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天真是說變就變。
清晨天氣還不錯,上午還陽光普照,到中午遠方天空便積了一大片烏雲,黑壓壓的,彷彿就垂在人的頭頂上,在地上投下大片的陰影。下午時天地間就已經起了狂風,吹得城外野草彎腰,城中黃土飛揚。
宋游來到了城牆上,眺望遠處。
天地遼闊,狂風來去無阻,就連被風吹上天的爛布都顯得瀟灑自由。
真是南邊看不到的風景。
道人一看就是很久。
直到身邊傳來三花貓的聲音:“那邊的雲像是要掉下來了。”
“是啊。”
“爲什麼這邊的雲這麼低?”
“可能是大地太遼闊了,平坦空曠,就顯得低了。”道人從遠處收回目光,與站在城牆上回過頭來盯着他的三花貓對視,耐心回答,“也可能是地勢地理原因,導致雲凝結得低。還可能是因爲前邊的雲是積雨雲,它長得大而厚,上邊很高,下邊很低。”
三花貓直直盯着他,眼中有着清澈的愚蠢:
“聽不懂……”
“三花娘娘聽不懂是很正常的,再聰明的人,遇到自己不瞭解的東西,也很難第一次就聽懂。貓也一樣。”宋遊收回目光看向遠方,“三花娘娘只需知道,自己又見過一種不一樣的風景就可以了。”
“不一樣的風景~”
“是。”
“積雨雲~”
“是。”
“那它會掉下來嗎?”
“掉下來就變成雨和雪了。”
“爲什麼不是毛毛?”
“我也想問。”
“爲什麼……”
三花娘娘問了一大堆爲什麼。
宋遊一邊耐心回答,一邊看向遠方。
在雲層投下的陰影中,妖魔們的攻勢似乎正在醞釀。
直到一聲悶響——
“轟隆!”
遠方傳來一道悶雷。
若是剛得道的妖魔,剛出世的邪物,怕是隻聽見這聲音,也要嚇個半死。
宋遊這才收回目光,對三花娘娘說道:
“快要下雨了,我們回去吧。”
“哦……”
貓兒這才跳下城牆,跟在他背後。
剛走回去,雨就落了下來。
大滴大滴的雨,砸在這離長京數千裡之外的軍鎮中,噼啪作響。風雨一來草木無可安身,天地昏暗,站在檐下也得溼身。
“轟隆!”
雷鳴聲接連響起,照亮昏暗天地。
宋遊向張軍師借了一本書,便坐在窗邊,捧着書耐心讀着等着,心神沉入進去,風雨聲也好似不見了。
這雨真當來得大。
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地上就淹起了水,一個時辰後,已有老舊的房屋被風雨打碎了房頂,來往搶修的軍校冒雨淌水,在屋外大喊。
所幸遠治城雖不在山上,也不在低處,房屋也有加高,水位剛剛到門檻,淹了外邊路上半腿深,便保持着這個高度不再上漲了,甚至雨勢小的時候外邊的水就迅速流走,露出地面。
宋遊依然安心看書。
三花娘娘則在屋中玩她新得的小旗子,時而練字,時而變成貓兒,到窗邊看雨,也看外頭來往的人。
三日很快過去。
“篤篤……”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宋遊放下手中書開門過去一看,外頭站着的是一名小校,披着蓑衣,滿腳泥濘。
“宋先生,軍師有請!”
“稍等!”
宋游回身進屋,取了雨傘,便毫不猶豫跟他出去:“請帶路。”
下了三日,雨小了些。
外頭街巷全是溼泥與腳印。
一人一貓跟着小校,腳步匆匆,很快又到了那間房中。
房裡依然趴着十來位將軍,陳將軍、張軍師、蔣大肚和其他幾位謀臣武將都在,都像是剛到的樣子,怕是關心之餘也想來看看神奇。
在衆人旁邊還擺了一張桌案,桌案上則放着一個大箱。
大箱也不算很大,一個人就可以抱住,古樸精緻,頗有靈光。
“宋先生來了?”
張軍師一見到宋游進來,就連忙說道:“小箱已經回來了,不過我們還沒有打開,等着宋先生來。”
“開吧。”
宋遊一進來就說道。
“好嘞!”
蔣大肚立馬打開了大箱。
裡頭裝着一個長約一尺、寬約一掌的小箱,像是富貴人家用來裝金銀細軟的箱子。
再將小箱也打開。
裡頭裝着一個信封,還有一個大竹筒,竹筒中是許多黑色的種子,長得和南瓜子差不多。
“先生……”
蔣大肚看向宋遊。
“……”
宋遊則沉默着,拿起信封。
隨手一捏,很薄。
“多謝……”
宋遊對蔣大肚誠心道了一聲,將信封揣進懷裡,這才又把手伸進小箱,抓了一小撮種子,看了一眼,便將多的都放了回去,只留下一顆。
隨即又扭頭看了看站着的諸位武將:“可有將軍替我在地上刨一個坑?”
“俺來!”
當即有一名佩刀的大將喊道,刷一聲便抽出了手中寶刀,黃土夯實了的地面,他卻只輕輕一用力,便將刀劍插進了地裡。
再一撬,就是一個坑。
“多謝。”
只見道人隨手一丟,便把種子丟了進去。
將軍會意的將土填了回去。
宋遊又端起旁邊的茶壺,朝地上倒了點水,隨即對着地上說道:
“仙種可懂人言?
“若懂人言,速速生長。”
在衆人的目光注視之下,神奇的事發生了——黃土之間竟然多了一點黑色,眨眼之間,那點黑色便已衝開了黃土,展露出綠色的嫩芽來。
剛剛纔丟下去的種子,此刻竟已然紮根,頂着原先黑色的種子殼破土而出,沒一會兒種子殼便掉落下來,底下的嬌嫩葉子頓時展開。
小苗也迅速長高。
這株植物彷彿有着無限生機,不用宋遊催促,也不見宋遊施法,便自覺的迅速生長。
在場之人,無不驚歎。
大約一炷香之後,房間之中已多了一株半人多高的苗藤,十分青翠,像是豌豆苗一樣,上邊開出了藍紫色的花。
“仙種可懂人言?”
宋遊如是說着,指着旁邊趴着的將軍:“若懂人言,就取了這人身上的妖法。”
衆人已睜大了眼睛。
門口守衛的士卒小校也忍不住探頭來看。
就連旁邊趴着的將軍也忍不住扭過頭,緊緊盯着旁邊那株半人多高的苗藤。
這是往常只能在說書人口中或故事裡聽到的事情,如今卻實實在在的在眼前發生着,怎麼能不勾人。
只見得苗藤一陣搖晃,在很短的時間裡,花便枯萎謝了,底下卻多了一顆豌豆那麼大的果實,接着這顆果實慢慢長大,過程肉眼可見。在衆人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又用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果實便長到了西瓜那麼大,黑漆漆的,橢圓形的,上邊隱隱可見紋路。
“哎呀!”
旁邊響起張軍師的一聲呼喊。
衆人隨着呼喊轉過頭去,這才發現,自己等人方纔的目光都停在這屋中地上生長的瓜藤和眼睜睜長大的瓜果上了,包括那將軍也如此,卻是所有人包括那將軍自己都沒有發現,隨着這顆瓜果長大成熟,他背心處鼓起來的包已經消了下去。
除了還剩一點點紅印,幾乎恢復如初。
可就是這一點點紅印,也在衆人眼中迅速消失了。
再看那瓜藤,葉子一片片乾枯萎縮,瓜蒂乾枯變硬,似乎已然成熟。
“這可真是神了!”
“太神奇了!”
“仙法!”
“羅將軍你背後的包沒了,你快摸摸,看還疼不疼?”
羅將軍聽着下意識反手一摸。
好嘛,太壯了,摸不到。
當即有個與他相好的將領一步過去,先小心摸了摸他背心處,兩人皆驚異出聲,隨即站着的將軍哈哈一笑,便在他背上一拍,啪的一聲。
竟然真的已完好如初。
卻只聽前邊的道人說道:
“還得將之砍掉。”
隨即請了一位將軍,將瓜劈掉。
裡頭幾乎全是水,暗紅色的,帶着腥臭。
趴着的將軍徹底好了甚至站了起來。
衆人一時皆興奮無比。
“中了妖法的將校太多了,若是讓在下一個人來,恐怕忙幾天也忙不過來。所幸這仙種能懂人言,只需會咒語,凡人也能使其生效。”宋遊等他們吵鬧完了才說,“咒語便是我先前唸的那樣。播下種子,蓋上土,澆一些水先念前邊一段咒語,使它長大。不過我只唸了一句,諸位卻得一刻不停的念才行,直到開花爲止。隨即念第二段咒語,使它取了妖法結成果,也得一直念,等到瓜果成熟,抽刀砍掉即可。”
“我等記下。”
宋遊又瞄了一眼小箱。
種子大約三百顆的樣子。
觀中的八哥有些強迫症,多半是三百顆整。
“若有多的,需還給我。”
“一定!”
“在下便先回去了。”
“先生慢走……”
宋遊對着衆人拱了拱手,便帶着信,一路回了住處。
在桌前坐下,三花貓也迫不及待的跳上了桌,宋遊沒有理她,只將信封拆開,取出信紙。
裡頭只有一張紙。
寫着短短几句話。
不像毛筆的字,而像是羽毛蘸了墨寫的,字跡很一般,也是用的白話——
兩次信都已收到,上次師父給你寫了回信,不過說下次再給伱。我與師父一切都好,在外勿念。
毫無疑問,是觀中的老八哥寫的。
“師父”則是八哥以宋遊的口吻叫的。
宋遊倒是不失望。
這也是他早有預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