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紅塵誤(七)(馮非寒番外)

“我知道, 一個男人如果真正愛上一個女子,他就不會再接納其他女人。我也知道非兒你的心思,但我希望你不要用情太深, 以免傷了自己。而且, 你現在的兩個小妾陪伴了你這些年, 多少也有些恩情, 怎可以休了她們?這樣做不也是薄情寡義之舉嗎?——所以, 她必須學會接受小妾們的存在。”父親緩緩說道,“你可以給她製造一個新的身份,名正言順, 風風光光地嫁進我們馮家的大門。但在她嫁進來之前,你不可以對她透露半個字, 這就當着我對她的考驗。如果她能夠接受你另娶他人爲妻而自己甘願爲妾, 那就說明你在她心目中高過一切。她也就通過了我的試煉。”

雖然很擔心她孤傲的性情, 但這是父親唯一的條件,他對她已經很寬宏了, 最後,我答應了父親。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這一切能夠快速結束,使她免受太久的煎熬。

但之後的事情越來越失控——她被留在宮中,成了五王子的伴讀!

那日宮中夜宴事故頻生,首先, 她在湖邊救了五王子, 還遇上了皇上, 後來, 她又不勝酒力醉臥御花園的小徑中。一個巡夜侍衛前來通知我, 我在前去的途中遇到了皇上,他說五王子因爲先前遇到她, 被她所救,非常喜歡她,一定要她做伴讀。

既然皇上金口玉言這麼說了,我也唯有替她答應下來。但之後漫長的幾個月該怎樣熬過?怎樣才能保證愛惹事的她在宮中不要出任何意外?我又急又氣,她究竟做了什麼,讓皇上對她另眼相看,一定要留她在宮中?想到她有時看着皇上的奇怪的眼神,我心裡不由得有些氣悶。

而中秋前玄中寺一行,更證明了我的擔憂並非杞人憂天。

當皇上詢問她有何賞菊詩作,以俗人自傲的她居然又口出驚人之語,吟出一首《題菊花》:“颯颯西風滿院載,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青帝若有意,報與桃花一處開。”

他年青帝若有意,報與桃花一處開!她這是何意?她這支開在塞外的野花,也希望開在宮牆之內嗎?……難道她與盧氏一樣,皆是輕易移情的淺薄女子?還是天底下的女子皆是如此,就如天下的男人都習慣三妻四妾一般?

我的心霎時如墜深淵,漆黑一片。

皇上似乎也聽到了她的言外之意,雙目灼灼地望着她。以我陪伴他多年的經驗,可以看得出他是極爲高興的。難道他已經探知她的女兒身份,也對她別有意圖?

回程時,我對她不理不睬,回到府中也不願和她交談,她很不滿意我如此對她,衝過來緊緊地抱着我,像只小狗一般在我的身前磨蹭,討好。看她少見的熱情舉動,我心裡的疑慮頓時煙消雲散。也許這一切都是我太多心了,她怎麼會是那些貪戀榮華富貴的女子?

我要加快我的計劃,以免夜長夢多。書君已經找到妙畫,讓她近日趕回府中了。崔尚書家的事也必須快點準備好。

中秋一過,我就帶着她前去佛照寺燒香,和崔夫人會面,崔夫人果然很喜歡她。剩下的一切就等按部就班地做下去了。

在我爲這些事忙碌時,父親卻來和我談話了。

“非兒,聽說自從你回來,都不曾在秋萍、冬梅兩個丫頭那裡就寢過?這是怎麼回事?”

“回來之後,事務太多了一些。”

父親懷疑地看了我一眼:“有那麼忙嗎?——還是你怕她知道傷心,所以不敢去?如果你存的是這份心,那爲父就決不會同意她嫁入馮家,雖說她和你已經有了肌膚之親,你不能做始亂終棄的人,但她最多做一個小妾而已!”

“父親,你誤解了。”

“誤不誤解只有你心裡最清楚,如果你不是這樣,你就證明給我看,我倒要看看她會如何反應。”

我別無他法,唯有招來秋萍、冬梅,不時讓她們留宿憩鴻居,實際上,我沒有碰她們一根手指頭,她們只是陪我處理公務,我故意拖到深夜,然後讓她們在門邊的小間內休息。

我知道我這樣做並不是長久之計,因爲雖然我並沒有寵幸她們,但她們卻是作爲我的妾存在着,這也將是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無法改變的事實。這樣的事實就像一條鴻溝橫亙在我和她之間。如果她得知我讓她們留宿的事情,後果更加是不堪設想。

但紙包不住火,很快我就不得不面對她控訴的眼神了。那是怎樣一種眼神啊?是如此地傷心和絕望,是如此地憤怒和痛心!

我心痛如割,無法面對她這樣的表情。但我可以說出一切嗎?我不能。我唯有抱緊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請相信我!”但這樣的語言是何等地蒼白無力,她不相信。

她一日比一日消瘦,看向我的眼神一日比一日更冷。我五內如焚,卻一籌莫展,唯有加快計劃,更爲周密地籌劃一切,希望可以將一切的意外消弭於無形。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一失就使我失去了她!

沐休假那天,我本想陪伴她去野外走走散散心。但書君告訴我,前幾日去封地視察產業的父親病了,似乎病得不輕。我一聽便心急火燎地飛馬去探望父親了,臨走時囑咐書君處理剩下的公務,以及照料府中的一切。

我來到封地,卻見父親神清氣爽,並無病態。原來他只是剛來的那天吹了風有些頭暈,不過服了藥後已經沒事了。看見我來,他很是高興,拉着我四處去參觀他的收穫。我直到月上柳梢頭纔回到府中。

府中靜悄悄的,所有的人都入睡了。我按照近來的習慣,又步行到品音閣外,站了一會兒,裡面燈火全無,她應該早就入睡了。

我回書房坐了一會兒,看見桌上的公文放得整整齊齊,書君果然是我的好幫手。

第二日一早,我便走去品音閣,一日未見,我有些迫不及待了。但服侍她的丫鬟居然說她一夜未歸!

我大驚失色,找來書君一問,書君卻說她昨日午間時被招去宮裡了,說着還在堆放公文的案几底下找出了一張信箋。

“這就是她昨日走之前留下的,我原本放在案几上的,想不到什麼時候掉到了地上。”

她信箋上寫着她被高貴人找去參加宴會。但什麼宴會,她現在還未歸來?難道她又在宴會上喝醉了?即使她喝醉了,她也不應該留宿宮中啊!

我的心狂跳起來,恐懼緊緊抓住了我。我衝出房門,騎上奔月,直奔宮門。在宮門守衛的驚呼中跑進了宮中。

她會在哪裡?

我像只失去理智的野獸,狂亂地在陷阱裡尋找着出口。

今天的早朝前所未有的漫長,好不容易等到早朝結束,衆臣散退。我立刻顧不得君臣之間的忌諱,逾矩地詢問皇上,花牧野昨日入宮,今日還未歸,是出了什麼問題?

皇上他坐在高高的帝位上,望了我一眼:“大將軍對自己麾下的將領真是關心啊,花都尉昨日宴會後不勝酒力,在宮中迷失了道路,當時天色已晚,朕就留她在宮中安歇了。”

他眼中似乎閃過一絲得意。

在宮中安歇?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一般震得我頭暈目眩。

……她和皇上在一起……一夜?

我不敢繼續想下去,極力控制自己聲音的顫抖:“那請問皇上,花牧野她現在好嗎?”

“好,當然好!”皇上語氣有些不悅,眼神流轉,“愛卿難道覺得朕不會好好地對待她嗎?”

“微臣惶恐,微臣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她酒醉有無衝撞了聖駕?以及現在在何處?”

“今天早朝前,我免了她今日的伴讀職務,叫北宮送她回你的將軍府了。”他表情複雜地說。

我無暇探及他此時的心思,知道她回府了就好。我立刻告退,飛馬回到府中,但她居然還沒有回來!

我唯有再次進宮,求見常侍大人北宮伯子,他素來待人寬厚,希望他可以幫我。

北宮見我來到,不待我詢問,就面帶憐憫地說:“我將她安置在我宮外的一座小宅子裡,她說她不願回將軍府。”

我謝過立即直奔那座宅子。

我雙手猛力一推門,然後就見她坐在牀邊,身穿一件藏青色男裝長袍,寬大臃腫,不知是誰人的。

我看着她這一身怪異的裝束,驚愕得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朝我慘然一笑,淚盈於睫。

我像只受傷的野獸般哀號了一聲,撲過去,緊緊抱住她,以確定她還真實存在着。我親吻着她,撫摸着她,一心想要尋找到更多的證據,告訴自己她就在我懷裡,這不是幻覺。

突然,她肩頭上的幾點紫紅映入我的眼簾,星星點點,在白皙的肩頭上是那麼明顯。我有片刻的思維停頓,但瞬間就明白了那是什麼——那是吻痕,另一個男人在她身上留下的,這宮中除了他還會有誰呢?

我呆呆地凝望了片刻,最後爲她拉好衣裳,抓住腦海裡的一個念頭:“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還是你,我還是我,一切都不會改變!”

話一說出口,我就覺得這正是我唯一想說的: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改變我想和她在一起的決心。

她哭泣着說我們不可能再在一起,我告訴她,我一定有辦法的!

我將請求賜婚的奏章交了上去,皇上很快同意了,他還恭喜我終於肯接納另一個女人了。看着他輕鬆的表情,我心裡五味雜陳:他雖爲高高在上的皇上,但很多時候他也是我肝膽相照的兄弟,我們一起度過了年少輕狂的歲月,有過抵足長談的親密,我相信他知道盧氏之死的內情,但他此時的表情是爲我走出陰影而慶幸,還是爲我放棄她的舉動而高興呢?

“皇上,花都尉那日酒醉後感染風寒,臥病在牀,這幾日可能都無法進宮來了。”

“病了?”他擔憂地問,“嚴重嗎?”

“雖無大礙,但應該也要調養一段時間,以免將病氣過給了五王子。”

“嗯,那讓她好好休養吧!待到痊癒了纔回宮當差吧。”

“皇上,花都尉她文武都不精通,行事莽撞,臣竊以爲她並不是王子伴讀的好人選,只怕時間長了,還有誤導小王子之失。”

他意味深長地望了我一眼後說:“朕發覺非寒你對花都尉的印象很不好啊,之前少報了功勳,現在又說她不適合做王子伴讀,花都尉如果知道你今日的舉動,她還會像以前那樣信任你嗎?”

我聞言心裡一顫:他是話中有話啊!

“臣所做之事都是爲了她好,她即使現在不能體會,將來也必定會明白。如果是不適合她的,自然希望她不必勉強爲之。”我斟詞酌句道。

“非寒你未免管得太多了吧?她只是你麾下的一個將領,你有什麼資格決定她的人生大事?判定什麼適合她什麼不適合她?”他表情威嚴,這是他和我獨處時很少出現的。

“以我和她生死與共的情誼,和我對她脾氣性情的瞭解。”我不願退讓。

“那如果你判定一樣東西不適合她,你是不是要想盡一切辦法去剷除它?”

我頓時脊背發冷:“臣豈敢越俎代庖,強行扭轉天意?只是希望她可以過得平安幸福而已。”

“那是否一切都以她的意願爲先?”他緊盯着我。

我猶豫了片刻,一咬牙說道:“是的,只要她願意,臣必不會阻攔。”

“那好,希望非寒你時刻記住這一點。”他強調。

就這樣,我們達成了默契。我固然清楚,形勢對我不利。如果我不能將賜婚的真相告知她,她會一怒之下離開我,但這卻是父親接納她的唯一條件,如果我不守諾言,父親就會認爲我太過心疼她,就不會再支持我們在一起。於是,我每天都在說和不說的困境中徘徊,看見她傷感的表情、消瘦的面頰,我很想說出來,但考慮到父親的阻力,我又將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時不可失,機不再來。接着,我連向她說明真相的機會都失去了。——南齊人的到來,居然揭穿了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