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髮凌亂的何瑾擡頭望天,這時候還不知自己已大難臨頭,目光悠悠地只在思索着一個沉痛的問題:是不是這人有錢了,心理就容易變態?
記得在磁州鄉城的時候,老孃拿笤帚疙瘩揍自己,可沒有過半點的快感。
那時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能躲過一場劫難。怎麼現在日子越過越好了,捱了那日暮一頓鞭子後,反而還興奮起來了?
據說五百年後歐美那些傢伙們,平時都是因爲生活壓力太大。再加上平時都是一副雷令風行的狀態,才導致性格有些失衡,需要遭受鞭撻調整調整。
自己眼下這情況......嗯,似乎,好像,大概能跟那些傢伙們,有一點點相同?
就在他這裡還沒有頭緒的時候,金元這次剛慌慌張張沒跑兩步,就被張侖風一般超過了,上來對着何瑾叫道:“叔父,大事不好了,廣東急報,倭寇大舉入侵淮安府!”
何瑾剛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但略一反應過來後,什麼鬱悶彷徨、心理變態的,全都跑了個沒影兒:“你說什麼?”
這一反應也充分證實,人心理變態跟有錢沒錢沒太大關係,只跟一個因素有關:吃飽撐的,太閒了。
一聽倭寇殺來了,他哪還會在意這些!
此時的何瑾彷彿渾身上下都打着擺子,面色一會兒發白、一會兒漲紅,整個人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連連踱步嘀咕道:“倭寇殺來了,倭寇怎麼會殺來了呢?......”
“哦,對了,是淮安這些鹽商官紳,本來就勾結那些走私團伙。這次我殺了他們個措手不及,他們就乾脆來一招釜底抽薪......”
看到何瑾也如此手足無措,只憑着背景才當上指揮僉事,壓根兒沒怎麼坐鎮過什麼大仗的張侖,頓時跟着更緊張慌亂了:“叔父,這下我們該怎麼辦啊?”
別說,遇到這種事兒張侖的反應,還比不上一直跟在何瑾身旁的金元。
這個時候,金元都不用何瑾吩咐,已經開始收拾打包起了細軟。三十六計中走爲上計的這招兒,用得那叫一個自然流暢。
而這時的何瑾也重重一拍大腿,憤然言道:“好個張誼!真是夠狠的手筆,好果決的手段!一開戰直接放大,真的是......太好了!”
“不錯,那個張誼實在夠喪心病狂,爲了保住他們晉商的利益,竟然勾結倭寇禍亂我大明沿海......嗯?等等,叔父你剛纔說啥?”
下意識說着話的張侖,這會兒纔看清何瑾剛纔根本不是驚慌失措,原來是激動得滿臉紅光外加渾身亂顫。
一瞬間,他腦子就有些亂:叔父,生死存亡時刻啊,你什麼時候犯病不好,偏偏這個時候來!
可不料一看張侖那氣急敗壞的眼神兒,何瑾當即一巴掌就拍了過去:“慌張個啥!正愁不知道如何開海禁呢,張誼就送來了藉口,如此善解人意的好事兒,高興還來不及呢,你緊張個屁!”
“開,開海禁?......”一時間,張侖更跟不上何瑾的思路了。
“不錯,當然要開海禁。”何瑾卻好似整個人都漂浮了起來,忍不住伸開了雙臂,縱情感嘆道:“開放邊關算個啥?整頓好大明的鹽業又算個啥?侖兒,你可知道我們所處的時代,已經是歷史上的十六世紀!”
“十六世紀知道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大航海的時代即將到來啊!跟整個大航海時代的財富相比,邊關貿易、清整鹽務對於大明來說,簡直猶如老農從土裡刨到糧食後,知道拿去跟別人交換而已。”
“可進入了大航海時代,廣袤的大海之外卻不只有糧食,還有無盡的珠寶、香料、金銀......更不要說,大明甚至可以運用強盛的國力,開創日不落......”
“嗯,不對,日不落帝國說的是亞細亞洲,一直處在太陽照耀的地方。我們本來就是東方亞洲,要向南、向西擴張,就要開創......嗯,夜老黑殖民帝國!”
話剛說到這裡,他激動的神色忽然就一怔。
然後尷尬地緩緩轉過頭,訕訕地向張侖和金元問道:“夜老黑這個名字,是不是有些太土、太接地氣了?”
張侖這個時候整個人都思密達了:什麼日不落、夜老黑的?......叔父,侄兒以前送的那些治腦良藥,你是不是都給停了啊?
好死不死,金元這時就接口了,弱弱地道:“小公爺,老爺壓根兒沒吃那些藥......”
“怪不得。”張侖就痛惜地一拍大腿,哀鳴道:“這藥不能停啊!”
然後何瑾的臉色,就比深夜還黑,跟黑鍋底一樣一樣的。
這次他都不直接動手了,而是脫了鞋追着兩人開始抽:“混蛋啊你們!......簡直夏蟲不可以語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
“沒錯,我那個夜老黑殖民帝國名字是過分了點,可你們更過分......知不知道,開啓大航海殖民統治後,大明將會變得多美好?”
“別的不說,單說地瓜、土豆兒和玉米,就能讓清......就可以讓大明朝比現在,多養活四倍左右的人口!”
“還有橡膠那玩意兒,有了那東西減震後,就不至於坐個車把渾身骨頭都顛散了架。還有可可,美味的巧克力啊。對了,還有辣椒,川菜必備的調料......”
何瑾這裡絮絮叨叨說着,張侖卻一邊躲閃一邊辯駁:“叔父,不是......這倭寇殺過來,還能給我們帶來這麼多的好處?”
一下子,何瑾就愣了。
鬱悶不已下,他拿着鞋底還抽了自己一下,道:“沒錯,是我冤枉你們了......我說的是大航海,你們說的是倭寇。”
“這兩者雖然最終會是一回事兒,但前提必須搞定那幫子東洋的癟三兒。嗯,最主要是還要搞定朝中,那些以爲從經史子集裡,就能搞出黃金屋和顏如玉的腐儒們。”
說着,他就坐回椅子上,一本正經地問道:“那些倭寇們,是不是從臺......呃,是不是從琉球那裡殺奔過來的?”
對於何瑾有時的無所不知,張侖都有些習慣。或者說,他懶得去想何瑾沒看戰報,如何能得知這些細節。
畢竟,人家取名都能取‘夜老黑’......跟這樣不正常的人較真兒,是不是顯得自己更不正常?
由此,張侖下意識地就回道:“不錯。根據戰報上的消息,還有五日倭寇就會駛向淮安、揚州一帶。”
“哦,那咱現在就要開始佈防了......”
何瑾托起了下巴,開始陷入了沉思:“承祐那裡應該已派出了錦衣衛,四處蒐集情報和消息了。不過,他應該弄錯了方向,我得去指點一番纔是。”
說着,起身就要向外走去。
張侖一見就有些傻眼,趕緊追上去問道:“叔父,保衛淮安可是都司衙門的份內之責。而且你剛纔也說了,時不我待,立即佈防纔是重中之重,爲何這時候又要去找李千戶?”
這話何瑾剛開始聽還覺得沒啥,可不料最後張侖又畫蛇添足,補了一句道:“更不要說,侄兒我可是第一個就來找你的,他現在連面都沒露,叔父怎麼還要主動去找他?”
這下何瑾差點就栽了個跟頭,也搞不清張侖到底擔憂不擔憂,淮安馬上就要打仗這如此動盪大事了。
畢竟,都這個時候了,他好像還有心思......爭風吃醋?
可想不到,張侖反而還振振有詞,道:“淮安不是有叔父在嘛,區區倭寇又算得了什麼?尤其叔父現在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還有心情揍侄兒,侄兒更不要擔心了。”
“咦?......”何瑾這下就忍不住仔細看了一樣張侖,發現有些人還就是命好:這孩子說的一點都沒錯啊。自己要是搞不定,他只能拼死報國了;可自己既然搞得定,那他還擔憂個屁?
嗯,內秀,聰明......
看着何瑾詫異的眼神兒,張侖不由也有些飄,學着何瑾的模樣一撩額前不存在的秀髮,道:“不錯,身爲叔父的侄兒,我就是這麼優秀!”
然後,何瑾忍不住就笑了,拍着他的肩膀道:“侖兒啊,你也知叔父最近,跟張尚書那裡官司纏身,實在不能再背什麼惡名了。咱倆既然是叔侄,有些黑鍋你是不是,替叔父擔待一下?”
一句話落,張侖的臉頓時黑了。
嗯,沒錯,夜老黑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