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遠睜開了眼睛。
無窮無盡的光澤映入眼簾,那彷彿是包含了世間一切的色彩,也蘊含了數不盡的神秘,絢麗斑斕,神秘莫測。
其中之華美壯闊非筆墨所能形容萬一,然而裴遠再一眨眼,一切色彩和神秘突的消失不見,只剩下一條灰白通道,延伸至無窮盡的未知世界。
周遭是吞沒一切的虛空,無有界限。
時間,空間乃至裴遠往常理解的一切概念,到了此時似乎都喪失了存在的意義。
……
黑風域。
鑄鐵堡。
礦區。
天氣灰濛濛的,像是染上了一層鍋灰,混雜着腥臭刺鼻,污穢難聞的氣味。
光禿禿漆黑一片,連一根雜草也未生長的山地上,數不清的衣不蔽體,瘦骨嶙峋的礦工呼哧呼哧喘着粗氣登高爬低,出沒於坑洞內外。
而在不少坑洞中咕嘟咕嘟冒着氣泡,涌出的卻不是地下水,而是粘稠的漆黑液體,那讓人作嘔的惡臭也來源於此。
不過這些曠工都習慣了。
啪!啪啪!
“快點,不準偷懶!誰敢偷懶被老子看到了,直接打死!”
不時就有惡聲惡氣的監工揮動沾了辣椒水的鋼鞭抽得劈啪作響,將一個個曠工驅趕向礦洞,有曠工跳入漆黑粘稠液體之中,摸出了一些灰白色的‘石頭’,但更多的曠工跳進去就像是陷入泥沼之內,再也沒起來過。
時不時就有筋疲力竭的曠工從山坡上一頭栽倒,摔得筋斷骨折,皮開肉綻。
這個時候直接死了反而是一件好事。
若是沒死,那些監工便嘻嘻哈哈掏出銀兩開盤,在曠工虛弱的哀鳴聲中,賭其還能堅持多久。
其他曠工臉色木然,雖是活人,卻猶如一具具行屍走肉,沒有半點生氣。
沒有同情。
沒有兔死狐悲。
只因這樣的場景每天都在發生,或許下一個就輪到他們了。
每個人都既是恐懼,又是期盼。
席立人抹了抹臉上的粘稠液體,將整張臉塗成了一張黑炭,只留一雙漆黑的眸子閃動,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傳來刺痛,宛如千百根鋼針紮下。
放在半年前,席立人決然無法想到,自己會淪落至此。
賴以存身的宗門,一夜之間亡了!
師門長輩,同門子弟死傷慘重,流離失散,他帶着三個師弟師妹倉皇逃竄,結果被鑄鐵堡抓了去,封鎖了一身氣機,投入這黑山礦區,日以繼夜的勞作。
一位師弟想要逃跑,被監工抓住,直接鞭打而死。
一位師弟進入黑潭之內,再也沒有爬出來。
而他的師妹……
席立人眼睛眯起,遮住了其中蘊含的憤恨,瞥了山坡上一個獨眼監工一眼,他的師妹正是被這賊子凌虐而死。
“嗯?愣着做什麼?給老子動起來,想偷懶?問過老子鞭子沒有?”
那獨眼監工並沒有認出席立人,別說他現在滿臉黢黑,便是擦乾了臉,獨眼監工也認不出來了。
半年的曠工生涯,已然把他折磨得好似一條瘦竹竿。
獨眼監工只是發現他站了一會兒,獰笑一聲,手中長鞭揮動,抽打在空氣之中發出‘噼啪’之聲,一縷勁氣隔空落下,擊打在席立人身上。
席立人身體一抖,栽倒在地,又連忙爬起,鑽入一條礦洞之內,耳邊猶然能聽到獨眼監工的冷喝:“雲石!快點挖,每人每天必須上交十顆雲石,不夠的人沒有飯吃,只有吃鞭子!”
“雲石!”席立人攤開左手,出現一枚鵝蛋大小的灰白石頭。
這種石頭因其上紋路如雲彩浮動,是以被命名爲雲石。
雲石摻入刀劍之中,可以增加兵器的韌性,且雲石之中還蘊含着地煞之氣。
雖然數量極少,像這麼一枚雲石,其中也就幾絲地煞之氣,但云石產量提升了,自然也能積少成多。
地煞之氣對於修煉八勁中的澤勁,山勁,地勁都有極大的促進作用。
然而席立人被封鎖了氣機,既無法動用武功,更不能修煉,否則那獨眼監工不過修成一路火勁,以他原本四勁的修爲,一隻手都能隨便掐死。
席立人眼神黯淡。
可就是這樣一個他以前正眼都懶得瞧一下的角色,害殺了他的師妹。
忽然席立人聽得外面驚呼聲大作,此起彼伏,緊接着礦洞上方頂部大團泥沙落下,差點砸中他的腦袋,四面八方隱隱傳出震盪。
“地震?礦洞要塌了?”
席立人吃了一驚,或許其他人已經麻木了,但他卻不想死,他想活着逃出黑山礦區,去找到失散的師門。
席立人手腳並用,向着洞外爬去。
此時黑山礦區上方,本就陰沉的天幕愈發黯淡,無數道氣流匯聚起來,化成一團碩大的漩渦,在半空中旋轉不休,一道道電弧閃爍,像是出沒雲層的火蛇。
一衆鑄鐵堡監工舉目望去,神情震動,但見那漩渦中心驟然多出了兩道影子,起先猶如鬼影般虛浮不定,呼吸之間就已形成實質,乃是兩個人。
“飛昇者?而且一次性竟然來了兩個人?”
獨眼監工臉色大變,見到如此驚人的景象也只是神情震駭,並不感到詫異困惑。
“前幾日堡主才抓了一位飛昇者,今天居然又來人了,還是兩個?”
其他監工也是神色驚動,大叫道:“快去稟告堡主!”
“哼!這麼大的動靜,你們覺得以堡主他老人家的修爲,會察覺不到嗎?”一名身形粗壯的監工冷哼道。
“飛昇者?”席立人也奔出了礦洞,擡眼望向上空,眼中透出擔憂和期盼:“不知來自九大天地中的哪一個?即使同爲飛昇者,九大天地各自的實力也是天差地別……我萬劫門的祖師,似乎來自天芮界……”
漩渦之中,身周是銳風呼嘯,裴遠神意彌散出去,感應着下方的動靜,輕聲一嘆:“新世界!”
下一刻,手抓拿着燕行空自百丈高空降落下來。
距離黑山礦區二十多裡外,一座龐大的城堡建在百丈崖壁之上,城堡各處都是人影綽綽,衆多執刀佩甲的衛士穿行其中,金鐵碰撞交鳴。
一間寬敞得足能容納千人的大殿內,此刻廳中也只有十幾個人,卻偏偏給人一種極爲擁擠的感覺。
一切皆因坐於上首的那人。
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一座肉山,一座比兩個成人還高的肉山。
若不是這肉山臉上還有着一雙眼睛,一張血盆大嘴,或許真沒幾個人會覺得他是個人!
但即使如此,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眉毛也都像是擠在一起,他那一雙比支撐着大殿的巨柱還要粗的腿上,每一隻腿上都趴着兩個面容姣好的侍女,爲他仔細清理着毛孔,皮膚皺褶內的污垢!
這座肉山便是鑄鐵堡的主人,鐵雄!
鐵雄面前擺放着一盆又盆的肉食,他伸出肥碩的大掌一抓,嘴巴不正常的張開,像是一頭進食的飢餓巨蟒,連鐵盆帶肉一併吞下,卻是連嚼也不嚼一下。
一盆又一盆肉食下肚,鐵雄看着他那如同山丘般鼓起的大肚,嘆了口氣:“其實,我曾經也不是這麼胖的。”
殿內十幾人,無論是鑄鐵堡門人,還是那些侍女僕役皆是噤若寒蟬,不敢回話。
見無人應答,鐵雄咧了咧嘴,似乎是扯動嘴角笑了笑,說道:“你們這麼怕我做什麼?我又不吃人?”
他費力的扭轉脖子,看向一個給他清理腳趾的俏麗侍女,問道:“小欣,你最乖了,你說我胖不胖?”
小欣身子抖如篩糠,低着腦袋,顫聲道:“主人……主人一點都不胖!”
“是麼?你連看都不看我一下,一點誠意都沒有。”鐵雄嘆了口氣,隨即咧開了大嘴,像是突然間化身爲猙獰的巨獸,怒吼道:“還有你竟然敢在我面前提‘胖’這個字!”
轟隆!
鐵雄一條巨腿猛然揚起,宛如猛獁象的踩踏,轟的落到那小欣頭上,瞬間將其砸成了肉泥,鮮血濺射得滿大殿都是。
其他人更加恐懼了,卻咬住牙齒,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鐵雄嫌惡的看了一眼,說道:“清理乾淨!”
“是!”一衆侍女,僕役慌忙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用手掌捧着滿地碎肉殘片。
鐵雄目光卻望向了大殿中心位置,在哪裡擺着個大酒甕,甕內裝着一個人。
只是這個人也完全不成人形了!
他的手掌,腳掌都被剁掉,眼睛挖出,耳朵被灌入了銅汁,舌頭被割掉,喉嚨中灌入了鐵水,鼻子,嘴脣,眉毛都被割掉了,被鐵雄製成了人彘。
“飛昇者?”鐵雄盯着這甕中之‘人’,忽然大笑起來,笑聲之中充滿了兇殘和快意。
“飛昇者又怎樣?很了不起嗎?落到我手上,還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鐵雄語氣裡透着暢快,又有說不出的妒恨之意。
這方天地不知從何時起,出現了第一位飛昇者,或許是五千年前,或許是更久遠的歲月。
從第一位飛昇者開始,接下來的幾千年歲月裡,飛昇者越來越多,漸漸成了攪動天下風雲,開闢時代,執掌乾坤的大人物!
幾千年下來,人們總結出飛昇者來自九大天地。
如果說此界是太陽,那九大天地便是圍繞太陽運行的九顆大星,是以人們將那九大天地稱爲:天蓬界、天任界、天衝界、天輔界、天英界、天芮界、天禽界、天柱界、天心界。
對於飛昇者,各方勢力態度不一。
飛昇者能在下方天地修煉到絕巔,破空而來,其天資悟性自然無需多言,每個人都堪稱一代人傑。
這樣的人物成長速度極快,一旦風雲際會,就有可能化龍,當然不能聽之任之,放任自流。
絕大多數勢力對待飛昇者都是將其收入門中,畢竟此界許多勢力的開創者就是那些飛昇者,但也有一些人或勢力對於飛昇者充滿了憎恨和敵意。
說穿了就是嫉妒。
鐵雄便屬於這一類。
幾天前,眼前這位飛昇者出現在鑄鐵堡範圍內,被鐵雄發現之後,直接以雷霆手段擒拿下來,折磨取樂。
或許在下界之中,這位飛昇者享有巨大的名望和聲譽,也曾縱橫無敵,風光無限,如果他出現在一些對飛昇者和善的勢力範圍,也許還能延續輝煌。
然而,現實沒有如果。
僅僅剛來到這方天地,這位飛昇者就遭遇到了最殘酷的命運。
鐵雄欣賞着自己的傑作,又趕到了飢餓,只是就在這時,他眉頭一皺,渾身翻騰的肥肉顫起,像是一道道浪潮一樣翻卷,他整個人卻比蒼鷹還要靈活,“轟”的撞破大殿,像是一朵膨脹的棉花糖躍上了半空。
鐵雄遙望向黑山礦區方向,看着風起雲涌,臉色猙獰:“又有飛昇者?好!好!好!”
鐵雄獰聲大笑,肥大的軀體砸落在地面上,四方大地劇震,像是遭到了隕石轟擊,緊接着他又一次騰起,炮彈般向着黑山礦區射去。
……
燕行空落到地上,深深看了裴遠一眼,旋即便環顧全場,嗅到了刺鼻的惡臭以及瞥見那些衣不蔽體的曠工,惡狠狠的監工們,四野大地一片漆黑,給人一種極爲壓抑的感覺。
“這是仙界?”
燕行空思緒複雜,如果這也算仙界,那世上處處都是仙界了,耳聞着那些監工呼喝着什麼,他眉頭一皺。
聽不懂的語言!
但燕行空並不驚慌,他是武學奇才,其他方面也是絲毫不弱,給他一兩日工夫,他有信心學會這方天地的語言。
裴遠就簡單多了,伸手一抓,一名監工撲跌着飛了過來,神意侵入,瞬間洞察了其記憶。
下方席立人一直注視着裴遠,燕行空兩人,聽到了燕行空的話語,眼睛突然一亮:“這……這是天芮界的語言?他們跟祖師來自同一個地方!”
飛昇者絡繹不絕的涌現,連帶着九大天地的語言也被帶了過來,對於習武之人來說,修爲越高,越是靈慧,學習語言並不算難。
席立人現下真是慶幸自己一時興起,學了一番祖師那一界的語言。
他臉色掙扎,驀地一咬牙,朝着裴遠,燕行空兩人揮舞着臂膀,大叫道:“大人,這裡是鑄鐵堡勢力範圍,堡主叫做鐵雄,此人兇狠殘暴,嗜殺成性……”
“嗯?”燕行空目光望了過去,席立人的語音雖然有些古怪,但毫無疑問是與他同樣的語言,燕行空身形一閃,到了下方坑底,袍袖浮動,將席立人帶了上來。
“你是何人?爲何懂得這語言?”
“大人,小子名爲席立人,乃是萬劫門人,我派祖師喚作萬劫散人,九百年前抵達此界,開創萬劫一脈!”席立人說道。
“萬劫?!”燕行空都微微驚異。
而裴遠卻是瞧向一個方向,銳氣破空而來,逐漸化成凌厲的尖嘯。
裴遠一點眉心,泥丸神宮安穩如常,並未感受到威脅。
“你說的那位鑄鐵堡主,是否就是這頭在天上飛的豬?”
裴遠忽然問道,面色有些古怪,想起了一句話。
“輕功的奧妙之處,就在於能讓一個像肥豬那麼重的人輕而易舉的飛到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