後還搓了搓小手。

宋慕之長指點開車載恆溫空調,“都到秋天了你穿這麼少,不怕冷?”

“我這還叫少?!”甘蜜被他的話驚呆了,當即小聲反駁,“我這穿得還算是多的了,有些人到了冬天,比我穿得還少。”

這纔剛是初秋她就穿上了毛衣,已經是小姑娘爲數不多的最後的退讓了。

而論及最關鍵的緣由,還是因爲近幾天鄞城迎來蕭瑟的落葉季,她要是穿得少,樑音婉和陳嫂肯定要叨叨好久。

甘蜜不想老是被念。

宋慕之的目光自上而下略過,從她掐得細細的一截軟腰一路來到漂亮的膝窩。

喉間微動,他將沉深的視線移開。

最後還是在開車前,拿出車裡的毯子給她遞了過去。

車廂內這會兒已經比地下車庫舒服暖和不少。

宋慕之雖然不再提冷不冷這個話題,動作卻是絲毫沒馬虎。

就在甘蜜一頭霧水之餘,又聽他補充,“還是蓋上。”

“………”

車子緩緩駛離地下車庫之際,甘蜜的腿原本拂着點秋季稍冷的寒,在感知到毯子的柔軟之時,很快被煨暖許多。

“今天晚飯你好好吃了沒?”

“這不是當然嗎……”甘蜜心不在焉地應下後又由着晚飯這個詞,將心中那條冥冥的線緩緩地擴散開,“對了慕之哥……那個棒棒糖,是你要我吃的?”

宋慕之聽了沒轉頭,用鼻音應了聲。

沒有詢問,也沒有被問的疑惑。

所以……就是他授予的意思。

順帶讓徐助理在發飯盒的時候給了她。

小姑娘心裡暗暗默讀這個事實,指尖在宋慕之看不見的地方無意識地擰着。

甘蜜盡力維持自己聲音的平穩,揚起眉去問他,“那……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那個牌子的?”

問完後恰逢紅綠燈跳紅燈。

宋慕之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轉身朝着她望過來。

他的眉眼浸在夜色裡,卻仍是在熠熠發着光。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宋慕之目光落在她臉上,“你從小就喜歡吃這個。”

甘蜜耳根微熱,而後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語氣帶着點擰,”……我還以爲你早忘了。”

宋慕之視線鎖住她,語氣略沉,“那只是你以爲。”

腦海裡緩緩掠過甘蜜初中時候忽悠身旁一衆人的小賴皮模樣,他語氣輕緩,“還記得你之前嗎,上初中的時候一直堅定着這個世界上有超人。”

甘蜜沒想到宋慕之還能重提舊事,“那是以前!”

“現在的我早就不這麼認爲了。”小姑娘嗓調略高,像是要打斷些什麼似的,又像是要證明些什麼似的,重重補充道,“Superman一點也不萬能。”

“嗯。”宋慕之應下,像是被逗笑了,“他只是拯救世界,又不是哆啦A夢,當然不萬能。”

“你不懂的……”小姑娘輕聲吶吶,用氣音應着,只叫自己聽見,語調很快融在空氣裡。

但隨即,因爲這個話題,甘蜜不知道揪到了什麼,“等等。”

她一臉探尋地看着他,“慕之哥,你居然還知道哆啦A夢?”

“………”

宋慕之扭頭開車,側臉的面容被映襯得寡斂清淡。

車廂再次沉默下來。

甘蜜直覺自己好像質疑錯了話題,再往宋慕之那邊偷看的時候,只來得及覷見他抿直的嘴角。

不是吧。

小姑娘偷瞄一眼,偷瞄兩眼。

而後,復又偷瞄一眼。

原以爲神不知鬼不覺,結果被宋慕之利落地逮住。

“甘蜜,我在你心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形象?”

他當然知道哆啦A夢是什麼。

“我………”

她只是突發思想,話語沒有過腦就這麼直接說了出來而已。

車廂內復又席捲而來的沉默將甘蜜推往死於話多的深淵。

她扭頭朝外望去,街邊熟悉的景象浮現在視野內。

宋氏原本便位於城中,車子緩緩駛往城中京巷,不過是恍惚一刻的事。

可即便是這樣短暫的距離,像是一張細細織布的網,將兩人兜頭砸住。

甘蜜念及今天,心思稍動,從包裡窸窸窣窣地掏了會兒。

於是宋慕之在停車的時候,就看到小姑娘遞過來一根棒棒糖,耳根涔着淺淡的紅。

她睫毛眨得厲害,語氣裡帶着點輕撫和討好,“我自己帶的有,吃不完,你也拿去吃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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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這個點依稀透出點宅內和暖的光。

但因爲秋季雨水連綿,櫻桃樹被打得滿地蕭瑟,葉子被浸泡得發了黴,倒是和兩邊的青石板相襯。

小姑娘褪掉毯子後,生怕他拒絕,強硬地將糖遞過來。

結果軟白的指尖觸碰到他微突的虎口,顫得厲害,隨後慌不擇路地下車,直接朝着甘宅的地方奔。

宋慕之就那麼望着她的背影,從院內到宅前,最後,再縮成一個小點。

他停了車,將大衣脫了放置在臂彎裡,進了玄關後,不再往裡走。

只是低頭斂眸,垂着眼去看指尖捻着的那根棒棒糖。

那上面依稀還泛着她身上的味道。

方纔在車廂內,她輕呵着的氣都攜有軟軟的香甜,望着他的時候,雙眸如同被清潭沖洗過。

泛着溼潤的亮。

宋慕之指尖裡輕轉了這根糖,還沒多待太久,耳邊倏然傳來一聲呼喚,“慕之?”

隨着這道身影緊接而來的是眼前砸過來的陰影。

宋慕之擡眸,觸及到那人,“爺爺您喊我?”

“不喊你喊誰?”宋老看向他,“回來了一聲不吭站在那兒幹嘛?偷偷摸摸的,我還以爲進賊了!”

將棒棒糖斂進大衣口袋,宋慕之“嗯”了聲,“我剛到不久。”

“外面下雨,今天比較冷,樓上讓阿姨給你開了地暖。”

宋慕之頷首,去了宋老房間和宋奶奶打了聲招呼,這才上樓。

剛邁入房間,就從陽臺上聽到隔壁甘宅發來的聲響。

聲源聽着是從一樓那邊傳來,熱鬧得要命。

兩家洋樓的層高不一,宋慕之房間正好處於甘宅客廳之上,甘蜜的房間之下。

平時甘宅側邊的玻璃窗若是不關上,家裡的人景皆可一覷。

好比現在,甘宅其樂融融的畫面便這樣通過聲音的方式,緩緩地傳到他的面前。

“你去宋氏實習都沒和家裡人說?”

“甘小蜜,還沒說你,你臉紅什麼?”

“四哥,我不想理你,我今天只和我三哥世界第一好。”

“誰稀罕?行,你和老三好,老三悶葫蘆,能給你帶這麼多好吃的回來?”

“甘鄞合,別欺負你妹妹。”

“寶貝你今天怎麼回來的啊?好像也沒淋溼,要不要熬點薑湯給你?”

斷斷續續之餘,是甘蜜揚起的耍懶聲調,“我晚飯吃得好撐,我要上樓了!”

宋慕之聽及此,腳下步伐朝着陽臺處邁去。

果不其然,幾分鐘後,他陽臺斜上方的那間房,倏而亮起燈來。

陽臺被窗簾緊緊地遮蔽着。

卻仍然能依稀透出點小姑娘的身影,一舉一動,忽遠忽近。

宋慕之沒開燈,視線落在上方的同時,雙手搭在陽臺的雕欄邊。

在這樣秋深露重的夜晚,某些隱忍住卻又不得不迸起頻發的情愫,盡數被那陽臺上透過來的亮,照射得無處遁形。

他不知道待了多久,這才緩緩地邁進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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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蜜第二天去如飴畫社打卡實習的時候,還沒吩咐林叔,就被甘鄞合利落地拽上了他的車。

甘鄞合說是要送她。

但這個送人的地點是——宋氏,卻讓他心裡有股怪怪的感覺。

偏偏他又不能具體地描繪出來。

於是他開口的語氣不算多好,“你去宋氏實習怎麼事先也沒和我說一聲?”

甘蜜纔不怕他,“那你最近一直泡酒吧不帶我去也沒和我說一聲!”

“這能一樣?”甘鄞合挑眉,很是不屑。

小姑娘忿忿一聲,“反正我是覺得那個畫社適合我纔去的,我自己爭取來的機會,再說了,你現在不是知道了嗎。”

“什麼叫我現在知道了?你這叫先斬後奏!”

甘蜜被甘鄞合倏然而來的語調弄得有些頭大,上下狐疑地掃視他一眼,“我就不明白了,我去宋氏實習,你發這麼大火幹嘛?”

“我……”

甘鄞合艱難地蹦出一個詞兒,卻又利落地卡了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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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知道他哪兒來的無名火。

但又不能和甘蜜明說,不然她還不得指着他的鼻子嘲笑。

三言兩語打發走了甘鄞合,甘蜜在進社前,稍稍收整了下自己的情緒,還沒蹦跳着和每個社員都打完招呼,就被社長喚走。

“甘蜜,你來了正好,你去宋總辦公室拿份文件吧。”

甘蜜下意識點頭應下,隨即又反應過來是什麼,當即用指尖往內指着自己,“確定是我?”

社長埋頭於桌前,頭也沒擡,“嗯,反正你之前不也被叫去過了嗎,肯定認路吧,我這邊走不開。”

“………”

那還確實是很認路。

甘蜜做什麼事動作都快,確認了以後就行動。

也算是之前暑假到處跑的後遺症。

她沒耽擱,輕車熟路地繞到頂樓,兩個特助眼見着是她,絲毫沒有猶豫就給放了行。

惹得剛從辦公室裡彙報完工作的幾位工作人員路過,頻頻朝着甘蜜拋去眼神。

居然這麼暢通無阻?

甘蜜沒顧及他人,再次進到宋慕之辦公室後,開口就詢問社內需要的文件在哪兒?

宋慕之見到她,視線只停留一秒,也沒詫異,“文件還要進行公章蓋戳,在徐助理那邊,可能還需要點時間,你先等着。”

“哦……”

見小姑娘應着,真就乖乖聽話等着的模樣,宋慕之推了推鼻樑上金絲邊的眼鏡,“要是等得無聊,你四處轉轉。”

“真的?”甘蜜實屬於辦公室內和辦公室外截然不同的那類。

反正這兒也沒人覷見,她又對這裡格外熟悉,待着的時候還不如轉轉,“你這兒我都能翻翻,看看?”

“隨你。”宋慕之說。

甘蜜見他復又投入到工作中去,朝着會客廳那邊打轉,捏了捏相隔開的屏風後,差不多將宋慕之的這間辦公室給摸了個透。

他這兒附帶的竟然還有兩間小休息室,在這樣寸土寸金的頂層,還真是奢侈得夠可以。

小姑娘四處打轉完後,又來到他的辦公桌邊。

宋慕之的辦公桌十分偌大,除卻必備的辦公用品和電腦,足以承載兩人,就是並肩躺下都綽綽有餘,做什麼都能施展開來。

這樣想着,甘蜜往桌邊邁過去後,轉悠着準備再往外轉。

就在這時候,她的腿不知道被哪格沒有完全推入的抽屜擋住。

宛若被割一般的痛楚驟然襲來,她小聲地嚎了下後,直接往旁邊的地上栽。

宋慕之原本就知道小姑娘在這邊晃,此時此刻眼疾手快,長臂一伸,迅速地去撈人。

甘蜜在被感知到腰被攬住,整個人都往地面相反的方向帶的同時,那樣的衝擊力彷彿帶着箍住的圈,驟然襲來,讓她在往後傾靠的同時,直接摔入一道溫熱的懷抱裡。

她被迫往側邊靠,手裡在下意識撈人的慌亂中,直接坐在了宋慕之的大腿上。

這樣的場景倏然而又突如其來,呼吸交錯着相繞間,她滿面滿心都充斥着他身上那股好聞的茶尖冽香的好聞味道。

甘蜜輕顫中,喉嚨裡逸出細微的哼,她慌不擇路地擡眼,只來得及覷見宋慕之被她揉亂的衣襟。

就在這時,辦公室外傳來徐助理的聲音,“請再等等,裡面還有人。”

“有人?裡面在開會?”

“……也不是。”

“那爲什麼不能進去?”

“您現在恐怕不方便。”

“怎麼不方便了?宋慕之又不會在裡面藏女人。”

這道聲音很是熟悉,但這種時候哪兒能容人細想,小姑娘在這樣緊錯的慌亂裡,想跟宋慕之說別讓那人進來,結果嗓子宛若在沙漠裡淌了個遍,蒸乾成煙,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來。

而也正是遵循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原理,她稍稍亂動以後,卻是更加重而有力地在宋慕之的腿上碾了又碾,自上方而來的呼吸也隨之頓了半拍。

宋慕之剛想按住她開口,前後不過幾秒,不過是瞬間的事,辦公室的門被重重地推開——

方纔在外面非要進來的人擺手勸退兩個特助後,轉身隨着半開的門往裡邁,結果在剛擡眸的瞬間便罕見地愣在原地。

這樣一副還算是活色生香的景象難能一見。

千隨的身形在恰到好處地停頓之餘,面上神情盡顯揶揄,他的目光落在兩張都很熟悉的面容上,語氣曖昧不已,“喲,還真藏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