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王倫樂觀的態度打動了杜遷,也許是王倫堅定的態度讓杜遷覺得這個方法可行,反正他馬上用思考表示支持:“其實我們巷子東面的街頭便有家‘王二商鋪’,好大店面,我明天先去那裡碰碰運氣!”
杜遷的可貴之處在於他雖然頭腦簡單,但行動上很迅速,絕對是那種言出必踐的類型。見王倫決定了這事,兄弟倆馬上就對批發生意進行了一些磋商,總之交流是坦率的,對可能的結果,杜遷也是服氣的。
次日清晨,杜遷便拎着十塊肥皂過去當作樣品,因爲正好是旬休,王倫這次跟着把把眼。
批發不同於零售,難免價格方面會有些折扣,以杜遷謹小慎微的作風怕起波折。兩位股東都在,很多事情當場便能拍下來。
“王二商鋪”座落在當街臨巷處,這裡一大早便人來人往,位置極好。
對於肥皂這種新生事物,王二這幾天已經略有耳聞,畢竟杜遷沿街叫賣時總會圍到一些人看“南洋景”,這稀罕的物事,作爲多年經營日用品的商人,他肯定會關心的。
當杜遷等說明來意後,他立刻用商人的嗅覺感覺到這是個重大的機會,尤其當王倫向其現場演示肥皂的效果時。但是他的話卻完全是反的:
“肥皂這個東西好是好,可惜沒有多少人知道,老漢壓在手裡也需要成本的。不妥!”
杜遷很失望,他昨晚剛想到這家店,馬上就碰了壁,自然灰了心。
但是王倫卻不以爲然:“正是因爲現在知道的人少,王員外才有賺錢的機會麼----要是大夥都知道了它的用處,還需要我等來王叔這裡談麼?”
他說的是實話。表面上一塊肥皂定價一百文已經不少了,他雖然安慰杜遷說不貴,實際上也有幾分猶疑。但是今天的早餐讓他堅信這價格不貴:一份酒菜加粥和點心也就二十文,但是吃的人卻相當多,看來這對於富庶的汴京人民算不了什麼。
從物價上,他感覺到似乎這時代是高收入低消費水平,從收入支出比上看。
對比一下這年頭一般平頭百姓的收入可知,其實大衆買得起。
北宋中期,呂南公舉過一個例子:淮西有一個以打零工養家的傭者,靠出賣勞動力,每天平均可得錢100 文左右,有時掙錢多於日常,便將多出的部分打酒買肉,與妻兒宴飲歡歌。
這還是相當下層的平民百姓了,偶爾奢侈一次拿一天的工錢給妻兒換來一個月皮膚的解放和衣物的異常潔淨,總會有人付出的。至於更龐大的中產階級,完全沒問題,王倫的銷售對象就是他們。
宋代人的富庶不是吹噓的!
唯其如此,愈堅定了他對於肥皂銷售的信心。面對王員外的說辭,他果斷駁回。
“秀才且聽我說。洗衣服自有角皁甚至淘米湯都使得,這肥皂效果雖好,價格卻高得多了,能用得起的人恐怕不多。”王二繼續打壓。
“價高自有價高的道理----我這一塊肥皂,洗衣服既省時又省力還省水,洗起來還乾淨,難道這不都是錢麼?實不相瞞,小可這幾天和這位杜兄弟每天也能售賣個十數幾十塊,但是小可還有別的營生,不想在這方面花太多時間,所以才準備把此物轉交他人售賣。王叔既然覺得不妥,小可再尋別家就是了!”
他一下子就把杜遷的日銷量誇大了十倍,而且面不紅氣不喘,杜遷表示佩服。
王倫作勢要走。
王二卻一把拉住王倫:“秀才好不焦躁!老漢卻只是擔心銷量,你卻恁地性急!”
嫌貨纔是買賣人,見有門,王倫便滿臉堆笑說:“小可王倫,因爲王叔與小可五百年前一家,這才動了親近同族的心思。這肥皂本出自南洋,剛來京城所以名聲不彰,但正因如此,纔是小可準備做這門生意的念頭。有道是‘物以稀爲貴’,只要宣傳得好了,怕沒有人爭搶這生意!
實不相瞞,小可這幾天也和城南的幾家店鋪作了意向接觸,有一家竟然向小可試探在京城的獨家代理權的取得----只是價格尚未談攏,小可還在斟酌中。如果王叔有意,小可倒可與王叔簽下協議----如果賣不掉,小可會原價回收,定讓王叔無後顧之憂!”
他這麼說了,王二的心裡舒服很多。這個只是代賣,相對於批發安全得多,反而這獨家代理之說讓他警覺起來。看來,意識到其中商機的人不止他一個…
“獨家代理權?”雖然不明確這是個什麼權利,但是“獨家代理”他還是懂的。
“是的,如果被其取得,整個京師就只能他家銷售肥皂了,舉凡價格、宣傳及利潤,小可就不能過問,只會按價格提供貨品即可。當然,其它州縣不在限內。”
其它州縣王老闆纔不會管,他在意的是東京。
“不知這‘獨家代理權’如何取得?”王二的興趣又濃了一步。
王倫掃了他的店鋪一眼:“這個權利,王叔且不必理會了…”
王二很納悶:“爲何?”
王倫低調而含蓄地說:“因爲是排外性協議,一旦本州獲得代理權後,別州的貨物便不能賣過來。同理,別州獲得代理權,本州的貨物便不能賣過去。當然,取得方須提前交納一筆不菲的費用,這樣才能以優惠的價格壟斷這肥皂的買賣。王叔的店鋪…嗯…沒必要花太大的代價!”
這莫不是看不起人麼?小老兒的店鋪好歹每年也有三五百兩的贏利!在這東京城裡,雖然說不上大富大貴,但一箇中產是跑不掉的,兀那秀才太也看不起人!
“小老兒對秀才的這個代理權很感興趣…”
“哦,小可的意向,是這個代理權每年至少要付銀子百兩,而且不能賣到其它州縣去,否則授權方便能回收這個代理權。不瞞王叔,小可在青州、登州和大名府都已賣出這代理權,但是對這京城,因爲市場頗大,對於這代理權之事還在斟酌。”
左右是吹牛,不妨把它吹大些。反正青州、登州離這裡還遠,沒人會去探問個究竟。真的有人叫真,完全可以說是因爲對方剛剛取得,貨還沒來得及鋪過去麼…
單單一項肥皂的代理權這麼貴,倒出王二所料。他有些動心了,但又不敢押寶,畢竟自己看好肥皂也只是市場預測,實際能不能被接受尚在兩可中。
一百兩代理費…太貴了,那得賣多少才能回本?這個險目前不值得冒。
當然,王倫本就沒打算賣,這只是噱頭。
“扯遠了…小可對東京不熟,這位杜兄弟是小可之前的舊識,他今天帶小可來碰碰運氣也順便見識一下東京人物。我想王叔定然對這代理權心存猶疑,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肥皂到底怎麼樣,市場說了纔算!
爲了讓各店鋪打消疑慮,小可想出個主意,允許他們代售,視效果而定。這肥皂一塊售價百文,如果王叔代售,每塊可以抽掉一成利潤!爲了消除王叔的擔心,小可承諾,如果銷售不掉…我說萬一,小可會原價全數回購這肥皂!”
其實代理權之說純粹是扯蛋,只是爲了讓王二見識這肥皂的“前景”,他的重心還在銷售上。如此陌生的東西,讓人家高價買了去賣確實有一定風險,但是代售就不一樣了。
每賣一件就有一件貨的收益,店家卻不用擔心滯銷的問題,這對王二這種不算大的店鋪是一種誘惑,尤其是產品質量還可以、利潤可能豐厚的情況下。
而王倫他們雖然可能會損失點利潤,但是日用品最終就該走薄利多銷的路子。另外,爲了賺佣金,想必王二定會想方設法爲其作推廣,無形中又省了宣傳的費用和時間。
最重要的是,相當於免費僱了一個杜遷替他銷售。如果這招靈的話,還可以到其它店鋪碰碰運氣,反正肥皂積壓在自己手裡和放在店鋪裡效果是一樣的。
“一成太低了,至少給小店三十文一枚!”
“王叔,這肥皂產自呂宋,原價每塊成本即達四十文。小可只是大宋獨家代理而已,從南洋運到這裡,一路車馬舟橋花費又不下三十文。王叔沒有任何風險便賺得十文已經不少了,若按王叔想法,小可便是賠本賺吆喝,又所爲何來?”
這一番說辭,王倫早就想好了。
在商言商,爲了取信於人,只能把價格儘量往“透明化”上說。呂宋離汴京路途遙遠,這運輸費用不好計算的;自然,這成本也是很難估摸的。售價方面,王倫的計劃是在七十文左右徘徊,這也是給王二的透明利潤區間。
擺明了大家都要賺錢,總要給對方讓利的空間吧?
王二也是打的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念頭,這是商人本能。見王倫說的中肯,杜遷又是一幅憨厚的樣子,先有七八成左右信了。當然,他是老江湖了,一味地談價格就落了下乘。
“秀才這肥皂有多少?”先摸摸底,如果量大自然是從優的。以他多年售賣日用品的經驗,肥皂一定能大賣。
“因爲不知道銷售如何,小可此次只攜帶了五千塊,放在城外的倉庫中。如果順便賣出,小可便會再次要貨,總之數量不是問題。”
他是故意多說,給人以專業批發的感覺。若是小打小鬧,王二難免看不起眼。
杜遷張口結舌,看這位王兄弟面不紅耳不赤地吹噓,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前面王倫說的話,他一句都接不上去。
這不怪他,王倫本來就是信口開河,而後靈感纔來的。這一番說辭,兩人事先本來就沒有對臺詞。不過這並不妨礙他推聾作啞,做小本生意難免連哄帶騙,他自己都曉得這其中門道。
不過王兄弟真敢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