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不如就對了!胸有成竹的王倫的反應很平淡。
宋詞講到豪放派一定要講蘇辛啊,能跟你老爸蘇軾媲美、集成豪放派之大成的大詞人作的名作,你肯定是不如的。不過閻婆惜的反應沒有他預想中的熱烈,這讓他有種花了大價錢淘了寶貝卻無人識荊的遺憾。
“一尊搔首東窗裡。
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
詞的下闕又是連用典故。陶淵明《停雲》中有“良朋悠邈,搔首延佇”和“有酒有酒,閒飲東窗”等詩句,辛棄疾把它濃縮在一個句子裡,用以想象陶淵明當年詩成時的風味。
王倫又提陶淵明,意在以陶自況。加上《鷓鴣天•我是清都山水郎》的陪襯,一幅隱者形象躍然落在蘇過眼中。
這讓他有些惋惜:“唉,這位王賢弟當真是心灰意冷之極了,看來國子監的生活讓他頹廢甚深啊!聽他滿口出世之慨,卻不是他這等年紀該有的。”
“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
回首叫、雲飛風起。”
這句話就有些意味了。“江左”傳統上都知道指的是東晉,也可以引申爲南朝,表面上在申斥那些“醉中亦求名”的名士派人物,但是內心裡是諷刺當下沒有陶淵明式的飲酒高士嗎?何打擊之大也!
雖然這位“王賢弟”展現出傲視古今的英雄氣概,總算好歹還是看重蘇過的,不然就太高傲了,這由收句可以看出:
“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
知我者,二三子。”
不恨我不能見到疏狂的像陶淵明一類的前人,只恨前人不能見到我的疏狂而已。瞭解我的,還是那幾個朋友!王倫的這首詞,既是充分表達了他淡泊明志的心情,也好好地捧了一下在座的蘇過,至少對方是這麼認爲的。至於閻婆惜,肯定不會做此想。
“賢弟的境界真是太高了,某不及也!只是賢弟有如此大才,竟然埋沒至此,斯是文壇之一大損失啊!惜乎賀梅子不在,不然你們倒是可以以文會友!”
蘇過真的震驚了----大作!絕對的大作!
這是他今天第二天表達這種看法。如果說前一次的誇獎還有文人相惜的客氣的因素,這次真的是發自肺腑。以前和他素不相識,雖然覺得他的詩詞都是極好的,但難免有事先做好了再賣弄的可能,但是現在,蘇過不這麼認爲了。
這是當場作出的啊,又是精品!哪怕也是事先做好的,他一人能連出四首詩詞而且篇篇出色,只能往天縱奇才上想了。而且此四首都是以悲壯淒涼孤寂滄桑的調門,顯然是這位“賢弟”的真實感受。
“先生過獎了,詩詞只是小道,聊以怡情而已。今日得見先生和閻姑娘,讓王某一抒胸中之概,倒是失態了。”
能折服名滿天下的小蘇先生,王倫自然是美滋滋的。只是閻婆惜並沒有顯示出如癡如醉的神情,這讓他很困惑,有種滿腹學識得不到賞識的鬱悶,所謂叫好不叫座,這不應該啊…
宋朝那個奉旨填詞的柳永,爲什麼會那麼受青樓煙花女子們的待見?不爲別的,就憑他在酒酣之間揮筆寫的一首首詞便會令那些女子爭相搶去傳唱,如同當世的金牌作詞人一樣,令那些歌手翹首以待。誰不想一曲成名,身價便倍增?
而誰先拿到新詞做了原唱,誰就自帶了明星光環。因爲初聽的音樂,聽衆覺得很好聽時多會認準自己最先聽到的版本,同樣的曲子,換了個聲音也會覺得彆扭,這就讓後來者很難超越,除非特別優秀。就像小時候喜歡吃的東西,長大再吃一樣的東西,常常也會覺得不如當年地道一樣。
同樣,李師師紅的一個原因,就是她總能拿到周邦彥第一手的詞作。不但如此,精通音律的周大詞人還會替她去蕪存精,讓詞富有音樂美,同樂曲能夠完美配合。所以當時,上至貴族、文士,下至樂工、歌女,都愛唱周邦彥的詞,不是沒有道理的。
我這首也是啊?
這首詞能得到後人極大的好評,應該說從質量上說是沒什麼問題的;蘇過也說好,那麼說明大宋朝還是有識貨的人;從閻婆惜默唸驚歎的樣子看,她的動作不似作僞。
她現在應該馬上斂首而拜纔對,便晚上讓自己做了入幕之賓也不爲奇,畢竟一連四首大作問世,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自己絕對是文壇的後起之秀啊!
或許,因爲有蘇過在此,她難免有女孩的矜持吧,王倫努力往好的方向去意淫。
“賢弟有如此大才,而萌生如此退意,殊少了年輕人的志氣,愚兄深爲感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賢弟科舉不如意殆非人力,但卻不該如此頹廢!我大宋入仕並非只有科考一途,以賢弟才學,異日必將爲天下聞,愚兄倒有門路可以爲你建言。”
蘇過很誠摯地看着王倫,一幅很爲他的“才華”惋惜的模樣。
呃…王倫要說不心動是不可能的。別看他口口聲聲說什麼“天教分付與疏狂”、表面上作出種種放蕩不羈的神態來,其骨子裡還是想憑着詩詞開闢一條通天大道的。他的不想入仕,只是因爲在目前的體制下,通過努力在國子監考出好成績的興趣不大、而其它的門路又沒有的無奈之舉。
非富及貴,居京大不易啊。還要爲一日三餐、衣食住行勞心費神,更別提什麼美女豔福了。
只要不傻,正常人是不會拒絕的。學而優則仕、職業四等之首也是仕,誰不想掙個官身?便是後世考公務員也是報者如雲千里挑一啊。
但是王倫卻拒絕了。
“小坡先生,王倫確實無心仕途。依小可的志向,便是寄情山水之間,尋一二知己,閒時便做幾首詩詞玩玩。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何等快活!”
說話時,他的一襲白衣無風自動,配以他的灑脫神態,這真是活脫脫一個名士的風範啊,連閻婆惜都不禁爲他的神采而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