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意歡出去,万俟化及見了他,略一頷首,蕭遠山倒是向他行禮,万俟化及牽着兩匹馬兒,將其中的一匹馬的繮繩給了意歡,對着她道:“意歡,這馬兒我都是馴服過的,你就握着繮繩,自是不妨事的!它並不會牽引着你,胡亂走!”意歡初時心中的確緊張,聽他這樣說,心兒便放寬了一些,二人牽着馬兒徐徐轉出這宮殿,走到外間的大道上。
意歡見手裡牽着的馬,是如此地聽話,心中倒是愉悅起來,她笑道:“万俟大哥,今天你肯來,一定是舒窈妹妹,死死逼你來的吧!你看你一臉的頹喪!”万俟化及見她這樣說,倒是不忍心讓她失望了,便對着她笑道:“這……也並不全是如此!也是今日我有空,看這天氣兒也是不錯,就想着來教你騎馬兒了!”万俟化及看着意歡不置可否的眼神,笑道:“那麼,意歡,你又是爲着什麼來的呢?是不是,舒窈也來逼着你了!”
意歡聽了,便搖頭嘆息道:“這個舒窈啊,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她自己的事兒,還是亂成一團,倒是有閒心來管着我的事!你說可笑不可笑?”此時的万俟化及,恰好將臉回頭,正對上意歡一雙無邪的眸子,自是清澈,他心中微有一動,便笑道:“是可笑!”
彼時這意歡手裡牽着的馬,本來還是好好兒的,可是不知怎麼竟被這附近的什麼鳥蟲給咬了,馬兒周身瘙癢難耐,性子便燥了,蹄子便亂蹦了起來,拽着意歡是走了老遠。万俟化及在後頭可是被嚇着了,正欲叫着:“意歡……小心!意歡你將手甩開兒!”可是已經遲了,意歡待鬆開手時,腳下一個趔趄,一頭便栽到這路旁的水裡去了。
初秋時節的薊水,已是水漲,意歡落下去,這河水已是浸漫到她的肩膀了。她又不會游水,只覺得這冰涼的河水,浸沒在她身上,是說不出的寒冷徹骨。她驚惶地對着岸上的万俟化及大叫:“万俟大哥,救我!”万俟化及見狀,心中也是非常焦急,可是他是岐國高原之人,自小就在高原長大,只會騎馬,根本就不會游水啊!
可是他看着底下的這條薊水河流,河面雖很窄,可是卻極長,這河水沿着護城河,一直蔓延到郊外,流淌到玉墨山去。万俟化及見了這湍急的河流,心中也是激盪不已,眼看着意歡就要被這滾滾的河流,給沖刷到河對岸去!若果真如此,只怕這丫頭是九死一生的了!
可若是自己也就奮不顧身地跳了下去,只怕不但沒有救成意歡,反而會白白搭上了自己的一條性命!那麼,究竟該怎麼辦?是救焉,還是不救焉?万俟化及真是沒了丁點主意。他想起了趙舒窈之言,自己自是無論如何也要下水將她救起,想到此,他便什麼都顧不上想了,撲通一聲便跳了下去。河水之深,令他也是感到惶恐。意歡已是被河水捲進了一個漩渦,漩渦越來越湍急,裹挾着她,朝着下游捲去。万俟化及在這河水之中,也是身不由己,他對着越來越遠的意歡,大聲說道:“意歡,我在叫你,你聽……見嗎?”意歡此時被這滾流裹挾着,只是勉強露出一個頭,她奮力掙扎,可是根本無濟於事。儘管身邊的河水聲轟鳴不息,可是她還是聽到了万俟化及急切的呼喚聲。
万俟化及在岸上的那兩匹汗血寶馬,十分通人性,看着意歡和主人,先後落在了水裡,情勢危急,自是在岸上嘶叫不停,無奈此處並無他人!万俟化及對着那岸上的馬兒,大聲說道:“紅騮白兔,你們快快去城中找趙舒窈公主!”這兩匹馬兒聽了,竟然善解人意,對着万俟化及又是嘶吼了幾聲,像是點頭答應,兩匹快馬當下就撒開蹄子,往薊城方向,疾馳而去!
意歡想張口呼喊,可是這剛一開口,一口冰涼的河水就進入到了她的口中,嗆的她是連連大咳起來。此時的她,已經覺察出了万俟化及根本就不會泅水,她心中又急又慌亂,只覺得他能爲她跳下河水,已經是足夠令她意外了!又是一陣激流裹來,將使盡氣力的她,遠遠地就甩到後面去了,她已然昏厥過去,什麼都不知道了……不知過了多久,她耳邊聽得陣陣的蟲鳴聲,頭痛欲裂,不禁睜開眼睛。她發現自己擱淺在一道窄窄的水灣裡,水灣裡有許多洄游的小魚小蝦,此時都圍在她的腳下,用須簇咬着她的腳尖!意歡覺得腳兒怪癢癢兒的,便將腳一縮。可是卻覺得腳劇烈疼痛,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鉗住了一樣。
她勉強坐了起來,低頭看着自己的腳丫,只見大拇腳丫上,鉗住她的是隻肥大的白蟹!她當然是見過這樣的的東西的,當下便拽住它的大螯,猛地將白蟹從腳丫上拔走,將它扔到水裡去!在低了頭看時,發現腳上已是被那白蟹給咬的出血了!意歡低頭嘆了一聲,想給自己的腳丫包紮,無奈身上的衣服都已經被水淋透,一雙鞋子此刻也不知道掉在哪裡!她的心忽然恐慌了起來,也忘記了腳上的疼痛!她……已然是被水流給衝到了這裡,萬幸是保住了性命!這還有比什麼更讓人高興的?好像這被冷水一激,忽然之間,她開始想起來了什麼……
不過,當務之急,她擔心的水裡的万俟大哥!可是那万俟化及往哪裡去了?按着水勢,他也該是如她一樣,被水流衝到這裡!只是……怎麼沒有瞧見他?意歡便奮力站直了身子,兩隻腳一瘸一拐地往左右四處看去。水灣左邊,是片野生的蘆葦叢,深秋時節,蘆葦長得繁茂,厚厚的長葉是垂到水面。水灣右邊,是一簇一簇的水草,水草四周浮蕩着落花浮萍,就是看不見一絲人影。
意歡抱着僥倖,還是在這裡細細尋找起來。她忍着腳上的劇痛,叫裙子都捲起,到了這蘆葦叢深處搜尋。蘆葦叢中,錯綜複雜的水草藤蔓不時觸碰着她的傷腳,令她疼痛難忍。她只得死死咬住嘴脣,不發出一絲聲兒,從這蘆葦前頭,一直摸索着走到這蘆葦蕩後頭去。可是轉眼看四周,還是尋不到万俟化及!只是看見這裡倒有不少的飛禽屍體,橫躺在蘆葦叢裡,發出腐爛難忍的氣味。
意歡不甘心,她細細想了想,除非万俟化及被人就走,否則該沿着這水勢,順流而下!莫非自己在好好搜尋一次如何?她看了看那一簇一簇的水草,猛地發現那隨風起伏的水面上,隱隱有個白色的衣角在搖曳晃動!意歡心中一動,忍着傷痛,往那水草邊走去!只見茂盛的水草下,卻是有一片白色的衣衫,她透過渾濁的水面,衣衫盡頭,卻是万俟化及的身子!他浸沉在水草下,衣衫衣角正好刮到了一株水草枝椏上!
意歡心裡又恐又驚!她趕緊將万俟化及的頭握住,抻出水面。万俟化及的臉上覆滿了碧綠的草屑!意歡小心地將他臉上的草屑都拂掉,万俟化及雙眼緊閉,意歡看着他的臉,大聲說道:“化及哥哥,化及……”可是連喚了幾聲,万俟化及是毫無知覺。意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難不成……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只是拖着他的身體,步履蹣跚地往水灣上走。其實她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氣力,但是爲了能有一線希望,她都不能夠放棄!她每走一步,這腳下的水中就殷紅一片。她知道,腳上的傷口,撕扯的更大了!終於到了水灣岸邊,她用盡最後一絲殘存的力氣,將万俟化及放在了岸上。意歡在旁扶住一塊大青石,靠在石頭旁邊,喘着氣兒。
她上前用手輕輕觸碰了万俟化及的鼻翼,只覺他鼻中,還有溫熱氣息。意歡心中不禁一陣欣喜,這麼說,他還活着,他只是不習水性,昏過去了!意歡便上前,在他耳畔輕輕說道:“万俟大哥,你還……好麼?”如是這般,她說了幾次,万俟化及終於緩緩睜開眼睛,微微張口,喃喃對意歡說道:“我還好!意歡……不要叫了!”
見他終於開了口了,意歡的心是欣喜萬分,她一時情不自禁,笑着握住万俟化及的手道:“太好了!你終於沒死!可是擔心死我了!”万俟化及聽了她這話,這才擡起眼,看了看這周遭,低低對着意歡道:“意歡,我們這是在哪裡?”意歡聽了,便重重嘆了一口氣道:“咱們都不拾水性,這不從那薊河上游,給沖刷到了這下游來了麼?”
万俟化及尷尬笑道:“是啊!我怎麼竟忘了?我自己都不會泅水,卻偏偏還要逞能來救你,倒是害的你爲我擔心了!”眼中自是掩飾不住的抱歉之色。這時,意歡纔想起了自己腳上的口子,她齜牙咧嘴的,捂着傷口,忍住疼痛,朝他勉強笑道。
万俟化及又緩緩說道:“意歡,我渾身無力,需緩上一緩,或許就好了!自不礙事的!”意歡聽了,死死忍住疼痛,頭上的汗珠已是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万俟化及看出她的異樣,不由問道:“怎麼了,你?看起來那樣痛苦!”他勉強支坐了起來,朝着意歡的腳上看去,只見地下是殷紅的一片!万俟化及驚道:“意歡,你這傻丫頭!爲了救我,你腳上的傷怎麼不說一聲呢!萬一這流血過多,可是……”說着,便朝着她的傷口看去。果見那腳底下,已是被利石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万俟化及見了,心疼不已,說道:“意歡,怎麼你不早點說!”意歡心想,我早些說了,你又在昏迷中,又用麼?可是見他這樣關心與她,心中卻覺出一絲甜蜜來,她看着她,只覺得万俟化及的神情模樣,看着她的目光,竟和死去的楊堅是那樣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