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防線徹底被擊潰的錢華,又在何瑾穿越先知的光環震喝下,開始一五一十交代了此番倭寇入侵的始終。
按照他的說法,他以前其實只是一位普通的商賈,機緣巧合下,才參與了幾次海上走私活動,更機緣巧合的是,他的一位堂叔在張誼家中當管事的。
由於堂叔的牽線搭橋,再加上錢華也能說會道,膽大敢幹......反正按照他的說法,是說自己在海上有些門路,能讓晉商集團在淮安的鹽業更上一層樓。結果左右逢源下,真的漸漸就幹大了起來。
可到了後來他才知道,其實海上那些倭寇,早就跟鹽商、浙商甚至沿海本地的百姓都有牽連。
所謂倭寇其實半真半假,大部分還是沿海那些被逼得沒活路的窮苦百姓。這些所謂的倭寇們,大多也只偷摸摸從事海上走私活動,不怎麼來侵擾內地。
但也有例外,就是在這種微妙的利益關係影響下。這些倭寇們會根據有心人的指引,製造一場或幾場燒殺搶掠。
比如這次背後伴隨的,就是濃濃的政治鬥爭。
“也就是說,這次倭寇大舉入侵大明沿海,殺戮廣東那麼多的無辜百姓,全都是你們造的孽?”
聽完錢華的交代,李承祐怒不可遏,抽出了腰間的繡春刀,恨不得當場一刀劈了錢華:他真的想不到,大明竟然還有這等喪盡天良之徒!
爲了某些個集團的利益,竟置整個大明社稷不顧,使得大明沿海成爲海外番邦的搶掠之所,讓大明百姓成爲無辜的犧牲品!
何等泯滅人性的狼心狗肺之徒,才能做出如此數典忘祖、不忠不義之事!
這時候,張侖也忍不住冷冷來了一句,道:“看來叔父讓你提前看一番那些正菜,實在太對了。畢竟,就算李千戶不打算給你一一來上一遍,我也不會放過你!”
唯獨一直掌控着大局的何瑾,這時候卻沉默不語。
得知了此番倭寇的人數兒和進攻大致方位後,根本沒搭理李承祐和張侖,起身便向外走去。
兩人一看何瑾這幅反應,當即也顧不上錢華,趕緊追了上來。李承祐更是迷惑不解,道:“叔父你這是要做什麼去?”
“還能做什麼去?......當然是去都司衙門,然後調兵去折騰老百姓。”
這時何瑾就彷彿一臺沒有感情的機器,道:“從錢華口中已得知,爲造成倭寇襲擾鹽場的假象,他們會選擇在鹽城登陸。”
“眼下的當務之急,自然是要將鹽城的百姓全都往東遷。然後堅壁清野,跟那些傢伙好好幹上一仗。”
一聽說到正事兒,張侖的臉色不由......青了起來,顫巍巍地問道:“叔父,如今淮安知府都被抓到了千戶所配合調查,整個淮安羣龍無首。遷徙一縣百姓這麼大的事兒,又這般刻不容緩?......”
果然,他的預感一點都沒錯。
就聽何瑾隨後理所當然地說道:“所以,我纔要讓你以都司衙門的名義,調兵強硬去督辦啊......如此危急關頭,還有什麼比得上刀槍齊上,更有說服力呢?”
“叔,叔父......這事兒可來不及上奏朝廷,萬一情報不準,朝廷怪罪下來......”
張侖聞言越來越慌,想起之前何瑾說過讓他幫忙背黑鍋的事兒,忽然有些不寒而慄:“叔父,我年紀還小......這麼嫩的肩膀,扛不起這麼大的擔子啊!”
“沒事兒,你扛不動背後不是還有你爺爺嘛。再說,我也沒說只讓你爺倆扛......”
何瑾就開口隨意說着,然後一指旁邊幸災樂禍的李承祐,道:“這不,你倆都是我侄兒,也算是兄弟了。難兄難弟,有擔子就要一塊兒扛嘛!”
沒招誰惹誰的李承祐,當時就傻眼了:“叔父,我這是躺着也中槍,你未免太不講道理了吧?再,再說了......我怎麼替他去扛?”
“遇到不聽話的,不管是官和民,錦衣衛上去嚇唬一通,不是大小長短正合適?”
何瑾表面一副替李承祐着想的樣子,說話還蠻有歪理:“你們錦衣衛,不就是幹這個的嗎?”
“我,我們......好吧,我們的確是幹這個的,只是......”李承祐就急眼了,慌不擇言道:“這事兒叔父提出來的,怎麼不自己扛?”
“總得......留一個給大家送飯吧?”
何瑾就一臉惆悵的模樣,道:“我比你倆有錢,家裡的飯也香。你們總不想蹲了局子,跟錢華一樣吃不好吧?”
這話一出口,李承祐和張侖當時就不說話了。畢竟他們也知道,何瑾說的......是事實,他們的確沒人家有錢。
當然,這些都是玩笑話,真正的原因他們也清楚。
何瑾如今正跟張誼鬥法,實在不宜再節外生枝。況且此番他要是鬥贏了,兩人此舉非但不會是罪過,反而是一筆大功勞。
再參考何瑾出道後屢戰屢勝的戰績,兩人對視一眼後,齊聲咬牙說道:“那就這麼說定了,跟着叔父混,有肉吃!”
當下,也不用何瑾親自跑了,張侖便主動請纓道:“叔父就在此好生謀劃,侄兒去將這事兒給辦了。”
何瑾聞言便欣慰地笑了,但想了想,還是不忘交代道:“記得多跟劉火兒和陳明達商量商量,他們清楚我當初如何處置災民遷徙的。最重要的是,遷徙時一定記得登記造冊、編好裡甲。”
“假如倭寇的確如錢華所言,大部分是沿海窮困的百姓,那他們在當地肯定會有親人的。編好了裡甲,十戶相互監督,就可以大大減少倭寇跟百姓相互串通。同時,也利於我日後將計就計......”
這時張侖就不得不感嘆:同樣是人,甚至我還比叔父大三歲。怎麼我就光想着趕緊將百姓遷走,人家考慮問題就面面俱到的?
甚至最後一句話的意思,還要有備無患、化弊爲利?
嗯......假如有朝一日,三人真要坐牢的話,也得保叔父在外面。畢竟人家這腦瓜子,在外面還能想辦法將自己撈出來。
要是他跟自己都進去了,留李承祐那傻子在外面,那......估計也沒啥事兒,因爲何瑾肯定會自救,然後出來收拾李承祐的。
同樣思考着這個問題的李承祐,佩服之餘不由思維發散,道:“叔父,你審問錢華前提到的學費......是不是也在教育侄兒,有些事情其實不必動刑,也能得到想要的結果?”
何瑾聞言顯然有些愣,但很快就瞭然地點了下頭,認真地言道:“你不提我差點都忘了......不錯,嚴刑酷法的確可以讓人開口。”
“不過那樣犯人說的,其實都只是你想聽的。真正的執法機構,要在確鑿證據的基礎上,大膽推論,小心求證。”
說到這裡,他才忍不住一嘆,道:“如此才能還原整個事件的全貌,以及讓你體會到人心的轉變,繼而才能瞭解人性......”
這番話,無疑給李承祐很大的啓發。
想着大明的錦衣衛,雖說威名赫赫,朝野皆知。可無論朝堂還是百姓,對其更多的是怕,而不是信任。
根本的緣故,就是因爲錦衣衛刑罰太重太變態,難得人心。
倘若真正能做到何瑾所說的那樣,稍微減少執法的粗暴嚴酷,反而拿出更大的精力,還原事情真相,效果可能會真的不一樣。
想至此,他當即躬身一禮,心悅誠服地道:“叔父言之有理,侄兒受教了。”
何瑾也一副深感欣慰的模樣,擺擺手擡步離去,路上卻忍不住嘀咕道:“唉,就騙了你幾分碎銀子,還要讓我編這麼個理由,容易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