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街。
兩道狼狽的身影站在家門口,臉上滿是猶豫。
這座曾屬於他們的房子,如今已經被一個死而復生的人……或者說是“東西”所佔領,亂葬崗昨晚就被灰界污染,所以屋裡那個大概率,是一隻僞裝成陳伶的災厄。
“現在該怎麼辦……”李秀春嚥了口唾沫。
“能怎麼辦?”陳壇深吸一口氣,“進去,迅速拿上所有家當,然後跑!跑到五區或者六區,總之離這裡越遠越好!” . .
“但它還在裡面,萬一把它吵醒怎麼辦?”
“它已經離開了。”
陳壇看着家門口的泥腳印,篤定的說道。
聽到這句話,女人終於鬆了口氣,她用鑰匙打開房門,兩人飛速的衝進去。
“只拿錢幣和貴重物件!太笨重的統統不要!”
“我去臥室,你去客廳!”
“快快快!抓緊時間!我們還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回來!”
兩人慌張的掏出兩個麻袋,開始各自裝東西。
男人打開抽屜將錢全部塞進口袋,正準備離開,看到牀頭那把用來防身的斧頭,短暫的猶豫後,將它也一起塞入麻袋。
他們家的條件並不富裕,值錢的東西很少,但也正是因爲這兩點,兩人捨不得放棄這僅有的,他們親手掙來的家當。
李秀春將三件棉麻衣服一股腦塞進口袋,確認再也沒有落下的東西,匆匆來到客廳。
兩人將麻袋扛在肩上,正準備離開,李秀春突然開口:
“我們走了,阿宴回來怎麼辦?”
“那我們就先去二區!把他接出來之後,再帶着他一起跑!”陳壇果斷回答。
“他一定會找哥哥的…… ”
“他的哥哥已經死了。”
陳壇一邊說着,一邊準備去開門,就在這時,鑰匙插入鎖孔的窸窣聲傳來。
兩人的身形猛的定格在原地!
家門被緩緩打開,一個少年走了進來,
陳伶看到扛着麻袋的兩人,微微一愣,疑惑問道:
“爸,媽,你們這是要去哪?”
陳壇與李秀春就像是見鬼一般,臉色煞白,
與此同時,窗外一匹快馬疾馳而過,執法者的呼喊回蕩在街道上空:
“疑似高危災厄出現!三區全線封鎖!任何人不得進出!!”
“留意身邊的一切可疑跡象,例如憑空出現的道路或建築,長相怪異的神秘生物,乃至行爲舉止不正常的人類!!”
“如發現異樣,立刻向執法者報告……”
執法者的聲音逐漸遠去,
狹窄的房屋中,氣氛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
“ 我們……”
聽到外面的聲音,兩人腿都哆嗦起來,他們驚恐的看着眼前的少年,恍惚中變成了來自地獄的獠牙惡鬼!
陳伶目光落在那兩個大麻袋上,又聯想到剛纔執法者喊的話,開口安慰道:
“你們別太擔心,那個什麼災厄好像不在這附近,街上不是還好好的嗎?”
陳壇:……
李秀春:……
陳伶也很無奈。
本來聽到什麼“滅世”災厄入侵的消息,他還沒多想,但看到觀衆期待值暴漲,他頓時覺得事情不妙了……
趙乙捱打捱了一下午,也就勉強漲了十幾點期待值,執法者只是喊了一聲,期待值就暴漲到六十幾!
根據陳伶目前的瞭解,這說明它們找到了某個非常刺激的樂子。
很不巧,這個樂子……可能就是他自己。
之前林醫生也提到過灰界交匯與災厄,而偏偏自己就是昨晚穿越,原主當晚的記憶又消失了……種種線索聯合起來,這個什麼災厄,不是他還能是誰?
陳伶猜想,這些執法者想找的東西,很可能就是自己腦子裡的觀衆。
陳伶也想過要不要直接找執法者自首,讓他們想辦法解決腦子裡的觀衆,但從他們對災厄的態度來看,連帶着自己一起幹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總而言之,先試着躲過這陣風頭,觀察一下情況再說。
見兩人還是渾身緊繃,看起來緊張的不行,陳伶嘆了口氣,主動伸手幫李秀春把麻袋接了過來。
“媽,這個時候你還能跑到哪去?”
“二區和三區都被封鎖了,根本出不去,難道要在外面露宿街頭嗎?”
聽到第一句話的時候,李秀春都被嚇傻了,聽完後面的話,她才勉強回過神來,乾笑道:
“對……你說的對。”
“爸,你也放下吧,別太緊張……我們要是逃了,阿宴怎麼辦?”
陳壇嚥了口唾沫,雙眸死死盯着陳伶,想從後者的臉上找出哪怕一絲的異樣與殺意……但他失敗了。
陳伶的一舉一動,都不像是個“災厄”,與他腦海中的陳伶沒有任何區別。
但陳壇心中很清楚……他不是陳伶。
陳伶已經死了。
“你們先坐會吧,我去廚房給你們倒杯水喝。”陳伶見兩人臉色依然蒼白,將桌旁的座椅拉開,然後轉身走入廚房。
李秀春和
陳壇對視一眼,最終還是老老實實的坐下……
陳伶一邊在廚房倒水,一邊想着如何緩解氣氛,隨口說道:
“對了媽,今早你給我留的那個烤腸很香啊,怎麼做的?”
“烤……烤腸?”
李秀春有些茫然。
昨晚她就跟陳壇兩人去了亂葬崗,哪裡留了什麼烤腸?
“就是菜板上那根啊。”陳伶回答。 . .
李秀春眼中的茫然越發濃郁,她努力的回想着,最後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慘白如紙!
“你什麼時候給他留烤腸了?”陳壇壓低了聲音問。
“我……我沒有留。”李秀春同樣壓低聲音,哆哆嗦嗦的回答,“那塊菜板上……本來放的是一塊削骨刀……
但剛剛我收東西的時候發現……刀沒了。”
陳壇的臉色同樣驟變!
與此同時,背對着兩人站在廚房的陳伶,緩緩繼續說道:
“那根烤腸的味道很香,但是好像有點硬了……媽,明天記得給我烤軟一點。”
客廳死一般的沉寂。
陳伶倒好水,遞到兩人面前,卻發現他們的臉好像更白了……
“你們沒事吧?身體不舒服嗎?”陳伶不解的坐在他們對面。
“……沒事。”
陳壇深吸一口氣,用腳將地上的麻袋悄然拉到腳下,聲音鎮定些許:
“阿伶。”
“嗯?”
“昨天發生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昨天?”陳伶又努力回想了一會,搖了搖頭,“記不清了……怎麼了?”
“……沒事。”陳壇輕輕抿了口水,像是下定了決心,直視陳伶的眼睛,
“你覺得……我們對你怎麼樣?”
“很好啊。”陳伶理所當然的開口,“當年要不是你們收留我,估計我早就凍死在路邊了……我的親生父母不要我,是你們把我養育成人,還起早貪黑的工作供我上學,我的一切都是你們給的。”
我的一切都是你們給的。
聽到這句話,陳壇的眼眸中閃過一抹釋然……
“那如果有一天,阿宴病了……只有你的心能救他……你願意救嗎?”
陳伶愣住了。
這一剎那,他覺得這句話有些熟悉。
支離破碎的記憶從原主的腦海中涌現,陳伶的頭又疼起來……他忽然想起,昨晚的原主似乎也聽過類似的話語。
“我……我……”陳伶抱着腦袋,神情浮現出痛苦。
“ 阿宴是我們的親生骨肉,爲了懷上他,你媽吃藥把身體都吃垮了……我們努力了十年,才終於有了這麼唯一的孩子……”
“一個真正屬於我們的孩子!”
“現在他病了,我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去死……二區的那個神巫說了,只要我們再拿到一顆不超過20歲的年輕心臟,可以取代阿宴那顆即將衰竭的心臟。”
“阿宴叫了你那麼多年的哥哥,你在我們家當了那麼多年的親兒子,爸媽從來沒求過你什麼,但只有這一次……我們求你救救阿宴。”
“告訴我……你是願意的,對嗎?”
陳壇的身體微微顫抖,他看向陳伶的眼眸中,滿是懇求與期待。
他就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在等待一個遲來的原諒。
這一刻,被埋葬在昨晚暴雨中的殘缺記憶,終於被陳伶逐漸想起,他一邊強忍着頭疼的痛苦,一邊深吸一口氣,沙啞開口:
“原來……是你們殺了他……”
“他?”
“……阿宴知道嗎?”
“他不知道,他如果知道自己即將接受的心臟是你的……寧死也不會答應的。”
陳壇從內心深處的掙扎與愧疚中回過神來,將手伸進腳下的麻袋中,緩緩掏出一隻鋒利的斧頭。
“阿伶,你已經死了,你不該在這裡。”陳壇的雙眸通紅,他緊攥着斧頭,沙啞開口,
“不管佔據你身體的是什麼東西……我會讓你解脫。”
低沉的雷鳴閃過昏暗天穹。
一柄利斧被高高舉起……
用力揮落!
砰——
一股溫熱濺灑在陳壇的面龐,
猩紅的鮮血像是花束在地板綻放,陳伶的身軀直挺挺的倒在地面,發出一聲悶響。
斧頭嵌入他的脖子,幾乎將整個頭顱割下,他雙瞳渙散的凝視虛無,臉上還殘餘着痛苦與不解……
他死了。
沒有心跳,沒有呼吸,他的身體逐漸冰冷,像是倒在鮮紅花叢的殉道者。
陳壇的胸膛劇烈起伏,他死死的盯着那具死透的身體,汗水浸溼衣衫……
“死,死了……?”李秀春癱坐在椅子上,哆嗦開口。
“……死了。”
“災厄呢?”
陳壇停頓了一下,“……不知道。”
李秀春呆呆的看着那具屍體,突然來了一句,“你說……有沒有可能他不是災厄……而是上帝又給了我們一次贖罪的機會?”
“如果是的話……”陳壇慘笑一聲,“那我們真該下地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