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這一場戲前半段是文戲，吃吃喝喝秋波翻飛，後半段武戲，師兄弟間會動手，動手的原因是李建斌沈鍔等人奉師命出任務，回來後帶着關係好的師兄弟來酒肆聚會，遇到沈鍔徐溫等人，他一直覺得當時楚秀在任務中受傷是因爲沈鍔沒有及時出手相救導致的，回來後又聽說他們不在桐城這段日子，小師妹和徐溫走得頗近，於是便和徐沈等人在酒肆中爆發了衝突。
按照劇本設計，徐溫被一個叫敖鵬的拍了一掌，摔在側後方的屏風上，屏風倒地，徐溫撞破了額頭。
動作指導詳細地給程楊講了要領，第一次是試拍，程楊被威壓帶着後退，摔在墊子上的角度有偏差，沒有碰到屏風。
動指跑過去和負責威亞的工作人員商量着如何做調整。
雖然地上鋪了緩衝墊，程楊在下墜中腰部還是沒少着力，一陣悶痛襲來，他手臂在墊子上撐了一下，站起身，走到原處站好。
章頁一直在看着程楊這邊，第一時間問道：“有沒有撞到哪裡？”
程楊搖頭：“沒。”
那邊協商好，動指又走回來，連比帶劃給程楊解釋他之前多餘的動作，程楊認真聽完，又問了一句什麼，動指解釋完，拍拍他，退到一旁，衝導演比了個ok的手勢。
導演喊開始，場記打板，正式開始拍第一條。
程楊深吸一口氣，在鼓風機對準他那一瞬間隨着威亞起身。
在章頁看來，這一條拍得就很好，人和屏風同時倒地，程楊的額頭也恰到好處磕在了導演設計好的位置上。然而導演似乎並不滿意，面色凝重地盯着監視器。
這次劇組助理小張反應很快，鏡頭移開後，第一時間衝過去把程楊從地上扶了起來，章頁看到程楊起身的時候按了一下後腰，他站着沒動，又去看遠處的吳震，見他半側着身，跟旁邊的動指說着什麼。
程楊也第一時間去看導演，知道這條沒過，和章頁的目光遙遙碰了一下，又往回走，路過章頁身邊的時候，章頁很自然地擡手幫他理了一下被鼓風機吹亂的髮絲。大概是旁邊的化妝助理看到了章頁的動作，立即走過來幫程楊整理。
很快就開始了第二條。
放到劇裡面大概就是1秒鐘的鏡頭，可是真的拍起來卻很麻煩，這個動作一直重複到第八遍的時候，吳震才宣佈程楊過關，化妝師需要現場給程楊補戰損妝，其他演員原地休息。
朱振庭第一個走過來，關懷裡透着虛情假意：“程楊，沒事兒吧？”
程楊手臂撐在身後席地而坐：“沒。”他說完吐出一口氣，垂下了眼皮。
片場這麼多人，朱振庭自然不會聊視頻的事情，他只想儘可能多表達關心，博取程楊的好感，在視頻的事情上放他一馬，怎奈程楊垂着薄薄的眼皮，看也不看他一眼，他想示好也無從說起，又不想就這麼走開，正尷尬着醞釀別的說辭，張淄和蒙姚也走來問程楊。
兩位女演員的問候就真誠得多了，程楊搖頭表示自己沒事，低聲說着謝謝。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被摔慘了，不然不會坐在地上不起來。
地上雖然鋪着墊子，但結結實實被摔了九次，不說落地的聲音，光看着就特別疼。他以前是劇組裡面NG最少的，今天卻一個鏡頭重拍了八次，拍對手戲的演員和常見面的工作人員大概都覺得他挺慘的，或來問一句，或在他肩膀上拍拍，用各種方式表達關心，之後又三三兩兩走開，就連孫副導也走過來說：“小程，沒事吧？”
程楊已經坐了起來，兩個手肘隨意地搭在膝蓋上，手指自然蜷曲着：“沒。”
孫副導又微笑着說：“我以爲你摔自閉了。”
程楊笑笑：“怎麼可能。”
孫副導道：“那你休息一下，待會兒化完妝繼續拍沒問題吧？”
程楊搖頭：“沒有。”
其實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NG那麼多條的真正原因，他好像不怎麼在狀態。
但不在狀態的原因他想不太清楚，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腰上本就有舊傷，做動作的時候心裡有負擔，還是……拍之前章頁問他，陳淄喊他看回放他沒動是不是沒出戲，不是的，他被陳淄那麼喊一嗓子，立即就出戲了，而是因爲他發現他好像真的在吃醋……
石語腳步輕快地走過來，低頭摸了摸他的假髮的髮髻：“疼吧？我看着都疼。”
程楊微笑說：“還好。”
等到石語和孫昌走後，程楊正打算從地上起來的時候，看到一片袍子在他跟前停了下來，靴子上有幾個重疊在一起的模糊腳印，他順着袍角往上看，章頁微微彎腰，衝他伸出了手。
大家都來問候了一遍，他心裡總覺得缺了點什麼，現在，此刻，他大概清楚缺的是什麼了。
四目相對，程楊猶豫一下，握住章頁的手，章頁稍稍用力，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工作人員上前來收地上的墊子，兩人又朝旁邊走了幾步。
章頁靠在柱子上，擰開保溫杯遞過去：“我讓趙多多拿膏藥去了。”
難怪別人都來問候一圈了他遲遲不見身影，程楊悶悶地點了下頭，仰起脖子灌了口茶水，掂了下杯子裡的水不多了，他又喝了一口，便遞迴給了章頁。
他仰頭的時候劉海分向一邊，章頁的目光掃到什麼，眉頭卻猛地蹙了一下，他一側身，看到一旁走來的化妝老師，便指着程楊對化妝師說：“他額頭這裡碰破皮了，不能再化妝了吧？”
程楊只是感覺額頭被撞到的地方有點疼，倒是沒想是否磕傷了，化妝老師被章頁這架勢嚇到了，她忙踮起腳去查看，程楊配合地彎下腰，老師撩起他額前細碎的劉海，果然看到有一塊紅腫，隱隱滲出血來，但在她看來，並不怎麼嚴重。
“避開這一塊，應該問題不大。”化妝老師評估完說。
章頁道：“這麼熱的天，出汗，再加上化妝品的刺激，感染了怎麼辦？”
“傷在表皮，不會感染落疤的。”化妝老師有些納悶地看他一眼，心裡想當事人都不着急，你急什麼？
章頁還要再說什麼，程楊按住了他的手腕：“沒事，老師你化吧。”說完順手把水壺塞到章頁手裡。
章頁不怎麼放心的樣子，捏着杯子在旁邊不肯走。
化妝老師把化妝用品攤開在一旁的桌子上，她巧妙地利用了那一塊紅腫，在一旁添上了戰損妝，快要化好的時候，吳震晃晃悠悠走了過來：“可以了吧？”
老師補上最後幾筆，麻利地收拾工具：“可以了。”
吳震一巴掌拍在章頁背上：“小章你杵這兒幹嘛？”
化妝老師咂舌道：“章老師生怕我一刷子戳程老師傷口上了，跟這兒監工呢。”
章頁的視線和程楊碰了一下就移開了，從吳震的魔掌下閃開：“哪有。”
吳震一把拉住他說：“你跑什麼。”
章頁嘖了一聲：“我跑去站位啊，你過來不就是催開工嘛。”
吳震哼笑道：“有你這麼跟領導說話的嗎？”
章頁像是掩飾什麼似的繼續跟他耍貧嘴：“您要不是領導，我指不定又摸一條大魚了。”
吳震撇了撇嘴：“你這張嘴最不討人喜歡了，待會兒你最好好好演，要是讓我逮着NG，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章頁一副不在乎的態度：“領導，你就這樣明目張膽地威脅手底下員工啊？”
吳震見他還來勁了，揮揮手，“您是領導行了吧。”不知是表示不跟他計較還是說被他懟服氣了，向監視器那邊走去，邊走邊高聲喊：“準備開始。”
章頁站好後又回過頭去看程楊，卻看見程楊微笑着示意他看門外，他轉臉望去，見是趙多多在門口探頭探腦，已經開拍了，膏藥就算拿來了也沒辦法再貼，他衝趙多多比了手勢，讓他在外面等候。
等這一場戲徹底拍完，已經到午後了，天陰得厲害，一絲風也沒有，景區裡的蟬叫得有氣無力，程楊渾身痠痛，和章頁一起往劇組的房車停靠點走去。
朱振庭從後面趕上來：“程楊，如果方便的話，待會兒吃完飯我過來跟你說點事兒。”
程楊稍稍放緩了腳步，用餘光瞥他一眼：“有事兒就在這兒說吧。”
朱振庭臉上一陣發燒，看了眼旁邊跟着的章頁和趙多多，把心一橫，道：“我想向你道歉，視頻的事情請你原諒我，我保證以後不會再幹這種事兒了。”程楊說要起訴他的話就像是懸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他從昨天到現在都坐立不寧，吃不好睡不着，再不解決他覺得自己要崩潰。
程楊又累又餓，有一種虛脫了的感覺，他沒力氣再在這件事情上吊着朱振庭，索性道：“可以啊，但證據我會一直留着，如果以後你再整人，讓我知道了，我絕不會再手軟。”
儘管朱振庭面子上過不去，但他自己理虧，又有求於人，臉色變得很難看，低聲下氣點着頭說：“我知道了，謝謝。”
他剛打算走，章頁忽然開了口：“我到現在還不太理解，你是怎麼發現程楊在電梯裡撿到那管東西的？”
朱振庭倏地停了下來，他沒有立即回答，先轉過臉去看程楊。
程楊緩緩開口：“我也想知道，解釋一下吧。”
朱振庭不再猶豫，道：“不是我發現的，是我助理，小高她其實跟我是親戚關係，那晚去十樓給我姑父，也就是鼎宇的趙總送水果，然後她到十樓從電梯裡出來，另外一部電梯裡也恰好出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我們劇組的演員，然後等她送完水果出來，又看到那兩個人從房間裡出來，好像是在走廊裡找什麼東西，撞上她之後，兩個人面色都有些古怪，轉頭又回了房間，她就好奇吧，畢竟如果是首飾什麼的，對方也不會是這個反應，於是就想去另外一部電梯裡看看，事情就是這樣。”
又牽扯到了另外一個演員，程楊和章頁對視一眼，雙雙緘默了。
朱振庭陪着笑臉又問：“還有別的事沒？”
章頁道：“沒了，剛纔你說那件事……”
朱振庭忙道：“我不會對別人說是誰的，這個你們可以放心，目前還只有小高我們兩個人知道。”
章頁略點了下頭。
朱振庭道：“那我走了。”說罷轉身向等在不遠處的助理走去。
程楊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繼續往前走。
趙多多在旁嘆了口氣：“小程你太好說話了。”
程楊沒接腔，把他手裡的膏藥拿了過去：“謝了。”
趙多多納悶道：“你不跟我們一起吃啊？”
程楊搖了下頭：“挺累的，我想回去躺一會兒。”
趙多多點點頭，目送着程楊走開，一轉身見他家大明星還站在當地：“怎麼了？”
章頁搖頭，向自己的房車走去，他總覺得程楊好像有點躲着他，但看着又不太像。
程楊心裡有點亂，起初他還可以告訴自己一直被NG是因爲有舊傷影響了心態，可直到章頁彎腰衝他伸出手，他明確地知道不是那麼回事兒。比如現在，他心裡想跟章頁待在一塊兒，但理智告訴他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他一直知道自己出戲困難，既然因爲戲對章頁生情，那麼下了戲就應該第一時間讓自己走出來，擺脫那個情景。可知道是一回事兒，做到是另外一回事。
回到車上，劇組助理小張已經把盒飯給他放在了桌子上：“我幫你拿了紫菜蛋花湯，會喝吧？”
“沒事，謝謝了。”程楊低聲道。
小張擡手指了一下車子後排：“烘乾的戲服我給你放後面櫃子裡了。”
天氣悶熱，有時候拍大半天下來戲服都有可能被汗浸透，留下痕跡，所以主演的戲服都有好幾套，便於隨時更換。
“好。”
小張還要說什麼，程楊擡起眼皮，淡笑着說：“我這邊沒什麼事兒了，你去休息吧。”
小張愣了一下，乾笑着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記得告訴我。”
“好。”
小張下車後，程楊拿着手裡的膏藥去了後面，他脫了戲服，自己摸索着把膏藥貼好，又翻出卸妝棉處理脣部的妝，對着鏡子他纔看到額頭上那一塊磕傷的地方，紅腫裡透着淤青，他遲疑一下，想去冰箱裡找瓶冰水什麼的冷敷一下，卻發現冰箱是空的。
這時，他帆布包裡的手機響了一聲，他用手指在包裡翻了一下，拿出手機，見通知欄裡躺着一條微信消息。
信息是章頁發來的。
一葉蔽目：我讓趙多多給你送點東西過去，方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