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圓之夜。
一輪明亮的圓月高高地掛在深藍的天空,似白天一樣還可以看見周圍絲絲飄浮的白雲,明天可能是一個大晴天吧。
月光冰涼,似水銀瀉地,似牛乳浸潤。林中雪地,結冰的河面,都發出白而耀眼的光芒,把這天地間照耀得如同白晝一般明亮,可以看見河岸邊的那幾棵大樹落盡了葉子,用自己黑色的枝椏指着天空,似一老嫗伸着枯乾的手臂討要她失去的青春。
夜闌人靜,正是花翎外出活動的時候。悄悄地拿了這幾日準備的東西,避過值夜的士兵,穿過營地旁的小片樹林,走到河邊,放目望去,原來波濤洶涌的寬闊河面如今已似一塊明鏡。
一向畏寒的她這幾日已被這北方的冰天雪地折磨夠了,決心今天要在此找出一帶點樂子來。
拿出帶來的東西——一雙用竹子和藤條做的簡易溜冰鞋套在腳上,開始在冰上滑行。
前幾日,閒來無聊,她突然想起以前溜旱冰的事,便在林中找了些竹子和藤條,以竹節爲輪,竹片爲架,用藤條及一些皮革固定,竟讓她製成了一雙溜冰鞋,雖奇醜無比,但滑起來也像模像樣。
左腳,右腳,向前,向後,轉彎,繞圈,動作都可以做得很流暢了。她又試着起跳空中360度大轉身。哈,安穩地落地,身體也沒有任何的不適。看來身體復原得很好,劉大夫的要很管用。
滑了十幾分鍾,她已是滿身熱汗了,於是脫掉棉衣、棉褲,只穿着單衣繼續滑。
沒有了厚重的衣服,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輕盈無比,似一隻靈燕在河面上飛翔。
她閉上眼睛舞動着,腦海裡浮現申雪和趙宏博那對情侶花樣溜冰的場面。那場面多美,女的輕靈,男的矯健,攬頸託腰,你來我往,纏綿悱惻,如斯情深。她也想來一場這樣的冰上舞蹈,即使沒有舞伴也沒有音樂。
睜開眼,看見頭頂那輪圓月,不由得輕輕唱起王菲版的《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惟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冷冷的夜風吹得她的衣袂翻飛,但她不以爲意,仍像只林間穿梭的飛燕輕巧地舞着。伸直手臂,昂首,起跳,轉身,滑翔……
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這一輪明月照着她,也照着她的父母,但何時她纔可以依偎着他們共望明月?今生今世還有這個機會嗎?
一陣寒風吹來,汗溼的衣服開始變得冰冷,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迅速抱了棉衣鑽進樹林。自從火災那晚之後,她再也沒有去澡堂洗澡,覺得澡堂的地頭極可能和自己的八字相沖,每次去都是倒黴事上身。所以她在營寨背後的山上找了一塊地方。雖然入夜之後士兵是不能自由出入大營的,但以她對大營的熟悉程度,要不被巡邏士兵發現偷溜出營並非難事。
來到換衣服的地方,掏出被積雪壓着的包裹,拿出布簾掛在樹枝上,趁身上的熱氣未退,用地上的積雪擦了身,換好了衣服。
最近的天氣實在是太寒冷了,她已經沒辦法做到日日洗澡了。那怕是洗澡,也只能像這樣用積雪擦擦身子完事。
收藏好物品,再次檢查有無疏漏的痕跡,確定不會被人發現什麼後,她便輕悄悄地溜回了營帳。
他們睡得正酣,黃重和盧光義的鼾聲依然是最大的,此起彼伏,彷彿二重唱。她爬向被鋪時,還不小心踩了陳樂平一腳,但他轉了個身後又入睡了。
躺在被窩裡,仰面看着圓形的帳頂,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今天一天總算結束了,但這場戰爭何時才能結束呢?何時才能脫離這花木蘭式的生活呢?又何時才能回到現代呢……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地無奈和不可預期,唯一可以做的便是應付這日復一日的軍營生活,隱瞞着自己的性別,但還可以隱藏多久?一旦正式開戰,她難免會受傷,如果再次受傷絕不會像上次那麼幸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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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五十七頭豬、六百五十八頭豬、六百五十九頭豬……”
在現代習慣做夜貓子的她又躺在被鋪裡數數,不過綿羊改成了軍中最受歡迎的動物豬。
左邊的小石頭早就睡着了,還有口水亮晶晶地從嘴角蜿蜒而下,難道他今晚那麼好運地在夢中吃到了豬肉?他旁邊的四個有三個已經很久沒翻過身了。
右邊的陳樂平還沒有睡沉,時不時還翻翻身。他旁邊的三個應該都睡着了,沉重的鼾聲已經響了很久了。
對面的十個人,有三四人發出輕輕的鼾聲,有三四人的呼吸悠長沉穩,應該都睡着了。咦,沒聽到盧光義的鼾聲的?再等等,再等等。
過了大約十分鐘,盧光義的鼾聲如約響起,她不由得笑了。再聽聽,夜間常咳嗽的曹大爺咳嗽的頻率也降低了。
花翎輕輕地起身,從帳門旁的一堆雜物底下掏出日間又加固過的溜冰鞋夾在腋下走了出去。
但沒走幾步就聽到背後有個聲音響起:“這麼夜了,你還去哪裡?”
聲音不大,但很清晰,她還可以感覺到聲音裡的寒意。
只有一個人的聲音會這樣,她百般不願地轉過身面對他,擠出一絲微笑。
“今晚的月光很好,睡不着,想外出走走。”
“哼,腋下夾着什麼?”他身披狐皮大襖,腳穿鹿皮靴立在雪地裡,長髮披散着,可能剛沐浴過,一張雕塑似的棱角分明的臉在月光下散發着美玉般潤澤的光芒,雙眸裡仍是一慣的冰天雪地。
“溜冰鞋。一種在冰上玩的東西。”她沒有動,不想給他看這個,誰知道那麼精明的他看了會怎麼想。
“拿過來。”他輕輕說,但並沒有伸出自己藏在大襖裡的手。
真是尊貴的大少爺,她心裡冷哼。走過去將鞋送到他懷裡。
“給你。”
他伸手接過,好奇地打量這雙稀奇古怪的鞋子。
“竹節、竹片、藤條、皮革?”他揚起他好看的眉毛。
“嗯。”他不會因我不務正業而懲罰我吧。
“怎麼玩的?”
“哦,這個呀……我要穿上這個才能跟將軍解釋清楚。我們去河邊,我演示給將軍看可好?”
“好。”他率先向河邊走去,花翎慢吞吞地跟在後面,心裡直嘀咕:這大將軍的葫蘆裡不知賣的是什麼藥?我這樣他竟沒有半句責備?
“快點!跟不上就跑步前進!”他在前面不悅地喝道。
花翎朝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他似乎有所覺察回頭望,她趕緊小跑跟上去。
來到河邊,她穿上溜冰鞋,給他示範。
“喏,像這樣,注意轉換重心。”
“重心?”
“啊,”她愣了一會兒,才明白 “重心”、“重力”這些詞在現代是常用詞,但這個古人是沒辦法理解的,而且一時半會兒也沒法說清楚。
“就是這樣,一會兒是左腳,一會兒是右腳,你身體的力量不要集中在兩條腿上,而是集中在某一條腿上。喏,像這樣,一左一右,呈‘V’字形滑行……”
“微字形?什麼微字?”他又瞪着她。
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瞧這古人!
“就是這樣!”她用手指比了一個大大的‘V’字給他看。
“哦,是這樣就是這樣,還說什麼微字形,這哪是微字!”他不悅地說,臉上滿是不屑。
她氣得說不出話來:這是哪跟哪呀?——哼,不跟你這個老古董一般見識。
花翎又再示範了一次,然後坐在冰面上脫下溜冰鞋。
“將軍請坐下來。”
他乖乖地坐下來,伸長了兩條腿。她蹲下,將一隻溜冰鞋往他腳上套,但太小了。她的腳穿39碼鞋,在女人裡已是大腳姑娘了,但他的腳估計超過43碼。她泄氣地扔了鞋。
“怎麼?太小了,穿不下?”
她點點頭,低聲抱怨:“沒事長那麼大的腳幹嘛?”
“男子漢保家衛國,行走四方,沒有一對大腳怎行?”他起身,怕了拍身上的冰渣,快步走向樹林。
“哎,將軍你去幹什麼?”她嚷嚷。
“你等會兒,呆着那兒別動。”他擺擺手消失在樹林裡。
花翎一邊納悶,一邊穿上溜冰鞋開始溜冰。
十分鐘左右,他高大的身影又出現了。他一手提劍,一手抓着一些樹枝。他再走近些,她纔看清,原來是一節竹子和一些藤條。
“將軍也要做一雙嗎?”她滑到他面前。
“嗯。”只見他拿着劍“刷刷”幾下,已砍出了幾個竹節和一些竹片,她忙蹲下來幫手。
骨架基本弄好了,只差將幾個輪子裝上去了。
“這些藤條太硬,裝不上去,而且韌性也不夠,很容易斷的。”花翎對他攤了攤手。
他一聲不吭地提起自己狐皮大襖一劍割下去。
“啊——”她驚呼,但他不動聲色地從上面割了一條邊下來。
“真浪費!”她低喃,這大將軍出身高貴,果然不知柴米油鹽貴,這天然的皮草在現代價值肯定過萬塊。
他的溜冰鞋很快做好了。她幫他繫好。
“你自己站起來吧。”她睜大眼睛遠遠地看着他。
他雙手撐地,腳用力一撐,剛擡起的身體又狠狠地摔下。
“屁股肯定好痛,還好不是我的屁股。”她在一旁幸災樂禍。
“自己起來,這是學會溜冰的第一步。!”她還在旁邊鼓譟。
再一次,再摔一次。
“哈—哈哈—哈哈哈……”
她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咱們平時英明神武的大將軍一次又一次地摔跤,摔得那麼慘,真是千載難逢的奇景。可惜沒有攝像槍。
“過來拉我起身!”他蹙着濃眉看着她。
切,玩一下都不行。
她忙斂了笑滑到他身邊,伸手拉他,他卻用力一扯。
“啊——”下一刻她已趴在了他身上,姿勢十分曖昧——穿着溜冰鞋哪能收住腳的?
她正位於他兩腿之間,身體緊密地貼在一起,她雙手還緊撐着他胸前那兩塊結實的肌肉,他薄薄的形狀優美的雙脣就在眼前,那雙清亮如朗星的雙眼正看着她。她的臉唰地一聲紅了,真是妖孽,美色惑人,從不當面犯花癡的她居然也破了功。
她連忙翻身滾下地。他卻也翻身將她壓在底下,雙手支起上身,眼睛緊盯着她:“你覺得我摔跤很好玩嗎?那現在這個摔跤好不好玩?”說着還將那張魅惑的臉湊近她,溫熱的氣息吐在她早已紅透的臉頰上。
她忙側過臉翻滾過去,幸好這次他沒有阻攔,不然她都不知道如何反應了。
“不好玩!”她爬起來嚷道,大將軍不是也玩耽美的吧?不然妻子逝世幾年也不續絃,對嬌嫩得似朵花的公主也不加辭色,當初劉大夫真是找錯了對象。
“哼,不好玩就不要再玩。過來扶我起身。”冰冷的目光又似刀光掠過,她不敢再放肆。
“把腳縮起來,膝蓋着地,跪着慢慢起來。”按照指示他很快就站起來了。
花翎過去牽起他的手,居然十分溫暖,此男莫非是悶騷型的?
“按照我開始教的方法,左腳先起,再右腳,左,右,左,右……”
他不愧是有武功的人,平衡感好,悟性極強,一會兒就學會了,只是還不熟練。
她放開他的手,由他自己練,自己就在旁邊玩着各種花式。
練了一會兒,他滑過來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問:“你現在在幹什麼?”
“溜冰呀。”她心不在焉地答。
“溜冰?還要這些轉來轉去的動作幹什麼?”
她瞥了他一眼:“有一種舞蹈就是在冰上穿着溜冰鞋跳的。”
“舞蹈?難怪我看見姿勢那麼陰柔,你究竟是不是個男人?還是像個女人的男人?”他薄薄的嘴脣勾起一個諷刺的笑。
“說到像女人,將軍您纔是男人中的女人呀!”她甜蜜而天真地笑着,“有誰能比將軍您更適合‘貌美如花、國色天香’這幾個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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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牧野!”他咆哮。
她則像枚火箭炮般一路衝回了軍營,頭也不敢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