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那個王倫在大相國寺和周邦彥在一起?”一位老太監躺在藤椅上懶洋洋地問。他年約五旬,長得慈眉善目,說話也和聲細語,若非是在宮中,不知道的人,肯定會以爲是哪家仁善的長者。
“是的,老祖宗。”旁邊一個太監年紀已經接近他了,卻仍然畢恭畢敬地回答說。
這一位的尊容就不如他的“老祖宗”多矣,三角眼上都是褶子,一幅苦大仇深的樣子:“據說那個周邦彥本是追李師師而去的,卻碰巧遇到王倫。”
“是麼?碰巧!哪有那麼多的碰巧?”老祖宗不滿地教訓那個太監:“你敢確定,李師師所爲,不是那位在後面指使?”
那個太監兀自強辯:“老祖宗,諒王倫只是一個國子監的秀才,偶然得了幾首詩詞,便值得老祖宗這麼看重麼?”
老祖宗嘆了口氣,擺擺手示意那個太監過來。
那個太監以爲他要給自己一些指點,心內高興,趕緊偎了過來。卻不料老祖宗突然揚起手來,重重地打了他一個耳光!別看他臥似一條蟲,手勁還不小,太監竟然被他打了個趔趄,金星直冒。
被莫名打了一巴掌,太監卻馬上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邊磕邊大喊:“謝老祖宗提點!”似乎能被他打,乃是了不得的榮耀一般。
“國子監的秀才怎麼了?咱家只要願意,他一樣能成國之棟樑!你這幾年在惜薪司呆得久了,越發昏聵不堪!你也不看看,咱家現在手裡的這些人,終究有幾個是能幹的?不是貪圖咱家的權勢,便是想在咱家手裡撈些好處的,真正有本事的,又有幾人願意投在咱家的門下!
這王倫,不但咱家覺得他的詞寫得好,小蘇先生、賀先生都交口稱讚。三皇子什麼樣的人,也折節下交,現在連周邦彥也誇上了,這都不動手,還等着對方把人挖走不成?”
那太監作大悟狀,不顧臉頰紅腫着,反而一臉諂笑:“原來老祖宗是要在他還不彰顯時簡拔於他!這王倫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能被老祖宗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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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麼,施恩於冷竈,是古今籠絡人心的極好法門。
老祖宗對此倒沒有異議,也許對他而言,提拔一個人是家常便飯般輕而易舉。他看了那太監一眼,淡淡地一擡手:“你起來吧。”
那太監跪謝了,仍然在身邊小意地伺候着。老祖宗看着他,終於露出一點溫情地說:“無缺,莫要怪我。在宮中做事不比外放,你且看看,我大宋百五十餘年來有幾代如當今聖上重用中官的?
文官失勢,尚有太祖皇帝遺命安身退步做富家翁,我等如果失勢,別看現在大家見面都尊我一聲老祖宗,稍不留神便是死無葬身之地!這幾年來,咱家凡事戰戰兢兢,莫不爲此。
這王倫,自己有些本事,又有蘇小學士極力推薦,於情於理,我都不能隨意。無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個被稱爲無缺的太監其實很茫然,卻又要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這個老祖宗,可不好伺候。
只是,太監叫無缺,有點詼諧。
“老祖宗,奴婢明白了。奴婢這就安排下去,派人----不,奴婢親自去邀請王倫!”
“人家出動了李師師,便是權勢財富也無一稀缺,你拿什麼去打動他?”老祖宗問,既是提醒,也是疑問。
現在的大宋朝堂,形成三股勢力:蔡京系、楊戩系、自己一系。
李師師的背後,是礬樓。礬樓最大的金主,外面人不知道或者不敢說,他是清楚的,大宋太子。當然,明面上,是當朝太師蔡京的女婿樑中書出面打理,除了皇帝,沒有比他們加在一起的權勢更大了。
三皇子以儒雅飽學深得徽宗皇帝喜愛,一時寵信無雙。他的背後又有檢校太保楊戩支持,現任開封府尹滕府尹也是他的人,朝中也拉攏了許多文臣。他親自出面延攬王倫,相信後者不可能不動心。
反觀自己,雖然權勢與蔡京、楊戩幾乎相等,卻也沒有別的更拿得出手的東西。畢竟該有的權勢,其它兩方都能給,便是錢財方面,人家也都有產業。
雖然香榭樓比麗香院名氣更大一些,但仍比不過礬樓。
老實說,如果對方狠下心來硬要挖人,他自己都沒必勝的信心。
但是眼前這位名叫無缺的太監似乎有辦法:“好叫老祖宗知道,那王倫正值年輕,身邊未曾有伴。奴婢手裡有個李瓶兒,長相不輸於李師師了,卻不似後者碰不得。老祖宗既是惜才,奴婢就設法通過她來讓其入彀罷!”
想想李瓶兒這麼一棵搖錢樹未及結出碩果便提前夭折,無缺太監很肉痛,但是爲了邀功,這一切都值得。畢竟自己中看不中用,放着那個美女在身邊除了心裡滿足之外也無甚好處。
如果李瓶兒在場,便知道這位名叫無缺的太監便是大內二十四司之一的“惜薪司”首領太監花太監,現在明面上是香榭樓的老闆。
別看他在這位老祖宗面前卑躬屈膝,出了宮就是能把人生死予奪的大人物,至少李瓶兒是領教過厲害的。
而能教訓他如孫子、自稱能與楊戩平分秋色的,除了人稱“隱相”的樑師成,又有誰來?
這個主意不錯。大抵文人雅士都有逛青樓的毛病,這個王倫年紀不大,血氣方剛,施行美人計不是不可以。雖然這位老祖宗樑師成自打去勢之後就沒有了逛青樓的衝動,但對於自己的這位手下搞出的香榭樓還是很滿意的,很多時候,美女就是隱形的財富和權勢。
楊戩是因爲幫皇帝拉皮條,才能升得如此之快!
要不是自己有香榭樓的錢做底子,位置豈能坐得如此之穩!
“若如此,當然十分是好!只是那李師師既然出面接納王倫,不知道結果如何了?”樑師成這纔想到此事。
“讓老祖宗得知,據說當時李師師是想延攬來着,可是那王倫卻一門心思要借她的名做生意,真真讓人無語。後來那周邦彥倒是去了,可是又變成了爭風吃醋,當着李師師的面竟然演變成了詩詞大賽!”
樑師成看來對周邦彥的實力還是很認可的:“他一個年輕秀才,便是僥倖寫了幾首好詞,如何便能比得過周邦彥?這位提舉的詞名可是連聖上都欽佩的!”
去年,周邦彥以直徽猷閣待制身份提舉大晟府(相當於中央音樂院),故也可稱提舉。
花太監附和道:“可不是麼!當週邦彥的詞作一出之後,李師師掩面而泣,樓下人都被震憾,那個王倫便死活不肯再作詞。”
“聰明!獻醜不如藏拙。他是後輩,讓一讓也沒人說什麼的。”
“可是老祖宗,他後來又做了一首詞,現在,整個東京都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