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昏暗下來。
起初衆人打着火把只是爲了壯膽、驅邪避陰,後來卻要靠火把來照明瞭。
廖家宅院今夜無比熱鬧。
衆人耐着性子尋找,任何一個角落也不錯過,就連鼠洞也得想辦法撬開,看看那金蟾有沒有躲在裡邊。
不僅找東西要小心,走路也得小心。
廖家衆人想到下午仙師說過的,那金蟾若非躲藏了起來,便是會什麼障眼隱身法,所以經過一番商議,研討對策,最終在宅院裡裡外外都灑了一層薄薄的麪粉,如今他們自己走進走出也得倍加小心,只能踩在之前的腳印上。
白天還好,天色一暗,每次走進走出,便只得將火把燈籠拿低,照着地上的腳印才行。
“找到了嗎?”
“沒有!”
“這東西會躲在哪呢?”
“找仔細一點!那東西走起來不方便,原先要挪動位置,都是叫我們搬它,不可能跑得太遠!”
“都找遍了……”
衆人焦急而又無奈。
甚至隨着時間流逝,自己如此努力而又沒有結果,先前鼓起的狠勁和勇氣也在慢慢消退,有些人內心開始有些打鼓了。
三花娘娘依舊坐在院牆上,面無表情,只低頭盯着下方進進出出的衆人,暗中觀察,默不作聲。
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坐在椅子上,也扭頭打量着自家後人,見他們久找不到,沉默了下,忽然一挑眉,以柺棍敲地,怒道:
“都給我找!不準偷懶!那東西跑不出這房子!老二去給我抱柴來,老大去把家裡值錢的東西清點一下,全部拿出去,要是今天晚上還找不到,我把這宅子燒了,也不再受它禍害!”
“爹……”
“家主!”
衆人聞言頓時大驚,連連相勸。
就連那些在門口看熱鬧、不敢進來的街坊鄰里也是大驚。甚至坐在院牆瓦檐上的女童也不禁一愣,低頭把這老人盯着。
“不準廢話!比起全家老少被那東西折騰死,一間宅子又頂幾個錢?大不了再建就是!我們屋後頭就是陽江,左右離街坊多少也還是有一段距離,燒不到別人那裡去,怕什麼?”
老者聲音雖沙啞滄桑,說話也有些囫圇了,可他的話仍在院中迴盪,所有人都聽得見,而話中的氣魄更讓人敬佩。
隨即院中更亂了。
衆人找得越發仔細越發慌張,間或有人搬出金銀財物與名貴傢俱,又有人搬進乾柴。
三花娘娘在院牆瓦檐上已經坐得有些無聊了,不由換了個姿勢,從端端正正的坐着變成了用手撐着下巴,依舊盯着下邊,但是已經忍不住打呵欠和眨眼睛了。
就在這時,她忽然一愣。
隨即刷的一聲,她扭過頭,直直盯着院中一塊空地,那裡空無一物,她卻眼睛都不眨一下。
看了幾眼,又瞄了眼那老者,若有所思。
隨即繼續盯着院中,目光緩緩移動。
可她所看之處仍舊空無一物。
院中老者也依舊坐着,不時看她一眼,院中衆人則依舊來來往往,仔細尋找,可都沒人發現異常之處。
三花娘娘目光緩緩移動,頭越來越低,直到她的目光聚焦之處已經從院子裡面來到了靠近門口的位置,頭也低得很深了,這才擡頭與那老者對視一眼,又看了看周圍其他人,開口說道:
“你們不要被它跑了!”
聲音清清細細,算不得洪亮,但同樣瞬間吸引了衆人的注意。
這是她自進了這間院門、跳上院牆開始,說的第一句話。
那坐在院子正中主持大局的老者本就一直在看她,聞言也立馬用柺棍敲地,開口喊道:“多看地面上的腳印!”
老者威信很高,衆人聞言,立馬照做。
一根根火把立馬垂下,燈籠也放低,全都貼近地面,衆人紛紛彎腰,在地上仔細尋找。
“不對!”
忽然有個眼尖的人發現了不對。
倒不是在空地上看見了憑空多出來的腳印,而是在他們原先踩過的地方,本身有人的腳印,麪粉倒也沒有被完全抹淨,只是腳印中的麪粉變得很少了而已,可在一串模糊不清的腳印上面,卻又多了幾個細小的點,像是手指按上去的一樣。
本就模糊不清,斷斷續續,又是夜晚,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
那名男子正看到這裡,前方大腳印中又憑空多出幾個模糊的小腳印,間隔都很短。
“啊!”
男子頓時被嚇得後退兩步,指着前方,大聲喊道:“在這裡!”
一句話又引得不知多少人回頭。
“在哪?”
WWW✿ T Tκan✿ ¢O “在這!看不見!”
“呼……”
頓時有人舉着火把掃過來。
明明是貼着地從空氣中掃過,從一個腳印上邊掠過的時候,卻好似撞到了什麼沉重而堅硬的東西——
“嘭!”
一聲悶響,火星四濺。
“咣咣咣……”
有金屬物體在地上滾動的聲音,連着滾了好幾圈,地上薄薄一層面粉也顯出了它滾動的軌跡,似乎並不怎麼圓。
“在這裡!”
“看不見啊!”
“撒麪粉!” “麪粉!”
“它在跑!”
那邪物一陣慌亂,也顧不得再沿着人的腳印走、隱藏行蹤了,開始往門外跑去,地上薄薄一層面粉,被它踩出許多腳印,每個腳印都只有指甲蓋那般大小,像是手指按出來的,推開沾走的麪粉並不明顯。
“它要跑出去了!”
“麪粉來了!”
“它撞到我腳了!”
有人端着一盆麪粉跑了過來。
有人連忙關上了大門,而門外原本還在看戲的鄰居早已如避蛇蠍、倉皇離去。
“呼……”
院中忽然起了一陣陰風。
陰風吹過之處,原先就住在廖家宅院中的人頓覺胃中一陣抽搐,忍不住一彎腰,哇的一聲,從嘴裡吐出黑水。
“嘩啦……”
黑水腥臭難聞,像是肉類放入桶中大熱天發酵出的水,一落地便濺得到處都是,風一吹,滿屋子都是腥臭難聞的味道。
隨即衆人只覺腹如刀絞,痛苦不堪。
那名端來麪粉的人也是如此,手中一下失了力道,麪粉盆咣噹一聲落在地上。
而那些來幫忙的遠近親戚、花錢請來的江湖武人則不受其擾,最多隻覺一陣寒意。見那麪粉盆落地,麪粉也灑了不少,一名中年男子反應迅速,連忙過去端起面盆,往前邊潑灑,有一名江湖武人見狀也反應過來,伸手去捧地上的麪粉,同樣往前灑去。
吐黑水的還在吐,麪粉也已落地。
麪粉粘上黑水,立馬有了黏性,勾勒出那道正在爬動的身影。
巴掌大小,隱約辨出,是個蟾蜍。
只是它卻爬得很慢,動作僵硬。
“在那!”
又一羣人撲了上去。
坐在院牆上的女童不禁揉了揉鼻子,露出嫌棄的表情,卻不肯移開目光,而是依舊目不轉睛的盯着下邊,看衆人捉金蟾。
只是不知怎的好多人伸手去抓,卻要麼抓在它的左邊,要麼抓在它的右邊,手要麼靠前了,要麼落後了,就是摸不到它。
反倒是一羣人頭撞頭,撞得不輕。
女童面露疑惑,看得認真,也露出思索之色,隨即喊道:
“假的,別看。”
聲音清清細細,然而底下一團亂糟,根本沒有幾個人聽得見。
倒是那老者連忙用拐頓地,一邊吐着黑水,難受不已,一邊還扯着嗓子喊道:“都閉上……眼睛,用手摸,不要看它!”
衆人聞言都不解,卻也有人聽說。
說來也奇妙——
這把眼睛一閉上,胡亂的摸,反倒摸到了那金屬的冰冷的蟾蜍。
膽小的刷的一下就把手縮了回來,膽大的卻抓着不放,它若掙扎,便與它角力口中呼喊,叫別人一起來抓。
更奇妙的是,體弱者根本摸它不得,摸着只覺透骨的寒,像是冬日將手伸進了冰水裡,寒意如刀,刮人的骨頭,只稍一抓着就會下意識觸電式的將之撒開,即使體魄強壯的人,也只能拿上一小會兒。
再加上金蟾還會動,力氣不小,在手中掙扎,根本沒人拿得住它,只好不斷換人。
“我來!”
一個氣血旺盛的武人走了過來,一把將之捧住,任它如何掙扎也不放手。
蟾蜍在他手中漸漸顯出真身。
乃是一個遍體黃銅色、巴掌大小的金蟾雕像,身上沾着麪粉,嘴巴一張一合,舌頭一進一出,四肢不斷蹬着。
隨即這蟾蜍噗的一聲,竟從身上散出黑煙,黑煙腥臭,蝕人皮膚,讓人拿不住它。
三花娘娘見狀神情一凝,整理了下身上褡褳,剛想從院牆上跳下來,就聽那江湖武人冷哼一聲,將之摔倒在地,隨即找來剛纔裝麪粉銅盆往地上一扣,便將之牢牢扣在了裡面。
這時原先吐黑水的人不知是吐完了,還是那邪物不再作怪了,已經不再吐了,也慢慢緩了過來,都看向那武人和銅盆。
銅盆如金,被他踩在腳下。
裡頭隱隱傳出一些動靜。
廖家是開書鋪的,不少人看見這一幕,心中閃過的念頭都差不多——若將之記下來,寥寥幾筆,興許也是個玄奇的好故事。
“抓到了!”
“英雄!厲害啊!”
“了不得!”
“總算抓住了!”
衆人一時都興奮不已,連聲誇讚。
莫說他們,就是三花娘娘也很吃驚。
原先看見那金蟾身上冒出黑煙,總算是能傷到人的本事了,她還以爲這些人應付不了,準備下去幫忙,卻沒想到,這些人竟只用了一個銅盆就將之罩住了。此刻黑煙仍從底下隱隱散出,卻幾乎已傷不了人。
“現在該怎麼辦?”
衆人全都看向中間的老者,隨即又隨着老者的目光看向院牆上的女童。
三花娘娘猶豫了下,還是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