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炎熱的夏天, 再度迎來閒適的秋天,自從李琦回長安後,已有一年之久。光陰荏苒, 歲月蹉跎, 從李琦那一日‘調戲’後, 彷彿未發生任何事, 平靜如常。若崖擼過袖, 將府裡剛送回的山水置於鍑中,讓小廝看着炭火,自己走到前院準備折些桂花做糕點, 就見府前出現位許久不見的人,李琬。
一襲藍色窄袖袍杉, 神色略顯疲憊, 她揖身, 自從揚州之行救下她後,她對李琬原先的懼意已消散很多, 如今也能自然的與他行禮問好。
他微點頭,似平常般擦肩而過,可這時他的身體忽然停止不前,若崖有些奇怪,“榮王?”側過臉, 卻見李琬臉色蒼白, 額角出汗, 全身僵硬, 她一驚, “怎麼了?”趕忙招來正在大廳安排事項的桓碩,“榮王似有身體不適。”
再看向李琬, 眼神中帶着拒絕與排斥,他是堂堂王爺,斷然不能在人前露出軟弱,更不想讓陌生人看見他此番景象,於是將李琬交給桓碩,她轉身離去。
殊不知在她離開後,李琬凌厲的神色盡收,唯有在她面前,他不可以露出脆弱。
事後,若崖才從桓碩口中得知,李琬向來有頭痛隱疾,偶爾會發作,用過許多藥方只能暫緩,卻不能根治,太醫也是束手無策。
秋天的蕭索,也給趙怡帶來了不好的消息,此刻見她行色匆匆,若崖知道她是趕去已被貶爲宜春太守的李適之府中。歷史上記載是李適之因韋堅等人之事驚懼不安,特上疏請求改任散職,太子少保。原以爲可避免災禍,後在席間飲酒做罷相詩:避賢初罷相,樂聖且銜杯。被李林甫狀告至唐玄宗面前,稱與韋堅爲朋黨,韋堅長期流放臨封,李適之貶宜春太守。
可她明明看見是李琦的暗中推動,這中間究竟有何曲折?難道李琦和李林甫是合謀,又或是李琦借刀殺人?無數個疑惑在她腦中氾濫,但面對李琦那雙深幽似潭的眼睛,她寧願相信,他是借刀殺人。
趙怡此時正在她姑父李府中送別李適之,現在正收拾細軟離開長安。
“姑父,你也別太難過,終有一日,您還會回來的。”
李適之性格粗疏、爲人膽小怕事,與李林甫在暗中較勁,卻總是不敵。他輕嘆口氣,“也罷,現在朝中皆是李林甫的人,再回來恐怕難了。”
“肯定有辦法的,”趙怡眼中閃過一絲狠毒,從聽聞姑父被貶後,她就輾轉反側,尋思着如何挽回局面,“我聽說聖人最近在覓色美人?”後宮最近出的事,大家都有所耳聞,楊貴妃因唐明皇揹着她派遣花鳥使採選美色女子召入深宮,與唐玄宗大吵大鬧,被唐玄宗攆回去,雖然當晚唐玄宗便派禁軍將楊貴妃接回,卻也被人津津樂道,稱楊貴妃妒悍不遜。
這事鬧的朝上人盡皆知,李適之又怎會不清楚,“確有此事。”
“姑父,我有一人舉薦。”
聞言,李適之的眼中驚喜閃過,但又很快消失不見,他現在自身難保,聖人也不一定待見他,何必庸人自擾,況且那楊貴妃姿色美豔,定要相之更甚者才行,他搖頭,“算了,那貴妃是何等姿色,庸脂俗粉豈能入聖人眼。”
趙怡聞言,篤定的說,“姑父放心,要論姿色,她絕對是傾國傾城。”她雖沒見過貴妃本人,但奚若崖無疑是她見過的女子中最讓人驚豔的,無人能及。
“真的?”李適之有些不信,要說這般貌美的女子他應該有所耳聞,“她是什麼人?”
“是郎君府上的人。”
“盛王的人?”李適之問道,既然是盛王的人,趙怡怎能將她舉薦入宮,莫非是盛王想討好唐明皇?
“是,”趙怡笑道,故作一臉羞澀狀,“她雖在盛王府,但我不願郎君再納妾,所以他只好作罷。正巧聽聞聖人慾納妃,我尋思着正好將她送出府,了了王爺的心思。”
李適之猶豫着,雖然他不清楚自己的外甥女究竟說的是真是假,萬一得罪了盛王,那他們李家以後恐怕更難立足,“不妥。”
趙怡見自己姑父有些遲疑,她又道,“姑父也知現在侍御史楊釗如日中天,不也是沾了貴妃娘娘的光,若是哪一天您舉薦的人也受寵,那榮華富貴豈不是指日可待?”
趙怡的這些話一出,李適之倒有些心動了,但他並未親眼所見那女子,究竟行不行也得看了才知,若與那貴妃娘娘差之甚遠,也只是白白浪費氣力。
趙怡聽了姑父的疑問,只要有機會,她絕不能放過,但轉念一想奚若崖定不會聽之於她,更不會隨她來見李適之,她又說,“這樣吧,姑父馬上就要離開長安,我也不方便走動,待您到宜春後,我派人將她的畫像帶給你,可否?”
得到李適之的應允後,趙怡便急忙吩咐茉兒尋找長安城內最好的畫師,誰知這一找,竟是數月,來來回回,除去宮中周昉及張瑄兩位名畫家,都沒找到合適的,之所以不請那二位,自是爲掩過李琦耳目,否則她的計劃怎能順利。
茉兒剛又從外面打探過來,神神秘秘的來到趙怡房間,輕掩上門,“王妃,奴婢找到一位畫師,可是那人太過自恃,請了兩回都拒絕。”
“此人是誰,好大的膽子。”
“同官縣主簿。”
趙怡蔑視道,“小小主簿,居然和王爺府作對。你去告訴他,就說盛王有請,看他還敢拒絕。”
“王妃,這恐不妥。”
瑰麗似火的襦裙隨主人的腳步折出層層波紋,女子秀白臉上襯的愈發傲慢,“去還是不去。”
茉兒見主子發火,二話不說的忙應答。
趙怡將榻桌上的杯盞盡數撣落在地,當初計劃的好,誰知竟耽擱這麼久,區區一個主簿還不將她放在眼裡,實在惱人,這一次,她定要讓奚若崖徹底回不來!
寒冷的夜晚,月色朦朧,撒落一地清寂,蒼白的月光讓人感到陣陣淒涼,茉兒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趕了大半天的路,第三次來到同官縣,府衙早已關門,她推醒在一旁值夜的衙役,問道,“你們家主簿住哪?”
那人半懵着眼,以爲是哪裡來的癡女追漢,連連擺手,“去去去。”
茉兒本就一肚子氣,眼前這人還不知好歹,腳下用力一踹,憤道,“我們家盛王你可惹得起?!”
衙役一聽是王爺,忙畢恭畢敬的站起來,回答的頭頭是道,語速極快,“往左邊走到第三個弄堂,右轉,再往裡走一里,在右轉,第三間便是主簿家。”
“算你識趣。”
黑夜,早已陷入無邊的靜謐,女子的身影快速在街道中穿過,來到某座宅院前,迅速擡起手。
磕磕磕...三聲清脆的敲門聲格外刺耳,隔了許久,也無人迴應,茉兒又敲了幾下,裡面傳來推門的聲音,白色裡衣披着件青色袍衫,男子不悅的神色出現在她視線裡,聲音極其冷漠,“我說過我不會幫你家主子畫的。”
“是我家王爺的命令,盛王。”
男子在聽聞她的話語後頓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可信,“盛王?”
茉兒挺直腰板,“是。”
“明日清晨出發。”不等茉兒接話,大門再一次被掩上。
天矇矇亮,黑夜正欲隱去,破曉的晨光慢慢喚醒沉睡的生靈,河邊升起一片輕柔的霧靄,一輛馬車穿梭而過,捲起陣陣涼風,當畫師出現在盛府中的時候,倒引來不少圍觀。
因唐玄宗廣求天下賢能之士,命通一藝以上者皆至京師,遂讓李琦進宮監試,這一去,已有數日。若崖從房中出來,遠遠便看見庭院中人頭攢動,本欲不想搭理,可這日趙怡一反常態,居然招呼她過去,“姐姐,過來瞧下韓主簿畫的如何?”
若崖深知她不會無故對自己示好,但自己若不理不睬定會讓人誤解她自恃清高,她徐步行至那位畫師身後,細細觀察。曲眉豐頰,手筆圓潤,神態躍於細密平滑如紙的宮絹之上,十分傳神。
韓主簿?似乎在哪聽過這稱呼,只見那人神情專注,看背影,年約二十,一身白色袍衫,乾淨利落。
趙怡莞爾一笑,“韓主簿還需多久?”
那人又添了幾筆,將畫拿下遞到趙怡面前,“盛王妃請過目。”言語中未有不敬,卻聽的出冷淡之意。
“嗯,不錯。”趙怡將畫又遞還給他,笑意盈盈的看向若崖,“姐姐需要畫一張嗎?”
若崖自她身上挪開眼移到那位剛轉身走回的韓主簿臉上,四目相對,乾淨秀氣的臉上冷傲清高,竟是那日在東市與李琦談話的男子!
男子在見到她後略過驚豔之色,很快恢復如常。
若崖的目光再度轉向那副畫上,唐朝姓韓的畫師,恐怕只有韓滉了!不久之後,他便會被任命爲太子通事舍人,她淺淺一笑,“還是不用勞煩韓主簿了,妹妹還有其他事嗎?”
“其實姐姐不必拘謹,既然你還有事,那便先離開吧。”趙怡答道,態度轉變之快甚至讓人吃驚。
若崖也不想深究,身影消失在廊中,她現在在意的是,假如李琦真有奪位之意,恐怕與韓滉的交情就要到此爲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