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LOW到爆炸……”
董喬坐在她房間的梳妝檯前，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小聲嘀咕着。
從鏡子裡可以看到，她已經換上了一件白底的T恤，正面是一個大大的紅桃K的撲克牌圖案，之間穿着的女僕裝已經換下來了。
這件T恤看似好像頗爲普通，不過沈歡有印象，因爲他也有一件。
這是國際一線大牌DP今年的夏季新款T，國內貨應該很少，價格自然也是不菲，一件T恤六千多。他因爲很喜歡這個設計元素，所以在看到之後就買了下來，這也是沈歡的消費風格：他既不會過分奢侈，也不會過分節儉。他在日常生活方面，可以做到驚人的節約，身爲一個大明星，他每天隨隨便便的幾個盒飯就可以對付過去，同時他花起錢來也是不吝嗇，比如說當初在他本身還沒有多少錢的情況下，就捨得花大錢給林荷溪購買奢侈品衣服來打扮她，再比如說當他喜歡什麼東西、想要買的時候，也是會二話不說買下來。
在他看來，這也正是人們爲什麼要變得有錢：變得有錢，並不是意味着就一定要花錢大手大腳，處處奢侈，變得有錢，只是爲了讓自己自由。
董喬穿六千多的T恤去菜市場買菜，沈歡總覺得有點怪怪的，不過再想到董喬的身家，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麼。反正就算他說了，她一時之間估計也找不到什麼平民的服裝來代替。
而在董喬的身邊，沈歡正彎腰爲她化妝。
化着死亡妝容。
至少三種顏色的眼影，又濃又厚，看着跟大熊貓一樣；嘴脣上是紫黑色的脣膏，像是不要錢一樣使勁塗，出來的效果就像是剛吃了死孩子的殭屍一樣；腮上也要重點處理，打出死亡陰影……
沈歡一邊爲她化妝，一邊聽到了她的小聲嘀咕，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微笑。
別看董喬現在這麼說，而且她看似是被他拖來完成這個妝容的，但其實董喬內心應該也是想嘗試一下這種風格的，不然她也剛纔也不會突然說出那麼一句話來了。
她又不是他，認識她的人又沒幾個，菜市場這種地方更加不可能碰到了，所以她爲什麼還要問“我也要化成這樣嗎？”。
顯然她內心也是躍躍欲試的，她現在坐在這裡乖乖讓他折騰，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也就是傳說中的嘴上說不要，身體卻是很誠實了。
……
處理完妝容之後，沈歡又去拿了一頂誇張的假髮過來，給她戴了上去，最後，至尊家族小公舉ヽoo庢尊、凰儛ツ就上線了。
“這也太LOW了……”
董喬從梳妝檯前起身，走到一旁的全身鏡前對着鏡子左顧右盼，一遍又一遍地仔細打量着鏡子裡那個全新的自己，口中繼續嘟囔着，眼神卻是閃閃發光。
就像沈歡猜測的那樣，她現在確實感覺很興奮。
殺馬特，非主流這些東西，她還是有所瞭解的，因爲她平時所需要接觸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政治、經濟、文化等等，社會學，也是其中的一項。
這種東西從源頭上來說，是源自於日本的視覺系，進入中國特殊羣體之後，被曲解和盲目模仿，從而形成的一種亞潮流。
而說到殺馬特的話，又不得不提到一種亞文化潮流，“小清新”。
從本質上來說，這兩種亞文化潮流都是中國的青年一代急於向社會發出自己聲音的外在表現，只不過兩種潮流的的羣體不一樣：小清新的羣體，多半是城市精英羣體，以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都市白領等爲主，殺馬特非主流的羣體，多半農村、以及一些三四線城市的年輕人，這是教育不同的情況下個人品味有所差異所造成的結果。
這兩個羣體，更加具有社會話語權的無疑是小清新羣體，因爲他們的社會階層更高，掌握的社會資源更多，而殺馬特羣體基本上不擁有任何社會話語權。兩種截然不同的社會話語權對比下，所以社會對於兩種亞文化現象的看法是截然不同的，小清新逼格高，是人人偏向的主流，而殺馬特就是非主流。同時，因爲殺馬特羣體的階層特性，他們身上同時也附帶着“低素質、危險和混亂”，這就讓人們對他們更加排斥了。
董喬對於殺馬特羣體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排斥感——雖然在她看來，他們的品味確實很LOW。
在她看來，這樣的一羣人，其實還頗有些可憐：他們成長在人們無視的地方，長成後也是無人關注，不僅不被重視，還不被認可。
對於父輩的農民形象來說，他們已經是屬於光怪陸離的城裡人了，但是對於城裡人來說，他們身上永遠透露着鄉土氣息，LOW到爆炸。無論他們怎麼努力展示，結果都是抹不掉身上的氣質。在社會學意義上，他們成爲了中國城鄉二元格局之外的“第三元”。
不過董喬也就是感到頗有些可憐罷了。
在她看來，這就是城市化進程的必然性，也沒有什麼可多說的，進化發展從來都是伴隨着各種陣痛。
這些就是董喬對於沈歡這些東西的瞭解和看法了，而從自身屬性上來說，她和殺馬特這種東西，完全是格格不入的。
“小清新”這種被社會主流所認同的文化現象，最大的特點就是逼格高，而她董喬的逼格……那更是高到不知道什麼境界去了。
她就像是在天空自由翱翔、渾身無垢的高潔雄鷹，而“殺馬特”這種東西，則像是地面上的爛泥塘。
可是當雄鷹飛入這塊爛爛泥塘中，在泥塘裡撒潑打滾，任由那些爛泥糊在自己身上，最後，她像個傻鳥一樣，身上裹滿了爛泥在泥塘裡跳來跳去的時候，卻莫名地有一種異樣的快感。
那是一種又尷尬、又羞恥、又興奮的新鮮感覺。
她感覺自己繼剛纔的女僕裝之後，又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而她也終於知道爲什麼她一開始和沈歡的幾次見面，他都是那樣的打扮了。除了隱藏行跡、不被人認出來之外，這種對於他們這種人來說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東西，也是有着奇妙的新鮮和興奮感的。
“你怎麼還不去化妝？”
董喬看了好幾遍鏡子裡的自己後，見到沈歡還站在一旁不動，問道。
得，這大小姐看來還真對她這身打扮非常滿意，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出街展示了。
沈歡心中想到，應了一聲，也就過去處理自己的妝容了。
……
越秀城站，是應天越秀城附近的一個公交站臺。
下午的烈日之下，雖然有簡單的頂棚遮擋陽光直射，但是高溫卻是遮擋不住的，公交站臺上很是炎熱，就連地面都彷彿冒着熱氣一般。
在這樣的天氣下，人們要不就是在公司上班，要不就是在家裡避暑，所以公交站臺上人頭寥落，只有五個人在等車，而這五個人明顯地分成兩堆，其中一堆，是三個有男有女的普通人，非常有默契地站在東側，而在站臺的西側，是另外一堆，一男一女，也就是沈歡和董喬了。
這兩人一個紫頭髮，一個頭發五顏六色，顏色雖不同，相同的卻是都非常爆炸式，將面孔都遮擋掉不少，而從沒被遮擋掉的空餘部分，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們臉上的死亡妝容，讓人多看一眼都覺得無法理解和怪異尷尬，很輕易地就會將他們視爲異類。
妝容已經非常到位了，只是他們的衣服稍微有點掉檔次，不太配得上這兩位的氣質：他們身上穿得是一模一樣的兩件撲克圖案T恤，看着挺有設計感和時尚感的，實在不怎麼搭他們的這股氣質。
沈歡化妝的時候，特意把這件T恤找了出來，跟董喬穿了個情侶款。
不過雖然衣服有些掉價，但是沈歡還是想辦法在別的地方彌補了的。
他手上拿着他的手機，正調大了音量外放着歌曲。
“……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現在又要用真愛，把我哄回來，愛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讓我掙開，讓我明白，放手你的愛……”
這個IPHONE還是跟另外一個世界一個德性，追求保真性的前提下外放功率不足，遠不如另一個世界同時代的一些山寨機，聲音大的跟扛了把喇叭炸街一樣，那纔有浸入感。要不說山寨機，就是牛呢——雖然那些山寨機的聲音也都撕裂得跟什麼一樣了，但是大就夠了。
可惜，這個世界山寨機還沒有大量涌現。
沈歡心中想着，稍有些遺憾。
而沈歡手中這個正肆無忌憚地播放着音樂的手機，也是除了他們的妝容之外，那邊一堆人離他們遠遠的、並時常投射過來異樣的注目禮的另一個重要原因了。
“關了吧！”
董喬有些頂不住了，扯了下沈歡的衣服，湊過來小聲說道。
她是很想體驗一下這種全新的感覺，可是她沒有想到，她最終還是沒能頂住。
只是以這樣的妝容出來其實還好，可關鍵沈歡還拿了個手機一直在放那麼惡俗的歌曲，這讓她實在感覺太丟人太羞恥了，強忍了一會兒後最終頂不住了。
“爲什麼，這不是挺好聽的嗎？”
沈歡像是看不懂她的表情一樣，反問道：“這首歌可是廣匯雲音樂上、甚至於全網都很火的一首歌。”
董喬咬牙冷笑一聲，“所以廣匯雲音樂也就這樣了。”
沈歡說道：“但是你不能否認的是，這樣的音樂同樣有它的受衆羣體，並且還很多，所以這首歌的火熱，超出你的想象，並且成功讓一位不知名歌手一舉成名，音樂從來都是這樣多元化的。”
他說着，順手把音樂關掉了。
董喬聽到這裡，卻是搖了搖頭，“我卻覺得多元化並不一定就是一件好事，容易讓產品定位模糊，從而讓一些認定某種標籤的客戶產生失望情緒和無所適從感，最終流失掉這些人。非要做多元化的話，我覺得劃分子品牌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沈歡含笑看着她，“多謝你的建議。”
董喬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讓他還是很開心的，畢竟她可是自己的競爭對手。
董喬看着沈歡這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似乎有些慌亂，突然轉開了話題，“話說你一點都不尷尬嗎？”
雖然不是她放音樂，但光是站在沈歡身邊，都讓她尷尬到整個人渾身不自在。
她從小的教育讓她無法接受這種在公衆場合之下製造噪聲、譁衆取寵的行爲。
沈歡搖了搖頭，“還行吧。畢竟你別忘了我的職業，幹我們這行，最好不要有尷尬情緒，做很多事都需要忘掉自己，全身心投入，這樣才能更好地感受和記住當下的種種反應，作爲素材，之後才能用出來。”
董喬若有所思。
好的演員果然都有些不大正常，這是她在面對李尚頤時偶爾會有的一種感觸，而現在面對沈歡，她又有了這樣的感觸。
沈歡的音樂似乎讓那邊的幾位很受折磨，但是看到這兩位的裝扮，他們似乎又不敢上前來阻止，只是側目以對，現在看到沈歡關了音樂，這才終於紛紛鬆了一口氣，似乎好受多了，而沒一會兒，公車也終於來了。
“坐公交車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把硬幣放入那個小孔裡，另外一種就是刷卡。”
這是沈歡在上車之前交給董喬的，而她上車的時候也把兩種方式都試了一下——沈歡是一位合格的道具師，早就把所有道具都給她提前準備好了。
你就不能刷兩次卡嗎？神經病？
司機師傅看到董喬又投幣、又刷卡的行爲，看向她的眼神流露出這樣一個信息來。
當然，董喬沒有理會，她正滿眼新奇地走進公交車裡，卻沒有什麼無所適從的拘束感覺，而是自在無比，像是在視察自己的公司一樣。
坐個公交車都能坐出這樣的氣場來，大小姐你也是牛逼。
沈歡跟在一旁默默看着，心中腹誹。
而眼看着董喬自若地向着後排的幾個空位走去，沈歡拉住了她，一本正經地說道：“那幾個位置不能坐，是專門給老弱婦孺傷殘病幼坐的，我們現在只能站着了。”
坐公交車沒有站過，那還叫什麼坐過公交車？不過讓沈歡稍覺有些遺憾的是，可惜這裡不是龍城的公交車，否則的話，站着坐龍城的公交車，那種感覺真是……
比過山車還過癮，絕對讓董喬留下深刻印象。
“……你不會是在唬我吧？我怎麼感覺這幾張紅色的座位纔是這樣的呢？”
董喬滿臉狐疑地看着沈歡。
沈歡則是直接反問：“你之前坐過公交車嗎？是你知道的多還是我知道的多？”
“……好吧。”
雖然看出了沈歡極有可能在胡說八道，但是董喬也沒有計較。
就陪他站着吧，反正都是新奇的體驗。
而司機從後視鏡裡看到兩人明明有座位去不去坐，而是坐着，心中更加確定了。
這兩人真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