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害怕是假的。
李蟠本來就有點怕黑，這個瞬間，發現自己頭都沒了，險些被巨大的惶恐，驚駭，挫敗感擊倒，墜落到無法自拔的混亂和癲狂的深淵中去。
但不得不說，人心確實是有抗性的。
當你曾經體會過更大的痛苦，並從那可以撕碎你的絕望中爬出來過。那其餘不值一提的苦難，便再也無法把你擊倒了。
於是在走馬燈似的幻象回眸後，李蟠一把撐住地面，穩住了身形。
嘶……
不要慌不要慌！
血籙天書裡不是說過嗎！元神境下拼的就是意志！是狂氣！
形勢還不嚴峻！
但李蟠自己知道，他和那些真正天賦異稟的大道種子，人型計算機，MENTAT，基因協調人什麼的，差距還是很大的。畢竟他連東大都考不上好嗎……
嗯，模仿刑天麼，口開在肚臍，直接通進腸子好消化嘛……
對了，思想還可以更開放一點嘛，地泉有往下沉的趨勢，那乾脆把腦回路捏成莫比烏斯環吧。這樣就漏不出來了噻！
李蟠一轉身，就見到顯老師的臉在窗外，皺着眉瞪着他，一副地鐵裡看手機的表情。
說白了，能混到今天這個地步，李蟠一身本領基本靠掛抄來的，身體也好學識也罷，絕大部分都是直接復刻拷貝李清雲的。
李蟠自己摸了摸，哦，不要緊不要緊，就單純是腸子捏太多，從脖子裡溢出來了。
一邊重奪控制權，穩住太虛的運行，避免神樞解體，一邊在靈識中迅速功法回溯。
筋肉更簡單了，九重九陰煉形，再加上AG人偶的超載強化系統，神經中樞模擬中樞植入體強化，肌腱關節都預裝賽博義體模型，皮膚再模擬蟑螂戰衣的全套光學隱形！
我掃把頭又又又回來啦！！
“你的頭怎麼回事？”
反正太虛之體本來就是虛實相生，血神子以後也有進化的空間，沒有關係！
所以順帶着，連李蟠也基本功紮實，再加上各種亂七八糟的神功也煉的太多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這《洞真太虛煉神法》更是在腦子裡反覆推演過的，因此只要定心下來揣摩，他也是能研究出一點東西的。
於是在思考片刻後，李蟠決定繼續。
雖然不知道基因源代碼，但反正不就是蛆麼，BBA李蟠用的不要再用了，甚至RS7直接血肉進化都煉神返虛了，血肉架構就直接先套用血神子大成的模板好了。
現在他這是正兒八經的行功出錯，走火入魔，自爆倒計時，什麼靈虛啊顯老師啊盤古啊三尸的，誰也幫不了他。
所以仔細找找，通向頭部的經脈確定也能在中樞出現端倪。並不是真的唯獨缺了這一部分，被靈虛道人藏着掖着刪改了。
不過總算李清雲是正兒八經，勤學苦讀，八百年兢兢業業，不敢有一絲倦怠的刷題煉功修起來的卷王肝帝。
相反，太虛構造是完整的，只不過頭沒往上長，陷進脖子裡了。
李蟠是直接拷貝複製黏貼的，現在執行中卻出現了偏差，大概也就是那個唯一的變數，造成的問題了。
從修行原理來說，這功法確實是真的，只不過太虛神樞框架，不是從頭到腳，也非自下而上，而是從心口開始，如野火，如灌木，如狂風，如銀河宇宙，爆發席捲，綻放開的。
對，把大腸腦盤成莫比烏斯的迷宮來裝腦子，這腦容量豈不是槓槓的！各種腦插都可以一個勁往裡裝，你別管藍圖對不對，用不用的上，裝機接口先開在這嘛！
哦，法老初號機的架構也可以模擬起來，棺材裡那些銀色絛蟲不就和大腸絨毛差不多，直接捏出來靈絲鏈接，就不用擔心靈能火種被撲滅的問題了。
監牢裡狂風大作，咆哮的風暴裹着地泉，從監獄窗口灌入，直接衝入李蟠的內腹。
至於身體的大框架，就模仿Fenrir好了，正好剛剛解剖過一遍還有印象，而且那個誰不是說了麼，那就是最正確的道路來着，那就直接照抄嘍。
老子煉的是太虛功！
這點小場面！糊弄不住老子的啊啊啊！
看來這就是‘行功有疏，差之毫釐’的反饋了。
腦子就放在腸子裡，那些小龍蝦不就活蹦亂跳的麼，老子也行！
老子修的斬邪經！
雷劈不滅！劫殺不散！
是的，恐怕還是那個清濁二分的問題，‘地泉’比‘天氣’更重，還在不斷下沉，所以即使李蟠完成了太虛神樞的構建，地泉的性質卻也使得他的道身有不斷內陷坍塌，解體崩潰的風險。
腦子裝在腸子裡也是一樣的啊！
是的，既然用地泉煉太虛有先天缺陷，李蟠也不能坐以待斃，照着死路狂奔，接下來他準備自由發揮了。
是的，就像身下有個漩渦，或者抽水馬桶似的洞，正把地泉往洞中吸，把李蟠的太虛仙頭給吸入腔內，要不是地泉的流速太小，大概連同他剩餘的身體也要一齊吸走了。
嗯，因爲把各種腦插結構往裡塞，增算力，加輔助，亂七八糟的玩意都往裡塞，現在這腸子又大又粗，飄在外頭，好像人的身上，長了一頭巨大的蛆……
真靈不泯！陽神不滅！
老子是公司的總經理！
老子是天下無敵的掃把頭！
老子一秒鐘幾十萬億上下！
是，其實李蟠的資質確實一般，雖然某些人好像特別看得起他，把他誇的天上無雙，地下無對似的。
“老師……”
只能靠自己！
置之死地而後生！
當下李蟠使出全身解數，回想起畢生所學，盡力把這具已經走上歧途的身體強拉回來。
嗯，不就沒頭嗎！也沒啥大不了的嘛！這年頭沒頭還能活蹦亂跳的妖魔鬼怪不是多了去了麼！大不了在肚子上開五孔，COS刑天嘍！
好吧，重點不是什麼頭，頭只是裝飾品，關鍵是腦子放在哪兒。但這道題李蟠也會了。
短暫的驚惶和混亂後，李蟠竟真的穩住黑蟒般逆躥亂走，糾纏全身的地泉之氣！
新的神從大地上立起來！
得虧李蟠真的記憶力奇佳，過目不忘，趕緊從頭到尾把《太虛》又研究了一下，慢慢的倒也看出些許端倪來。
李蟠剛一開口，就被噎住了。
好！完美！
猶如遭遇地震一般，整個監獄都搖動起來，瀕臨崩潰。
“嘩啦！”一聲，牢房竟被吹塌了。
顯老師眉頭緊蹙，飛速掐算，但他似乎遇到了什麼難題，越算臉色越差。
而李蟠忽然也感覺到，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還沒適應腸子頭的緣故，地泉，監牢，虛空，乃至周圍的一切忽然變得混黯模糊，並且如幻覺似的，正往他身下扭曲聚集……
不對！不是錯覺！是整個空間都在扭曲，在變化，前大後小，彷彿一個漩渦，正從李蟠口中爆發，瘋狂吞噬周圍的一切！乃至黑暗！
顯老師似乎在張嘴說話，他的聲音李蟠卻聽不到了，但李蟠看到對方伸出了手，似乎是想把他從漩渦里拉出來。
老師……
李蟠也伸出了手。
然而下一秒。
光芒泯滅，無盡的虛無和混亂裡信息流撲面而來，一陣刺耳的尖嘯，彷彿鋸子拉開玻璃，又彷彿野貓尖嘯的聲音，海嘯般灌入李蟠的腦海中。
所有畫面都破碎坍塌了，彷彿被一陣強風扯成碎片，又彷彿在瞬間，被什麼隨着地泉，從李蟠腹內冒出的漆黑的影子吞沒。
不止李蟠被吞了大半身軀，彷彿陷落在泥沼裡，竟連顯老師的袖子也撕扯下了一大片。
不，不止是袖子。
顯老師看向自己袖口，消失無蹤的手臂，嘆了口氣。
然後李蟠便被吸入那黑洞裡。
老師……
來不及有半點哀傷，不甘，或者驚慌。
李蟠感到自己正在墜落，在無盡的隧道中滑入最深處的深淵。
然後不知墜落了多久，他看見自己的影子，正從腳下深沉的混沌，無邊的虛淵中爬出來。
但是，
那真的，可以說是影子嗎……
那是可以讓巨人恐懼症發作的巨大怪形。
無邊巨大的魔。
就彷彿李蟠太虛體捏造倒影一般，有着人似的軀，蛆似的首。
它從混沌中探出身子，張開的手掌抓來，如同崩塌的山巒一般朝李蟠傾覆而來。同時張開了一張無邊的口，猶如通向深淵的深坑，把一切吸納入無邊黑暗。
這個瞬間，李蟠能清晰得感覺萬事萬物都在分崩離析。
不止是他的身軀，他的元神，連帶地泉，深淵，混沌，萬事萬物，一切的一切都化作浪潮，化作迸流，被吸入那巨口之中。
墜落，墜落，墜落。
意識，感覺，記憶，什麼都要失去了。
身爲人的存在，身爲人的一切，都要被吞噬殆盡。一切的一切，都要歸於虛淵，歸於口，歸於萬物的終焉。
然後一線明光不知從何方亮了起來，照亮整個深淵。
彷彿一道流星滑過天際，越過李蟠的面頰，墜入虛空，把那山嶽般巨大的魔掌，一擊切開兩半。
下個瞬間，他感覺到有人拉住他的手。
回頭望去，一個鬍子拉碴的道士，抓着他的手，往上一扯。
“還不睜眼！掃把頭！”
下個瞬間，李蟠睜開了眼。
虛無的黑暗消失了。
他看到一片燦爛的天幕星空。
茫茫宇宙，繁星璀璨，許許多多的，五彩斑斕的泡泡飄浮在眼前，在星海下連成一條長河。
燦爛的星光把李蟠的影子倒映在地上，照耀出頭上那長長的……
“臥槽！？”
李蟠嚇得一摸臉。
咻，還好還好，不是無限深淵大腸，單純只是掃把頭的倒影罷了……
檢查了一下全身正常，但問題是似乎有點太正常了，又變成剛纔那個普普通通的掃把頭了……
李蟠擡起頭，只見那鬍子拉碴的草鞋道士依舊坐在石牀上，只是手裡的木劍已不見了蹤影。
“你是……那個李凡？還是盤古……”
“李凡，這是我在諸天的一道分身，就像李蟠之於騾，掃把頭之於你，是得道的起點。一個名字罷了，你就這麼稱呼我吧。”
那道士不住打量着李蟠，單手掐算，心不在焉的喃喃自語，
“即使是最初的騾，要領悟太虛道，身合仙人影，也要花一千兩百年。想不到伱才邁上自己的未來，還不到十二個小時就悟道了……
唉……我以爲我還有時間，想不到終焉已經快臨近了……看來諸天的李蟠已經不剩下多少了，它大概也早就注意到你了……”
李蟠定了定神，爬起來，
“多謝閣下又救了我一命。剛纔那個東西，莫非就是……”
“那還不是騾，只是仙人影。”
李蟠一愣，
“仙人影……”
“仙人的‘影子’，騾的影子，那是歷經了無數個時空，無數個輪迴，毀滅了無數諸天宇宙的無數個騾，合而爲一，在這根源投下的重影，諸天萬界，終焉的歸一。”
李凡指指李蟠，
“你不是經歷過奇點了麼，每一個諸天的每一個李蟠，若能走到奇點，並選擇成爲騾的話，就會長出仙人面，再等抵達了根源，和仙人影合二爲一，也就成爲那個時空的騾了。
不過只有你放棄了，現在的你，是選擇走上了歧途的李蟠，所以你也不再是‘騾’，而是歧途上的‘掃把頭’，一個捨棄了騾的力量，選擇做人的普通人。”
“騾的……影子……歧途……普通人……”
李蟠一時竟有些落寞。
放棄力量成爲一個普通人？何其惡俗的橋段，但他偏偏真的這麼選了……
其實明明一直想着，無論如何都要往上爬的不是嗎。
其實多少次了，都是把蔚拋在身後，轉身而走，再也不回頭的不是嗎。
可是……
最後還是，心軟了麼……
不過等一下……
“我是普通人？普通人也能抵達這……終焉？”
李凡點點頭，
“不錯，你也算不上普通了，畢竟你確實悟得太虛道，身化太虛。雖然不做騾了，也是可以投影到諸天萬界去的存在。只不過你投影到世間去的，不是騾的影子，而是凡人掃把頭的影子罷了。”
李蟠低頭看看手，好弱……
李凡滿不在乎得搖頭，
“凡人有什麼關係，再修煉唄，這諸天萬界，所有的補完之法都是針對人的。道是無窮盡的，逆天而行，事在人爲。
何況你現在可是真的太虛境，說起來算仙人下凡，修煉之法要什麼沒有，學什麼不會？我這兒新法舊法一大堆，隨便拿喜歡的去看唄。”
對方說着，天上的星光便照下來，直接在地上鏡面似的石臺普照出真經無數，天書無窮，看得李蟠也是瞠目結舌，一時呆若木雞。
李凡則兀自掐算，心不在焉得說，
“還有什麼要問，直接問吧，反正都走到這一步了，也犯不着藏着掖着了。”
李蟠也是回過神，
“呃，那什麼，剛纔那什麼太虛道……”
“那是太古道宗的修行之法，也是最初的騾，走上的最初的道。
傳說在如今仙道三大派之前，還曾有太古道門九宗，大道三千，條條直指合道之境，即使能真正合道之聖人鮮少，但修至三清境，也就是返虛期的大羅神仙還蠻多的。
而邁入太虛之境，便是前往三清境的踏板，邁過‘煉神返虛’的第一步，類似‘築基’‘結丹’‘元嬰’那樣的關鍵階段。
只可惜自從騾得了太虛道，太虛境便被騾侵染吞噬，自此太古大道斷絕，那更上的三千大道，正逐漸被騾所吞噬，化爲它的己道，用修道側的話來說，騾便是太古的魔祖了。
現在的騾，是超維，超時空的存在，無數個輪迴的無數個騾都是一體的，每個宇宙的騾的分身，就好像本體的一個神經末梢，複眼裡的一格，觸手上的感知單元一樣。
無論哪個輪迴，無論哪個時空，無論什麼樣的大能，只要修古道得太虛仙人之法，就會成爲騾的一道分身，就會成爲騾的一部分，都會成爲騾的一場夢。
因此幾乎所有的古道，都可以說成了徹頭徹尾的死路，魔道了。功成之時，便是隕滅之際。
因爲無論你再厲害，太虛境中的天魔，騾，都可以隨時開眼，從你的軀殼裡降臨。就像你，可以隨時從別的軀殼裡醒來一樣。
這便是天魔劫了。”
李蟠不禁嚥了口唾沫，這時，雖然只是一瞥，但他注意到，對面的道士一邊說着，一邊把藏在袖子裡的手掌包裹起來，對方剛纔拉了他一把的手掌，竟已只剩白骨了。
李凡滿不在意，
“你不必害怕，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它不會降臨到你身上。
畢竟那個奇點之前，卑微的過去對它沒有意義。
那個奇點之後，掃把頭的未來，也不再屬於它了。
而騾是不會後悔的，騾只對前所未見的事件感興趣。所以騾會追逐着那些新鮮的，有趣的，可以引起它歡愉的東西。
因此選擇成爲你，就是在自我否定，哪怕降臨在蛆的身上，它也不會在掃把頭身上降臨的。”
李蟠，“……喂，你這麼說也太過了吧。”
李凡一攤手，
“事實如此麼，當然騾不會融合你，不代表它會放過你。畢竟你也知道，太虛修的是歸一，或吞噬或抹殺，每一種可能性騾都不會放過。
所以你即使在奇點，選擇成爲騾，也不是真的就能逃過一劫，因爲只有最初的的那個纔是騾，其他的都不過是仙人的影子麼。
而被他拋之腦後的這些分身，這些影子，會隨着騾的強大，自動得生長，像植物的根莖攫取養分一樣，吞噬吸收物質界的一切，直到把四維世界化爲本體的一部分，最終實現歸一。
這就是虛淵擴張的根源了。”
隨着道士招手，一個紫色的泡泡飄到李蟠頭頂。
從那泡泡折射出的五光十色的光彩之中，李蟠分明可以看見銀河宇宙，無數星辰，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熄燈，泯滅，化爲虛無，最後噗得一聲。
泡泡爆了，消失在深空之中，化爲烏有。
李蟠嚥了口唾沫，望了望頭頂的泡泡。
又望了望那些泡泡之外，星光之外，廣闊無邊，卻空無一物的黑暗。
是的，
當所有的泡影都如夢幻般消逝。
當一切維度，皆只剩無終無盡的虛無。
騾，就會醒來了。
啊……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