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裡面笑着說話討好老夫人的那位,冷冷的瞥了鄭氏一眼。
鄭氏躬身道:“大嫂。”
那夫人一笑,也不理她,擡腳就走了。
鄭氏又衝另外一位婦人道:“二嫂安好,我給二嫂也帶了些禮物,回頭讓人送到二嫂的院子裡。”
被稱作二嫂的夫人笑着點了點頭,溫聲道:“母親脾氣不好,不是有意下你面子,你莫要往心裡去。”
“多謝二嫂,我知道了。”鄭氏躬身道。
那夫人笑了笑,往另一條路上走去。
蔣氏原本跟在鄭氏的後頭,這會兒卻越過鄭氏,得意洋洋的走在了前頭。
“回到了顧家,自有人治你!”蔣氏冷哼了一聲,笑着走遠。
樑嫤卻拉着鄭氏在原地站住。
“叫你看笑話了!”鄭氏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
樑嫤卻是回頭看了看映輝堂的正房,“咱們回去看看。”
鄭氏立即拽住樑嫤的手,“不行,老夫人已經攆人了,這會兒再回去,不是找罵麼?”
樑嫤平靜道:“如果我沒猜錯,夫人在老夫人面前行事,必定是小心翼翼,雖說沒有出彩的地方,也絕對沒有犯過大錯,對不對?”
鄭氏想了想,慎重的點頭,“每次見老夫人,我都是提心吊膽的,哪裡還敢犯錯!”
“但夫人得了好了麼?老夫人可曾贊過夫人一句?可曾因爲夫人小心恭敬就對夫人有好臉色?”
鄭氏垂頭,無力的搖了搖。
樑嫤握住她的手道:“所以,機會是自己爭取的,不想要被人看不起,不想要被人踩在腳底下,不冒點風險,不勇往向前,是不行的!”
鄭氏被樑嫤的話激起了一絲勇氣,但眼中仍有不解。
樑嫤笑道:“且咱們也不是貿然的勇往向前!夫人難道忘了,我是做什麼的?”
“老夫人,三夫人求見。”老夫人身邊的丫鬟稟報道。
老夫人仍舊躺在適才的榻上,皺眉揉着額角,“她又回來幹什麼?不是剛纔打發了她們走麼?有什麼事改日再說,沒看出來我身子不適?”
“三夫人說,她身邊那小丫頭或許能減輕老夫人身體的不適。”丫鬟收了三夫人給的鐲子,便小聲的替她說着好話。
老夫人冷笑一聲,“僥倖叫她治好了六郎的腿,且也多半不是她的功勞,還真以爲她是神醫了,什麼病都能治了不成?”
老夫人氣勢冷峻。
丫鬟只好道:“那婢子去打發了她們。”
“去吧。”老夫人又閉上了眼睛,滿面痛苦之色。
“等等。”在那丫鬟退走以前,老夫人又突然喚住了她,“叫那丫頭進來,鄭氏候在外頭!”
“是!”丫鬟應聲退了出去。
樑嫤走近老夫人。
見老夫人闔目躺側躺在榻上,嘴巴微張,往外喘着氣。
眼下是透着烏青的眼袋,眉頭緊緊蹙在一起,單手按着太陽穴,時不時的悶哼一聲。
樑嫤上前,雙手搭在老夫人額角,食指並中指,不輕不重,不急不緩的按壓着。從太陽穴,緩緩按至百匯,又用大拇指按壓印堂,從印堂向下,按壓至眉頭的攢竹,眉中魚腰,眉尾的絲竹空。再按壓鼻翼兩側的迎香穴。最後單手拖着老夫人的頭,另一隻手拿捏腦後風池穴。
在她按摩拿捏之下,老夫人的表情漸漸舒緩,臉上逐漸不見了那痛苦的神色。緊繃的身體也放鬆了下來。
樑嫤又按着這順序,按摩拿捏了兩次之後。
老夫人竟然舒適的深深睡去。
只是仍舊微張着嘴,呼吸都靠嘴。
樑嫤爲她把了脈,又檢查了鼻腔,心下有了成算。
悄悄退出了映輝堂正房。
鄭氏正坐在廊下等着。
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見樑嫤出來,立即迎上前來。
樑嫤對她比了噤聲的手勢,低聲道:“老夫人睡着了,姐姐進去要悄悄的。估摸着老夫人要睡上一個時辰。若一個時辰還沒醒,姐姐便將老夫人喚醒吧,白日裡睡得多了,夜裡就睡不好了。”
那大丫鬟驚訝的看着
她,似是不敢相信她的話,側耳朝裡聽了聽,果然沒聽到什麼動靜,這才悄摸的掀了簾子,躡手躡腳的進了正房。
樑嫤攙着鄭氏離開映輝堂。
鄭氏手心裡還微微有汗,“老夫人可曾爲難你?”
樑嫤搖了搖頭,“老夫人似是十分痛苦,一開始沒搭理我,後來按着按着就睡着了。”
鄭氏點了點頭,回到房間裡才問道:“洛陽的神醫不過是咱們編出來的。怎的京城裡真的有人打着洛陽神醫的名號開了醫館呢?”
樑嫤笑了笑,“許是巧合吧。”
鄭氏點了點頭,沒有多問。
樑嫤出了房間,正考慮着什麼時候再提搬出去的事兒,林三娘卻將她拉到鄭氏院子裡的東廂。
“咱們就暫且住在這兒。”林三娘指着東廂的兩張牀榻道。
樑嫤皺眉,“母親不願搬出去?”
“鄭家姐姐的身體還需調理,大郎君的腿疾也還未完全好,做事得有始有終,且京城這麼大,咱們連個認識的人也沒有,搬出去?搬到哪兒去?找你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林三娘說道。
“那咱們也不能就這麼在顧家住着呀!名不正言不順的!咱們可以找房子,或租或買都可以。”樑嫤堅持。
“買,你有錢麼?”林三娘狐疑看她。
“現在沒有,不過咱們咱們給顧家看好了病,多少,夫人也會給咱們些的吧?再不行,借也可以!”
林三娘搖頭,“你一開始就說了,治病的錢,拿帶咱們同行來抵,如今怎好再開口提錢?”
樑嫤看了看林三娘,忽而搖頭道:“這不是阿孃要留下來的理由,阿孃還是實話告訴我吧,爲什麼想要住在顧家?”
林三娘皺了皺眉,嘆了口氣,才說道:“你已經十五了,找到你爹,你的事兒這兩年也該尋摸着人定下了。顧家不管怎麼說,住着妥帖安定。若是咱們娘仨兒搬出去住,萬一……可怎麼是好?我還怎麼向你爹交代?”
林三孃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樑嫤一時想不到讓她更放心的辦法,也只好點頭答應。
鄭氏自然是巴不得他們留下。
林三娘母女不知何時,彷彿已經成了她的主心骨一般。
回到顧家的第二日,晨起去映輝堂請安的時候,樑嫤還沒起。
自是沒跟着去。
她正洗臉的時候兒,卻聽聞院子裡有人叫她。
出門一看,好似是昨日在老夫人院子裡見過的丫鬟。
“姐姐尋我什麼事?”樑嫤笑着問道。
“樑姑娘快些,老夫人點名要見你呢!”丫鬟說。
樑嫤趕緊擦了把臉,讓林三娘給她梳好頭,就跟着那丫鬟往映輝堂而去。
許是今日鄭氏來的早,只見她坐在了蔣氏的上首。
她依舊穿着昨日那套衣裳,臉上也化着樑嫤昨日教的“小煙燻”妝。
樑嫤進來,一屋子的人便都將視線投在了她的身上。
老夫人原本半躺在坐榻上,這會兒倒是坐起了身子。
“你叫樑嫤?”
“是。”
“是良家子?”
樑嫤猶豫了下,她是李玄意丫鬟之事,顧家許多人都知道,鄭氏不說,她可以理解,蔣氏也瞞着沒說?
“是。”
“聽說你家境窘迫,可願賣身給顧家?顧家自是不會薄待你,讓你和你娘,你弟弟都不至捱餓受苦。”老夫人滿面仁慈道。
樑嫤卻是心下一涼。
蔣氏在一旁笑道:“還不趕緊謝老夫人恩典,能遇見老夫人這般仁義慈善之人,也是你們一家的造化!”
逼着人賣身爲奴,倒成了仁義慈善?
樑嫤在心中冷笑,“回老夫人,我們不願意賣身。”
樑嫤這話一出口。
上房裡霎時安靜下來。
許是沒有人這麼直截了當的拒絕過老夫人,畢竟她是先帝的表妹,御賜的安平公主。
“真是不知廉恥,不賣身,就想在顧家這麼白吃白喝白住着麼?”蔣氏微微提了些音調,嘲諷的語氣說道。
老夫人不悅的看了蔣氏
一眼。
蔣氏剩下的話,立即嚇得咽回了肚子裡。
“我們今日就會搬出去,不勞費心!”樑嫤淡淡看了蔣氏一眼。
鄭氏張了張嘴,滿眼不捨,似是想挽留,可當着老夫人的面,她又不太敢開口。
倒是老夫人道:“顧家又不是養不起人,且六郎的腿不是還沒全好麼?就當是爲了六郎,且住着吧!你昨日是怎麼給我按的?竟輕易就減緩了疼痛,我已是許久都沒有這般安睡過了!”
現代中醫的鍼灸按摩,是經過了幾千年的積澱,總結,不斷探索研究而形成的更加全面的理論。由於西藥見效快的衝擊,使得中醫不得不更加重視當下的效果,取穴少而精準,緩解疼痛的效果自是和古代不可同日而語。
“是一套減緩頭痛,放鬆精神的按摩手法。只是這套手法並不能根治老夫人的頭痛。老夫人頭痛,乃是鼻塞引起,唯有疏通了鼻腔呼吸,才能將頭痛根治。”樑嫤平靜的答道。
“是鼻塞引起的?”老夫人詫異看她,“我是有鼻塞的老毛病,可這跟頭痛不是兩碼子事兒麼?”
“人的經絡是想通連的,不通則痛。鼻腔不通,會引發許多病症,頭痛,煩躁,失眠,心緒不寧等,其實鼻子纔是病之根本。”樑嫤說道。
一屋子的人見她年紀輕輕,卻說得煞有介事,紛紛露出詫異的表情。
老夫人垂眸想了想,“我這病,可能根治?”
樑嫤搖頭,“若是神醫在,或許有可能。我才疏學淺,只能爲老夫人緩解疼痛,平靜入眠。”
老夫人失望的嘆了口氣,“總好過以往只能忍着,且在顧家住下吧!”
老夫人打發了旁人,留了樑嫤給她按摩。
蔣氏走的時候,見樑嫤被留下,老夫人還順口誇讚了鄭氏衣着得體,氣色也好了很多。她臉上的表情不可謂不精彩。
好似誰搶了應該是她的榮光一般。
這天夜裡,樑嫤被臉上瘙癢的感覺弄醒。
她掙開眼睛,就瞧見牀邊站着一個黑影,下意識的要大叫。
卻被人捂上了嘴,帶着她,飛身出了窗子。
兩人坐在房頂的屋脊之上。
她瞧見來人正是李玄意,才鬆了口氣,玩笑道:“世子爺還會做樑上君子呢?”
李玄意撓了撓脖子,不悅道:“你跟你母親住的太近了,又睡的那麼死,以你的本事,不能讓鄭氏單獨給你個房間麼?”
樑嫤點了點頭,“我也正琢磨這事兒。其實我想搬出去,可我娘不放心。住在鄭氏院子裡,真是不方便。”
李玄意挑眉看了看她,“要不,你說些好聽話,我高興了就幫你尋尋你爹如何?”
樑嫤輕嘆口氣,微微搖頭,“我都不大記得我爹長什麼樣子了。我跟弟弟都是跟着我娘長大的。爹對我來說,不過是個奢望,是個稱呼而已。”
“你不想找到他?”李玄意有些詫異。
“不是,只是沒找到的時候,還可以抱有幻想。怕現實比幻想殘酷,比如他其實已經死了?或是另娶了?找到,又有什麼意義呢?”樑嫤坐在屋脊上,抱着膝蓋說道。
她口氣很淡,月光落在她身上,照的她一身皎潔。
李玄意看了一會兒,轉開了視線道:“醫館這兩日就能開張,開張之時,你這掌櫃的不去麼?”
樑嫤驚喜看他,“這麼快?”
李玄意輕笑一聲。
“去,我肯定要去,且現在不能開張,我的成藥還沒製出來呢!在顧家住着,太受掣肘。讓我連做藥的功夫都沒有。”樑嫤抱怨了一句,“世子爺,您能幫我在顧家附近租一處宅子麼?不需很大,安排一兩個放心妥帖之人灑掃就成。我會把需要的藥材列個單子給你,等我能出顧家,制些成藥出來,醫館纔好開張!我要讓仁濟堂在京城一炮而紅!”
樑嫤臉上意氣風發的笑容,好似一道亮光。
不知怎的就照進了李玄意的心裡。
他忽而擡手,將她攬過,淡淡少女獨有的香氣溢滿他的口鼻。
他事後甚至想不通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爲什麼就那麼突然的低頭吻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