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
清脆的馬鈴聲迴盪在山間。
頭頂是毫無瑕疵的藍天,下方山丘連綿起伏,都朝向同樣的方向,像極了定格的波浪。山上很少長草,卻一點也不單調,反而充滿了奇異夢幻的色彩,土色打底,其間灰白湛藍,深紅淺紅,黑綠金黃,在山間形成了一道道紋路,五彩六色,鮮豔絢麗。
烈日灼人,天地乾淨得不像話。
一處小山包上陡然出現了一隻三花貓,她來到最高處,睜着一雙琥珀似的剔透眼睛,伸長脖子環顧四周,將一切映入眼底。
似是覺得奇異極了,即使是在強光環境下,她的眼眸也稍微放大了那麼一瞬。
隨即又扭過頭,看向下方。
“叮叮叮……”
幾道身影晃晃悠悠的走來。
走在最前方的是幾個衣着破爛的漢子,在這炎熱絲毫也未褪去的初秋,敞胸露腹,隨即是一名拄着竹杖的道人,道人身後跟着一匹慢悠悠的棗紅馬,那叮叮噹噹的聲音就來自於馬兒脖子上的鈴鐺。
貓兒稍微擡頭一看。
遠處天上還有一隻燕子。
一行人行走其中,像是走在一幅色彩豔麗的畫裡,不知他們從何處來,往何處去,亦不知他們在這幅畫裡走了多久了。
貓兒迎着山上的暖風,繼續扭頭,最後看了一眼這片奇怪的天地,便轉頭扭身,一溜煙就跑下了山去,跑到道人的身邊。
“山上風景如何?”
“喵?”
三花貓實在不解,這裡的地怎麼是花的。
道人抿了抿嘴,想了想才說:“這是因爲這片土地中含有種類豐富的礦物質,又在幾千萬年的大地運動中形成了斷層,然後在漫長歲月中被不斷風化侵蝕,一變再變,一改再改,最後才擁有了三花娘娘看見的顏色,變成了‘花的’。”
貓兒邁着小碎步,扭頭直盯着他。
“喵……”
“總之是很奇妙的偶然,是獨特的造化,種種巧合,才造就了這般令人驚歎的天地奇景。”宋遊頓了一下,“所以啊,三花娘娘能在此時與這樣的它相遇,是一件很難得很值得驚歎的事情,需要很多的緣分。”
說着不禁面露微笑,聲音再柔和了些:“不過天地之大,三花娘娘能與它相遇,本身也夠難得夠需要緣分了。”
“喵嗚~”
貓兒斜着眼睛看向道士。
早這麼說多好。
道人只是搖頭微笑,並不多說。
倒是走在前面的幾名漢子聽見聲音,又不禁回過頭來,看向宋遊——
這一路上常聽他與貓兒說話,這貓兒倒也靈性,有話必答,而這道人更是有趣,每次都能接得上去。
“你能聽懂它說什麼?”
有一名被曬得黝黑髮亮的漢子扯着衣裳擦汗,忍不住開口問道。
“旅途漫長,獨行無趣,找些消遣,解一解寂寞罷了。”宋遊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回道。
“咱還以爲你真聽得懂貓說話呢!”
漢子聽不太懂宋遊剛剛說的話,不過講到這片土地,他卻也是搭得上兩句的,便開口說道:“這邊當地人管這裡叫丹霞,也有叫七彩丹霞的,傳說是古時候天破了,神仙用五彩石來補天。那五彩石要煉啊,煉成之後,被另一個壞神仙偷走了不少,那個壞神仙把這些五彩石從天上倒了下來,剛好落到咱們這裡,就變成了這花花綠綠的山。”
“喵喵喵喵……”
貓兒覺得他說“花花路路”的口音很好玩,忍不住學習。
可惜只有道人才聽得懂。
“我怎麼聽說是天上兩個神仙打架,其中一個把天上的彩雲晚霞打爛了,晚霞裡的顏料倒了下來,把這山染成了花的。”另一個同樣被曬得黝黑、乾瘦如柴的老叟開口說道。
“你們說的這兩個傳聞我都聽說過。”另一箇中年人開口說道,“我還聽說過另一個,說是天上的老君煉仙丹,不曉得怎麼的把煉丹爐給打倒了。裡頭都是仙丹啊,那仙丹都五顏六色,還沒煉成,估摸着裡頭還是湯湯水水,一下子全部倒出來,從天上就倒在了這個地方,山就變成了彩色的,所以才叫丹霞。”
宋遊聽得不禁微笑。
有些民間傳說一聽就是假的,就因爲它們對同一樣東西有着兩種或更多不同的描述,自相矛盾。
就好比這丹霞的形成,就算三個傳說裡有真的,顯然大概率也只有一個會是真的。
但是這種傳說又很有趣。 有趣就有趣在它很直接的滿足了這個時代百姓的獵奇心理,它是樸實的,是符合這個時代的,是被當世人所創作並相信的,於是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反應當世百姓的一些面貌,反應時代的一角。
就好比此時——
道人聽完笑而不語,貓兒走在旁邊,卻是一直扭過頭,盯着這幾個人,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新奇。
“管它怎麼來的,不過伱們的運氣倒是蠻好的。這丹霞平時看着沒有這麼豔麗,要暗沉一些,要下了雨就會更宣豔一點,要是出太陽被太陽照着就會更宣豔一點。”中年漢子操着明顯的口音,“昨天剛下了雨,今天又出了太陽。”
宋遊一聽,倒也眉毛微揚,以作迴應,隨即說道:“那便真是緣分了。”
“你去哪裡?”
“往西邊去。”
“去西邊做什麼?今年西邊大旱,很多人都找不到活路了,只有倒賣的商人能掙些錢,而且那邊都不信道,多是信佛的,你一個道士大老遠往那邊跑做什麼?”
“遊歷。”
“真是瀟灑……”
“不知前方可有安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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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着這條路走,這條馬蹄腳印最多的路。莫要走到丹霞裡去了,裡頭容易分不清方向,也莫要走到別的小路里去了,很容易走着走着就走到山裡的土匪窩去。前邊有一家車馬店,跑這條路的小商人很多都會在那裡歇腳。我們今晚也在那裡歇。”
“多謝。”
已是初秋,陽光卻仍強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幾人本就疲累,也沒帶多少水,一時興起和宋遊說了兩句,等到覺得口渴了,便連忙都將嘴巴給閉上,不肯再多說一個字。
悶頭趕路,風越發沉悶。
別看這幾人生得矮小,悶頭一走起來,比慢悠悠的宋遊可要快不少,只給他留了一句小心馬匪,便甩開他走到了前面去。
道人步伐節奏不斷。
三花貓憋了許久的好奇,這才釋放,走到他的左前方,一邊邁着滴溜溜的小碎步一邊回頭看他,亂七八糟的問他一大堆,例如仙丹究竟是不是五顏六色,雲彩晚霞裡裝的是什麼顏料,天又是怎麼破的,用的什麼石頭補。
宋遊胡亂答一通。
反正都是別人編的。別人編是編,他宋道長編也是編。左右都是假話,能哄得三花娘娘開心就是好話。
三花貓滿足了好奇心,便又恢復了活潑的性子,在丹霞中左右亂穿,不時跳起來捉蟲子,不時瘋跑追逐蜥蜴,不時又跑到前面爬上山去伸長脖子環顧四周風景。
道人也隨着她上了一座山。
環視四周,五顏六色的礦石在山上畫了無數條紋,一座座山又組成了地面七彩的波浪起伏,如此前那位麥客說的一樣,今天的七彩丹霞色彩鮮豔明亮,連綿無邊,給人以極強的視覺衝擊。
大自然無比奇妙,大美無邊,我們不能要求它隨時向我們展現它的美,只能奢望它在展現美的時候,我們正好就在那裡。
今日是極度幸運的。
宋遊站在山頂看了許久,吹了許久的風,這才下山,回到主路。
丹霞大漠中有馬蹄聲來,搶劫商隊,傷人性命,道人都不用多管,只請三花娘娘出手,就能替天行道。
順着大路往前。
太陽漸漸落到了天邊,沒了下午時的威力,只將天地染得金黃,只在層層波濤般的丹霞羣山上打出光影斜線,山上荒廢的亭舍和路邊的梭梭樹都被拉出長長的影子,荒涼而絢麗的丹霞大漠中出現了一座孤零零的老舊建築。
是商道上很常見的車馬店。
車馬店前拴着許多驢子、馬騾和駱駝,也停着少許拉貨的車,門口有喝茶的小攤,許多商人坐着飲茶,也有的在外面談話。
宋遊還看見了白天那幾位麥客。
只是車馬店的板牀通鋪再怎麼便宜,也不是麥客這等千里迢迢做工討生活的苦力住得起的,他們只是聚集於店鋪不遠處,找個舒服的位置就地躺倒下來,能在店裡買些水,能聚起來討個安全。
宋遊本打算去店中住宿,至少能吃上一頓熱騰騰的飯菜,可從他們身邊路過時,卻又停了下來,稍作思索,便不再往前了。
也在空地上尋個位置,歇息下來。
旅途之中就該隨心所欲。
“……”
道人盤膝坐着,等到夜幕緩降,本來炎熱的丹霞大漠逐漸變涼,天邊太陽沉下後浮躍出如夢似幻的霞光,耳旁聽着這些歸家的麥客雜亂的講述着前邊各地之事,頭頂星星一顆接一顆的冒出來,倒也別有趣味。
三花娘娘心中則更是完全沒有露天借宿與住旅店的區別,只知道又省了錢,天一黑大漠裡很多小動物,熱鬧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