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着一片黑沉的夜幕,帶着眉間緊鎖的愁悶,弘治皇帝緩緩走向坤寧宮。
看到宮殿裡熟悉的景物時,他纔會心地露出了一絲微笑,吐出了胸中的幾分煩愁。
他知道,這個宮殿當中,有一個溫柔賢惠的女人,會在他一天的勞累和心疲之後,帶給他幾許溫暖的慰藉。
而這一時刻短暫的溫馨,能夠讓他在第二日醒來時,重新鼓舞起精神,應對無盡繁瑣沉重的政務。
可今日,好像與往常有些不同。
直至坐在龍塌上後,弘治皇帝也沒看到那熟悉的身影。而前來幫他脫下龍袍的女人,也不是往常貼心的皇后,而是一位普通的宮娥。
不過,他也沒太在意:多年的夫妻了,兩人之間的這點默契還是有的。相信只需要一會兒,張皇后就會帶着那讓人放鬆的笑意,出現在自己面前。
藉着這段時間,弘治皇帝便閉起了目,快速反思一下今日朝中的政務。輕重緩急,如何應對,他都要做到心中有數兒。
然而,直到將政務思索得差不多了,還未看到張皇后的出現。
這一下,弘治皇帝纔不由疑惑起來,向身後的宮娥問道:“皇后沒在殿中?”
“在的。”宮娥恭敬迴應。
隨即,在弘治皇帝的示意下,她帶路向皇后所在的殿間走去。
還未走到張皇后所在的殿間,弘治皇帝便聽到一陣笑聲,聲音輕鬆歡悅,聽得出張皇后心情極佳。
“皇后娘娘你看,這支鏤空飛鳳金步搖,才配得上您的雍容端莊,貴氣.....”一位宮娥的話剛到這裡,立時住了聲,趕緊肅容恭敬拜見道:“陛下!......”
正開心攬鏡自顧的張皇后,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起身準備施禮。弘治皇帝卻笑着一擺手,道:“皇后不必多禮,你們也都起來吧。”
自己心愛的人開心歡悅,弘治皇帝的心情也不由大好起來,問道:“皇后,今日爲何如此高興?”
“十年了......”一說這個,張皇后面色就止不住開心,道:“整整十年了啊......”
“呃......”弘治皇帝不由一頭霧水。
好在,張皇后隨即便說道:“臣妾等了十年,終於等到照兒長大了,懂得孝順了。嗯,雖說其中還有何千戶的指點,不過照兒總算是開竅兒了!”
越說越高興,張皇后便拉着弘治皇帝,來到梳妝檯前道:“陛下你看,這是照兒午時,送給臣妾的一片孝心......”
弘治皇帝自然一眼,便看到了那面鏡子——那般清晰明亮的鏡子,反射着燭火的光芒,在梳妝檯上很是顯眼。
但畢竟是一國之君,這等玩意兒雖然新奇,卻也不至於讓弘治皇帝大驚小怪。
反倒想起了一事兒,他還有些小吃味:皇后,就這麼一面鏡子,你便對着照了一下午,連朕什麼時候回來都忘記了?
可剛想到這裡,弘治皇帝忽然猛地再度看那鏡子,又陡然想起了一事兒:今日午時,筵講的楊翰林彈劾何瑾,教唆太子參與商賈賤業,還妄言乃爲日後征討韃靼籌措軍費,居心叵測!
難道,這面鏡子就是?......
當下,弘治皇帝便拿起了那面鏡子,蹙眉仔細端詳了一番。隨即,就在張皇后一臉欣喜下,驟然將鏡子摔在了地上!
鏡子登時四分五裂,四周的宮娥嚇得面如土色,就連張皇后的臉色也陡然僵住了:“陛下,你!......”
弘治皇帝卻鐵青着一張臉,沉聲喝道:“蕭敬!”
蕭敬乃宮中的秉筆太監,主掌司禮監,一直伺候着弘治皇帝,乃弘治皇帝在宮中最倚賴的心腹。
除此之外,他還兼着東廠。
雖然到了弘治皇帝這個時候,東廠幾乎形同虛設,被弘治皇帝死死地遏制着。可畢竟是比錦衣衛還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一旦出動,必然代表着皇帝的旨意。
隨着弘治皇帝的話音一落,一名老宦官當即走上前來,恭敬地答道:“內婢在。”
“帶着你東廠的那些人,將太子和何瑾給朕請過來!”說到‘請’這個字時,弘治皇帝不由自主地咬重了語調兒,帶着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老奴遵命。”
蕭敬聞言,緩緩退下身去。而一出了宮殿門,他陡然挺直了腰桿兒,目光陰冷,帶上了幾分凌厲的氣勢。
“陛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看着兒子送來的一片孝心,被丈夫摔碎在地上,張皇后頓時一愣。
可隨即又見弘治皇帝那般惱怒,她又忍不住替何瑾擔憂起來:畢竟,第一次遇到那麼個活泛討喜的孩子,而且還教導太子學會了孝道......真不明白這爲何,會惹得丈夫如此勃然大怒?
“皇后有所不知,你被那個何瑾給利用了!”
面對張皇后,弘治皇帝還是耐得住怒氣的,解釋道:“你真以爲那小子是教照兒學孝道?......他是教唆着照兒,跟他一塊兒去做這鏡子的生意!”
張皇后一聽這話音兒就明白了,面色也不由變得冷厲了幾分。
“更可惡的是,他還慫恿照兒窮兵黷武、輕啓戰端。說做這等生意,乃是爲了征討韃靼籌措軍費!”
說到這裡,弘治皇帝不由嘆了一口氣,才繼續道:“朕倒是不反對,照兒日後能文武雙全。可如今照兒不過才十一歲,他何瑾卻不知輕重,竟然向照兒灌輸這等思想,簡直該殺!”
這一下,張皇后也面露殺氣了,鳳目微眯,附和言道:“若真如陛下所言,那小子是該好生敲打一番!”
等了大概半個時辰的功夫兒,蕭敬才帶着朱厚照和何瑾來到了坤寧宮。
一看兩人的臉色,弘治皇帝剛平靜了半個時辰的怒氣,蹭的就躥上來了:此時兩人的表情,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迷惑中帶着不解,委屈裡還有些幽怨,好像大晚上的把他們喊過來,他們多無辜可憐一樣。
“微臣(兒臣)參見陛下(父皇),”兩人齊聲開口,不過後面何瑾的廢話顯然多了些:“吾皇深夜之時,仍記掛着微臣,真令微臣感動不已......”
“住口!”弘治皇帝氣得只想抽他,沉聲問道:“此番喚你們二人前來,知道所爲何事嗎?”
朱厚照當即嚇得跟被閹了的鵪鶉,一句話都不敢說。
何瑾卻一臉淡然,甚至還面露一絲的羞澀,伸出手指比了個微小的動作,回道:“大概,能猜出來那麼一丟丟......”
“一丟丟?”弘治皇帝不由蹙眉,看着何瑾那動作和神情,就覺得......這孩子腦子有坑吧?
“嗯,只是那麼一丟丟......”
說着,何瑾就謹慎中帶着諂媚,繼續言道:“畢竟身爲臣子,不該擅揣聖意。不過,這事兒微臣辦得如此明顯,自然是能猜出一丟丟的。”
“嗯,那你來說說......”弘治皇帝冷笑。
何瑾聞言這就更羞澀了,甚至還忍不住地搓了搓手,羞答答地言道:“其實忠於陛下,報效朝廷這些事兒,都是微臣該做的。”
“可微臣不過只有教導太子之職,偏偏又做出了這等於國於民有利的事兒,陛下若不獎賞的話,實在有負陛下英明大度的聲名。故而,微臣也就只好勉爲其難,接受陛下的獎賞了......”
這話一落,非但弘治皇帝傻眼了,就連張皇后、朱厚照和蕭敬等人,也都傻了:何瑾,你是不是還沒睡醒,以爲自己在夢裡啊?
教唆太子參與商賈俗事,灌輸窮兵黷武思想......無論哪個,都夠砍你全家腦袋的!
一時間,滿殿寂然無比。
終於反應過來後,弘治皇帝氣得身子都微微顫抖,眉梢也突突直跳。顯然下一刻,他就要起身大吼,下令讓廠衛將何瑾拖出去斬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何瑾卻又悠悠開口了,道:“臣幾經鑽研、多方試驗,才發明了這玻璃鏡。”
“雖說不能完全解決大明朝缺銅之患,可有了玻璃鏡取代銅鏡,怎麼也能緩解那麼幾分......嗯,這都是臣該做的,嗯,該做的。”
一下子,弘治皇帝豁然起身,神情激動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