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位神君所言都不錯,可事已至此,神君們又有何誅敵妙計呢?”
一句話使得凌雲寶殿安靜下來。
天上古神確實不少,有的能打,有的不能打,有的已經腐朽了,有的戰力尚存,可這些古神要麼有德行,要麼清高,要麼脾氣暴躁,要麼已經許久不管天宮不管人間事,誰能去請,誰敢去請,誰又有自信去請來呢?
請來一位尚且艱難,兩位更難。
可是隻請來一位,又怕再赴前塵。
何況伏龍觀當代哪怕真的打上了天,也並不見得會將劍刃指向他們。
“衆位神君爲何不言?”
“回稟大帝……”
傳出的仍然是那位最常說話也最爲勤快的老神君的聲音:
“老神認爲,起先我等犯了兩個錯,一是低估了伏龍觀當代,二是過於心急,這才連敗兩場。尤其是第二點,更是不該。”
“哦?此話怎講?”
“金靈官加上大帝神權香火護持,對上伏龍觀當代,勝算確實超過五成,即使金靈官不幸失利,衆多星官天將一擁而上,也能將之拿下,奈何沒有想到會有上古神靈相助於他。隨後火陽帝君出面,九元天火霸道無比,拿下伏龍觀當代,不光我們,就是帝君自己也信心十足,奈何伏龍觀當代有天道眷顧,天地同力,這纔再度鬥法失利。”老神君說着嘆了口氣,“衆位神君沒有低估他的本領,卻低估了別的東西。”
“所言甚是……”
“所以老神才說,萬萬不可再將周雷公也輕易派出去了。大帝雖執掌天宮政務,號令衆神,也控制人間香火然而金靈官戰敗身隕,大帝的威信必然也受到影響,天宮八部所剩剛猛善戰之人,唯有周雷公了。”老神君委婉說道,“何況大帝其實完全不必心急。”
“五條登天路,眼看第二條也要被封,朕如何能不急?”
“大帝請聽我講……”
老神君的聲音悠悠然然。
“老神君速速說來。”
“表面上看,伏龍觀當代重整登天路,損害的是大帝的利益可是有識之人皆知,這只是一個開始,伏龍觀當代的真正目的是一些,咳,一些成神之時德行功績略有欠缺的神靈。”老神君說道,“雖說大帝乃是天宮衆神之主,首當其衝,可受其威脅的,卻也不止大帝而已。”
“所言有理。”
“餘下上古神靈之中,最擅鬥法者,據老神所知,除了四聖聯手,便是天鍾古神了。”
“天鍾大帝?朕也沒有見過他幾次。”
“天鍾帝君退隱多年了。想來也是察覺到了天道的變化,這才慢慢隱去。他老人家乃上古大聖,有三口古鐘,一生一死一四季,‘生’鍾一旦敲響則天地生機無限,只是這口鐘已然碎裂了。‘死’鐘敲響,則生機盡去,死去無邊,最擅與人道修士、生靈相爭。還有一口‘四季’鍾,敲響則四季輪轉。”老神君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據老神所知,這位帝君靠修爲道行成神,此後於人間再無功績,反倒一生孽賬無數,最該慌亂的反而是他。”
“老神君意思是……”
“若是大帝先急,這些古神自然坐視,樂於見大帝實力損耗,就如金靈官一樣,也消磨伏龍觀當代的法力與準備,爲他們摸清底細。然而若是大帝對此不急,該急的,就是他們了。”老神君說道,“屆時雙方易位,大帝大可讓他們先行去鬥伏龍觀。若是他們勝了,自然是好,大帝以後高枕無憂也。若是他們敗了,也不是壞事,至少消耗了伏龍觀的準備與法力,也鞏固了大帝神權。大帝則可慢慢準備,多方詔請神靈,等到聚齊足夠多的能將伏龍觀當代一舉拿下的神力、又知己知彼之時,再向其下手,方可萬無一失。”
“有理!有理!有老神君朕乃朕之幸事!亦是天宮之幸啊!”
“大帝過獎……”
殿中其餘神君都不作聲。
“那麼……”
“老神自去拜訪天鍾帝君,向他透露一點風聲,看他老人家急否。”
“託付於老神君。”
凌雲殿開,有老神駕雲而去。
……
西域綠城,店鋪門口。
一隻極其漂亮的三花貓規規矩矩的蹲坐在路邊,仰頭看着揉麪的黑壯小哥,看時目不轉睛,時而卻又分心扭頭,一下看向街道的兩頭,一下仰頭看向頭頂的天空,不知在看什麼,等待片刻,才又收回目光,繼續盯着黑壯小哥。
來往之人皆因她的漂亮乖巧而朝她投來目光,有愛貓之人路過之時,下意識蹲下,伸手去摸卻無人能摸得到。
“這貓是你們養的嗎?”
“不知道哪裡來的!”
“一直盯着你呢,這麼可憐,眼巴巴的,你也捨不得給人家一塊羊肉。”
“丟給它它也不吃。”
“……”
“三花娘孃的手藝學得怎麼樣了?渾提蔥的種子又找到了嗎?”
身後有道人拄杖走來。
“喵?”
貓兒頓時回頭,把他盯着。
隨即站起身來,俯下身子,翹起屁股,伸個懶腰打個呵欠,便跟着道人走了。
走到無人之處,這纔開口。
“三花娘娘已經學會了,渾提蔥的種子也找到了!有燕子幫忙種,只需要留一點點,就一直吃不完!和辣椒酸茄一樣!”
“辛苦伱們了。”
“你打贏了喵?”
“自然。”
“剛纔天上有火燒雲,突然變得很熱,過了一下又變得很冷,好多人都被嚇到了,是你們在打架喵?”
“差得不多。”
道人慢慢與她走回客棧。
收拾行囊,退房離去。
綠城雖是西域,風景卻着實秀美,青山綠水,又與中原的青山綠水不同,遠處天山點綴,於是秀美之間,又多幾分開闊與壯麗氣勢。
暮靄之間,大雁南飛,溪河蜿蜒,水面生煙,煙瘴霧靄之間隱隱可見大晏式樣的亭臺樓閣,又有當地的石屋木屋,一隻仙鶴翩然飛過,修長的爪子只在溪河水面上輕輕點過,點開一圈漣漪,便振翅飛遠了。
此行一路去往天盡山。
天盡山在西域偏南一些的地方,是一條比較偏僻的登天路,大晏一朝倒是用得多些——
一般來說,若有西北地區的德行出衆的人死後成神首次登天,纔可能由天盡山登上去,這邊向來偏僻,成神的人也更少。直到大晏一朝,不僅對於西北地區的掌控力度加強,而且當地人逐漸歸心,仰慕於大晏的文化大晏朝中做官的西北人越來越多,異域面孔也越來越多,被天宮神系所吸納的西北數州乃至西域人自然也變多了。
只是也比不上其它幾條路就是了。
半日行程,抵達天盡山。
天盡山也屬天山山脈,幾座雪山連成一片,山頂格外平整,在下方世人看來,也像是天雲到了盡頭,因此得名天盡山。
此處離中原相對較遠,加上宋遊剛剛擊敗了火陽神君,短時間內,天宮應該不會有人敢來尋他的麻煩,那樣過於愚蠢了。
不過以防萬一,道人還是如同在尊者山一樣,先花時間佈下大陣,隨即才慢慢重整登天路。
神山寒冰靈韻尚未用盡,只需取來一部分,便可作爲靈韻來源。
一切倒是順利。
當道人走下天盡山時,三花娘娘仍然第一時間前來迎他。
“你這次用了三個月!”
三花貓跟隨在他的腳邊說道。
“入夏了嗎?”
“四月份了,但是不熱。”
“大安八年夏……”
道人喃喃自語,心中盤算。
自己是明德元年夏末秋初時下的山,舊曆共有十一年,到明德十一年夏末秋初時,正好十年。換用新曆後,自己若是行走天下二十年,則剛好該在大安十年夏末秋初時回到道觀。
自然——
當年師父叫他下山時,說的是最少二十年,多一些其實也無妨。
然而道人行走人間以來,從最初開始,直到前幾年,但凡與故人舊友說起時,都說自己行走天下二十年,二十年後便會回到道觀中。既然故人舊友們都知道自己會在大安十年夏末秋初時回到道觀,若無必要,道人還是不想違背。
儘可能遵守這個約定。
“得安排好啊……”
道人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看向身邊邁着小碎步的貓兒,想起她剛纔對自己說話的語氣,對她問道:“三花娘娘可長高了?”
“什喵?”
“這三個月來三花娘娘可長高了?”道人只好耐着性子再問了一遍。
“三花娘娘一直在山上等你,這山上也沒有釣魚的地方,只能捉兔子和耗子,三花娘娘一直沒有變成人的樣子,也不知道長高沒有。”三花貓往前的小碎步一刻未停,卻朝旁邊扭頭盯着他。
前方路面凹凸不平。
有坑陷之處,她輕輕鬆鬆就能跨過,有石頭攔路,她也無需多看,輕輕一跳,就能跳過去。
走出一段,再分出心來看一眼前路,就好似將之記住了,可以繼續看向道人。
“三花娘娘變成人形我看看。”
“篷……”
貓兒篷然一聲,化作人形,仰頭目光閃閃的將道人盯着。
“長高了喵?”
道人也仔細的看着她。
“一些。”
“一些!”
“三花娘娘長慢一點。”道人拄着竹杖往前走,“這樣也能顯得我老得慢一點。”
“它自己長的!”
“也許。”
篷然一聲,三花娘娘又變回三花貓。
一陣小跑,跑到前面去。
“別的貓過了像是三花娘娘這麼多年,都已經死掉了。就算不死,也早就變成一隻老貓了。”三花貓在前面停下來,對他說道,涉及生老病死時她的語氣總是隨意,有一種神靈也難有的豁達,“不過貓兒很笨,就算變得很老了,也還是跟個小人兒一樣。只是老了就變懶了,看見蟲子飛過去還是想抓,卻動不了,也抓不住了。”
“還好三花娘娘長得慢。”
“對的!”三花貓對他說道,“三花娘娘一直能抓住蟲子!”
“了不得……”
“你又要去哪?三花娘娘帶你去!”
“想再去雲州走一趟。”
“雲州哪裡?”
“壩樹龍池。”
“去那裡做什麼?”
“龍池之中還有真龍留下來的靈韻,生機無限,是真龍借給我們的‘天地之力’之一,在下要去取來。”宋遊耐心說着,頓了一下,“不過也不必直去壩樹龍池,那樣過於着急了,若能換個視角,再看看雲州風景,那就更好了。”
“三花娘娘帶你去!”
三花貓的語氣堅定,大有一種“無論你要去哪裡都可以帶你去”的感覺。
“多謝三花娘娘。”
“不客氣!”
隨即邁着更加歡快的小碎步,走向行囊放置之處,還未走近,亦看不見她有任何動作,行囊中便有一面小旗子自動飛起。
篷的一聲,滿天黑雲化成白鶴。
雪山之上,天雲成線,白鶴展翅一飛,是世間難以見到的景象,天山畫卷也多了幾分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