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何瑾這主意,又知道他同意去邊關了,弘治皇帝不由心情大好。畢竟,那個兵部職方司的職位,不是他不想給,只是要顧及滿朝大臣的反應。
現在,何瑾完美地解決了這個問題,一切也就沒問題了。
畢竟,肥差雖然很誘人,可也得有命來享纔是。
此去邊關,假如那裡真是在謊報戰功,那你就成了要那些武官將士性命的人。
那裡的傢伙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大老粗,可不會跟你多講什麼,只會講究‘你想要我命,我先做了你’這一行事準則。
另外,就算這事兒處理好了,可不要忘了那裡還是前線。
說不定某天你正蹲着坑兒呢,韃靼的鐵騎就忽然衝了進來。到時候恐怕連死的畫面,都會十分辣眼睛。
最後,就算這兩劫都逃過了,還有一個問題便是,人家邊關將士沒有謊報軍情。
可滿朝官員這裡,都有人堵上仕途前程,想借着這次彈劾躍上一躍了。你這裡一下說沒那回事兒,不是在打這些官員的臉嗎?
京城的文官可能不會要你的命,可因此一下得罪這麼一大票的人。這樣你回來之後,還能安穩地坐好職方司主事的官職?
別的不多說,就說你頂頭的頂頭上司馬文升,也是強烈要求徹查邊關謊報軍功一事的。你回來後就在人家手下幹活兒,覺得人家馬文升會給你好臉色看?
所以即便還沒有廷試,也幾乎可以斷定,這次廷試第一、兵部職方司主事一職,必然是何瑾的。
“陛下,今年廷試得這小子一人,便足矣!”謝遷咂摸出此計的高明之處,不由讚了何瑾一句。
李東陽也微微點頭,道:“別的不說,陰謀詭計、耍心眼兒這一塊兒,滿朝沒一個是他的對手。”
說着一攥拳,又道:“雖說是個異才,不太適合當道德典範。可若用於實務難題,這小子的確是把利刃!”
最早提出讓何瑾入邊關的,就是他李東陽。
此時聽了何瑾一番‘瞞天過海’和‘欲擒故縱’之計,他更加相信何瑾到了那裡之後,一定會給朝廷個驚喜。
劉健這會兒因爲老鄉的緣故,就不太好意思誇何瑾了,但也忍不住言道:“嗯,是個有本事兒的小子。希望到了邊關,能不辜負陛下所託。”
這話說完後,三人外加弘治皇帝,就微笑地望着何瑾:意思是你該隆重謝恩,再立下誓死忠君、努力幹活兒的承諾,然後就可以滾蛋了。
可何瑾一看三人笑眯眯的模樣,忽然就驚恐了,道:“陛下,大學士們,微臣剛提了一個條件而已,後面還有呢,你們怎麼都一副下送客令的神情?”
“還,還有?......”這一下,就連弘治皇帝臉色都有些僵了:都給了你那麼肥的官職了,還要啥自行車兒?
但隨後又一想,他就自以爲明白了,道:“你說尚方劍?......這個君無戲言,朕既然已答應你了,自然會在廷試之後,當着滿殿文武的面,親自賜予你。”
可何瑾聽後,半點欣喜激動的神情都沒有,反而一着急,脫口而出道:“臣要那玩意兒幹啥?”
一句話落,滿殿皆驚。
明代以禮法治天下,而尚方劍則象徵着專斷權力,有先斬後奏之權,被外放的欽差都夢寐以求。
可到了何瑾嘴裡,搞得尚方劍跟破銅爛鐵一樣,根本都不稀罕要!
一時間,劉健當即就急了,呵斥道:“小子,胡說什麼呢!陛下賜你尚方劍,這是多麼大的恩寵,想不到你如此恃寵而驕,還不快向陛下謝罪!”
何瑾這才反應過來,剛纔自己無心的一句話,已然算是藐視皇權,定個大不敬之罪了。
還好有個老鄉。
劉健適才一番話看似在呵斥,實際上卻是在救他。
但弘治皇帝也是個好皇帝,被如此打臉後,竟然還沒有發怒,擺手言道:“劉公不必如此,朕要想怪罪他,早就怪罪了。”
隨後又奇怪地望向何瑾,問道:“朕只是想不通,你爲何不想要尚方劍?”
“以爲朝廷頒賜尚方劍,必然要有個授劍儀式。若不舉行這個儀式,那尚方劍不過一柄普通的利劍。可若舉行了那儀式,臣適才的一番所謀,便功虧一簣了。”
何瑾這話有些複雜,但對於暖閣裡這些精英來說,只是一個轉念之間,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尚方劍之所以有先斬後奏之權,蓋因中國古代非常重視禮法,又因尚方制劍只能由皇室使用,所以就被賦予了皇權和特權。
也就是說,先斬後奏之權的轉讓,必然要伴隨着一個隆重的儀式,讓所有人都知道。
假如不舉行授劍儀式,人人都不知道。何瑾就拿出一柄劍,說是御賜的尚方劍,那誰會認可?
可一旦舉行了這儀式,邊關將士那裡必然會知曉。
但何瑾之前都說了,他入邊關首先要瞞天過海,打着撫卹犒賞的旗號。然而撫卹犒賞卻給了一柄有先斬後奏權力的尚方劍,你當那些邊關武官將領都是傻子啊?
想通了這些,四人不由再度齊齊望向何瑾:這小子,竟如此心思縝密。而且滔天的權勢擺在眼前,還一點都沒被迷惑!
“既然不想要尚方劍,那你到底想要什麼?”
弘治皇帝愣愣開口。可話音一落,他立時就後悔了:多什麼嘴啊!......這小子,就等着這句呢!
果然,何瑾當即一副奸計得逞的笑容,道:“臣要新軍陪同前往!”
‘嘶......’殿內四人一聽這個,頓時如看妖孽般看向何瑾。震驚之後,他們就恍然了:你這小子,是在家裡早就想好對策了吧?
毫無疑問,比起只是一柄死物的尚方劍來說,三千兵士纔是更有力的保命根本。
何瑾怎麼說也是新軍的軍師,這三千多人基本上就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必然會對他唯命是從。
此外,新軍是掛在朱厚照名下的,是太子的親軍。即便到了邊關,也不會受其他軍權的轄制,只會聽從何瑾一人的命令。
最重要的是,新軍當中的武官,也是有勳貴子弟的!
勳貴集團們跟武官將領,可是有着扯不清的香火情。即便何瑾查到了他們謊報軍功,那他們狗急跳牆之前,不但要考慮能不能啃下新軍這塊硬骨頭,還需考慮要不要將那些勳貴子弟也一塊兒滅了!
何瑾這等無恥的做法,就是通俗所講的:死也要拉上幾個墊背的。
當然,從另一方面講,有了這些墊背的,他死的概率就會小很多。而新軍跟着他這位欽差,大概率到了邊關後,也不會有什麼風險。
畢竟,只殺一個欽差大臣,還可以託辭是韃靼所爲。可說韃靼一下幹掉了欽差和所有的太子親軍......你當弘治皇帝和內閣大學士是傻子啊?
想到這裡,弘治皇帝便緩緩點頭,道:“反正你要打着撫卹犒賞的旗號,路上也需有人護送那些賞賜之物。”
“三千餘新軍,雖然人數有些多,但也不會令人懷疑......如此,就按你說的辦吧。”
“多謝陛下!”何瑾當即喜笑顏開,隨後又扳着指頭言道:“陛下,這第二個條件完了,咱再來說說第三個......”
誰知弘治皇帝一聽這個,再也忍不住了,陡然起身氣運丹田,長喝一聲:“滾!你給朕有多遠滾多遠!......”
“陛,陛下?.......”何瑾一下就傻了,但隨即反應過來,他還是不肯放棄,道:“陛下無須動怒,這第三個條件,可是對大明江山、對陛下都有利的啊......”
然而,他這次說什麼都沒用了。
因爲弘治皇帝不耐煩地一揮手,殿外的金瓜侍衛便拖着他往外走了。
就這樣,何瑾還撲騰着腿,不忘呼喊道:“陛下,你要相信微臣啊。微,微臣這次出差,能給大明帶回大量的財富啊!”
聲音漸行漸遠,最終不再聞耳。
弘治皇帝這才擦了頭上的一把汗,苦笑道:“這下,總算能好好吃上一頓飯了。”
劉健和謝遷聞言,也感同身受:“不管怎麼說,我等商議半天,一番恩威並施,最終把這臭小子扔出去了。而且看樣子,他應該不會再整什麼幺蛾子了。”
可一旁的李東陽,卻悠悠望着殿外,眉宇緊鎖:“可臣卻覺得,這小子恐怕不會這麼輕易被打發......”
而一直被拖到了午門之外的何瑾,果然在金瓜侍衛走後,就露出了一張奸詐的臉,傲嬌地自言自語道:“又打巴掌又賜宴的,還繞了那麼一大圈子,便想讓我跟傻鳥一樣,奔赴生死不知的邊關之路?”
“天真,太天真了!”說着望了一眼巍峨的午門,扭頭兒離去。
“哼,這一套我早就玩膩了,還想來套路我?真是關公面前耍大刀,掏糞的面前掂大勺兒......等我真正出差後,有你弘治大叔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