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幽州從來不是寸草不生!(改個章節名!)
隨着韓紹的話音落下,此刻冠軍城的城頭上一片寂靜。
甚至就連呼吸下意識都壓抑了幾分。
只餘北邊草原而來的冷冽寒風,將城頭的大旗吹得喇喇作響。
陪同韓紹一路踏上城頭的姜虎、李靖等人,不禁用訝異的眼神望着韓紹。
顯然有些不理解,侯爺爲什麼會將這個問題拋給韓三郎這樣的普通百姓。
韓紹也不解釋,只是目光平靜地看着韓三郎,似乎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或許是韓紹的仁善親和,讓那韓三郎放下了幾分小心與膽怯。
此時的韓三郎面上總算是恢復了幾分人色,只是神情依舊木訥,甚至顯得有些呆傻。
一旁的陳大和老丈二人見狀,頓時有些急切。
‘你這嚢貨!這有什麼好猶豫的?’
‘肯定是必勝啊!’
這個時候要是給出一個否定的答案,可就不是傻子嗎?
萬一被按上一個‘戰前動搖軍心的’罪名,豈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小心扯了下韓三郎的衣角,陳大催促道。
“三郎!愣着幹什麼,侯爺問你話呢!”
說着,還不忘衝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千萬不要亂說話。
韓三郎擡眼對陳大憂慮、擔心的目光,心中一暖。
他懂陳大的意思,也明白陳大的關心。
更是知道此刻怎麼回話,才能避免給自己招禍。
可在經歷過剛剛一開始的慌亂過後,看似木訥呆傻的他,心思卻是活絡了起來。
因爲他忽然發現這個看似尋常的問話,對自己而言或許是一個此生難尋的機會。
一旦抓住,不說此生榮華富貴,至少也能讓自己稍稍改變一下命運。
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當個普通草民,一輩子庸庸碌碌,永無翻身之日。
想到這一段時間以來,自己整日憂慮草原蠻族南下,卻無能爲力的憋屈。
韓三郎索性將心一橫,直接道。
“侯爺!草民無知,不敢妄言戰場勝敗!”
這話說完,一旁的陳大真是恨不得錘死這個嚢貨、蠢材!
侯爺問你話,伱回上兩句好話會死啊!
萬一惹得侯爺不快,你擔得起嗎?
而就在陳大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着韓三郎的時候,卻見這廝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叩首。
“草民只知道這近一年來,侯爺給我吃食、與我住處!如此大恩,實難相報!”
“所以草民斗膽,只求侯爺能給草民一個報恩的機會!”
“若蠻族南下,還請侯爺賜下刀兵,草民願以此草芥性命,爲侯爺守城!以報侯爺厚恩!”
聽到韓三郎這番情真意切的話,剛剛還恨鐵不成鋼的陳大和老丈目瞪口呆。
而韓紹卻是饒有興趣地看着這個同姓之人。
沒有去繼續追問所謂勝敗之說。
畢竟他本就沒打算從這廝口中聽到什麼驚人之語。
只是一個有些微薄修爲的普通百姓罷了,就算生來聰穎,有些想法、猜測比之常人多一些。
可最終也會迫於眼界、信息,所知極爲有限。
就像他能猜到今冬必有大戰,卻不知道蠻族可汗實際上已經破境天人,更不知道這一次南下的蠻族大軍實力會遠超往昔。
沒有如此多的信息做參考,又憑什麼做出所謂勝敗的結論?
之所以有這麼一問,說出來其實有些難以啓齒。
那就是他韓某人有些緊張了……
前世上學的時候,老師總說什麼‘考場如戰場’。
當時韓紹的感受並不深。
畢竟對於前世的他來說,考不好也沒什麼關係。
不會捱打,零用錢也不會少上半分,更不會因此送命。
可現在韓紹將這話反過來品味了一番,卻是有了別樣的感受。
戰場如考場。
有時候哪怕準備得再充分,在即將踏足考場的前一刻,心中也會有些許忐忑、乃至於不安。
因爲這場‘考試’,真的會送命。
送他的命。
也送麾下數萬忠勇兒郎的命。
捎帶還有這城中十萬百姓的命。
時至如今,他韓某人再也不是曾經初臨此界,赤條條了無牽掛的戰場孤狼了。
有了牽掛,有了恆產。
自然就光棍不起來了。
甚至如果現在再讓他親率三百殘軍敗卒,重新復刻去年的那一戰,他也做不到了。
冒險、豪賭,只是獨屬於無產者的遊戲。
擁有得越多,越怕失去,膽子也就越小。
這一點,就連韓紹也不能免俗。
不過好在韓紹懂得如何去調節、紓解自己的情緒,也掩飾得很好。
所以就連姜虎、李靖等人也沒有覺察到韓紹的分毫情緒變化。
“你想從軍?”
聽到韓紹這話,儘管韓三郎心裡已經做好幾分準備,還是不免猶豫了半瞬。
只是聰明人之所以能被稱爲聰明人。
那就是他們總會在無可奈何的處境時,作出最有利於自己的選擇。
就像韓三,他恐懼蠻族南下,害怕身死。
可在發現這種事情自己無法避免的時候,自己手握刀兵,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眼神稍稍閃爍,韓三郎便斷然道。
“求侯爺成全!”
韓紹聞言,眼神越發玩味。
這一刻,他忽然從這韓三郎身上想到了一個詞。
人不可貌相。
看似木訥近乎呆傻,實則精明、聰穎。
最起碼這種懂得如何順着杆子往上爬的特性,很多人一輩子也學不會。
至於說具體能力如何,這個就不好說了。
這需要時間的驗證,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念頭倏忽閃過,韓紹含笑上前,再次親自上前將之攙扶而起。
“不錯,勇氣可嘉!”
“只是很可惜,本侯不能答應你。”
這話說完,韓三郎眼神失望不加掩飾。
看他還想再說什麼的樣子,韓紹搖頭打斷。
然後目光掃過城頭上那些修繕城牆的城中百姓,正色道。
“還記得當初你們入城時,本侯跟你們說過什麼嗎?”
一衆百姓聞言,神色一震。
記得!
如何記不得?
那一日,他們在城下,侯爺站在城上告訴他們。
“從今往後,你們就是本侯的子民。”
“既食爾祿,必佑其家。”
“若有一日,此城遭劫,本侯必先爾等而死!”
“此誓,天地鑑之,日月鑑之,爾等亦鑑之!”
“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那一聲承諾,可謂是振聾發聵。
幾乎是一瞬間,便安定了他們初來乍到惶惶不安的內心。 如今韓紹當着他們的面,再次將這句話重複了一遍,然後沉聲道。
“你們信本侯嗎?”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整個城頭上便傳來了一片應和之聲。
“信!”
“侯爺乃信人也!我等自然相信侯爺!”
其中陳大更是高聲叫嚷道。
“不錯!若非侯爺,咱們哪來如今的好日子!”
“誰要是不信,我陳大第一個不放過他!”
這近一年來,韓紹的諸多‘養民’舉動,終究還是起了作用的。
儘管從某種意義上講,韓紹其實從來沒有真的白給他們任何東西。
分給他們的屋舍,只是臨時的。
後續還需要他們自己逐年付出一些錢財贖買,才能真正屬於他們。
而且價錢不低。
甚至就連所謂賜下的衣食,也是他們自己辛勤勞動所應得的報酬而已。
只是凡事就怕對比。
在這個比爛的世道,與其他地方武者動輒犯禁殺人、大族魚肉鄉野、官府橫徵暴斂相比,他韓某人這座一切只爲戰爭服務的冠軍城,竟顯然恍若世外桃源了。
不得不說,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這麼的充滿了黑色幽默。
上位者有時候只需要願意付出一點點善意,落到下面便能收穫一片讚譽與崇敬。
一呼百應不說,有些甚至願意爲之去死。
韓紹收起心中的唏噓,轉而再次望向身前的韓三郎。
“知道本侯爲什麼拒絕你麼?”
韓三郎不解。
韓紹溫和笑着,輕輕拍拍他的肩膀。
“因爲還沒輪得到了你們。”
“在本侯和麾下將士尚未死絕之前,尚不需要你們這些普通百姓自己提起刀兵保護自己。”
“那樣的話,既是本侯的恥辱,也是本侯麾下將士的恥辱!”
“而你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相信本侯,也相信本侯麾下的將士!”
迎着韓紹那雙彷彿看透人心的眼眸,韓三郎頓覺自己那點小心思,在侯爺面前無所遁形。
心中慌亂之下,不免有些羞燥。
而這時,韓紹卻是已經不再看他,也不再看四周那些普通百姓。
而是轉而將目光望向了另一邊姜虎麾下的城防營將士。
城防營是由當初韓紹裁撤的烽堡守卒組建而成。
要說陌生,他們是韓紹麾下諸軍對韓紹最陌生的。
既沒有跟着韓紹橫掃草原的輝煌經歷,也沒有在曾經的定北城下,見識過韓紹於數十萬蠻族大軍中縱橫馳騁的絕世風采。
甚至就連當初韓紹帶着諸軍將士於城門立信時,他們也不是參與者。
可這又怎麼樣?
別忘了,前些時日,蠻族五萬大軍兵臨城下,他們城防營同樣也是沒有孬種!
三千鎮遼重甲在前,他們在後,半步不退!
所以此時在面對韓紹的目光時,他們並沒有半點怯弱與心虛。
韓紹衝他們滿意地笑了笑。
“你們覺得本侯剛那話,說得可有道理?”
衆將士聞言,轟然應聲。
“侯爺之言,自有道理!”
“我輩武人身披甲冑,若不能守疆衛土、護佑百姓,此我輩武人之恥!”
韓紹點頭。
然後在姜虎等人的簇擁上,越過一衆將士、百姓,走到城垛之前,遙望着遠處在寒風中枯黃的遼闊草原。
半晌之後,忽然幽幽道。
“大雍天下兩京二十八州!唯我幽州地處最北!也最是苦寒!”
“世人皆以爲我幽州毗鄰蠻荒、土地貧瘠!”
韓紹說到這裡,話音一頓。
可下一刻,聲音卻是陡然高亢。
“可本侯卻不這麼看!”
“在本侯看來,我幽州的大地從來都不是寸草不生!”
“你們知道爲什麼嗎?”
姜虎、李靖等軍將看着韓紹,沒有急於說話。
往後的將士、百姓,同樣沒有說話。
所有人都在等待韓紹的答案。
而韓紹顯然也沒有讓他們等待太久,隨後便直接道。
“十三年前!本侯亡父歿於戰陣!只餘一片殘甲被我叔父帶回家中!”
見韓紹突然提到這個,身後的姜虎先是一愣。
隨後思緒翻飛,彷彿一念間便回到了那場自己從來不願意回憶的戰爭。
戰馬嘶鳴、袍澤吶喊。
最終自己是回來了,可自己的親生兄長和那位不亞於親生兄長的韓家大兄,卻爲了護着自己回不來了。
三騎去,一騎歸。
直到今日,姜虎依舊忘不了當初還是稚童的韓紹,看向自己的眼神。
北風正烈,姜虎紅了眼眶。
而這時,韓紹已經繼續道。
“一年前!那場大戰本侯袍澤屍骨葬於戰陣者,更是不知凡幾!”
話音未落。
身後的李靖等人緊抿嘴脣,垂眼不語。
“所以!在本侯眼中!我幽州的大地從來都不貧瘠!也從來都不是寸草不生!因爲這片土地從古至今都有血肉在灌溉!”
“而如今,本侯願踏着先輩的足跡!用我們的血肉繼續灌溉這片土地!”
“爲我們的子孫後輩拓萬世之太平!且至死方休!”
韓紹這番完整的話說完,隨即霍然轉身,目光直視城頭上一衆將士,以及隨行陪同的李靖、趙牧等軍將。
“你們可願?”
短短四字,伴隨着七境真仙的法力,滾滾如潮。
原本一路寂靜無聲的李靖等人,沒有任何猶豫,瞬間單膝跪地抱拳拱手。
“願隨侯爺!爲我們的子孫後輩拓萬世之太平!至死方休!”
下一刻,守備城頭的城防營將士,同樣單膝跪倒。
“願隨侯爺!爲我們的子孫後輩拓萬世之太平!至死方休!”
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城頭上那些百姓雖然知道,侯爺這話是跟那些披甲將士說的。
可不知怎的,一想到侯爺那句‘我幽州的大地從來都不貧瘠!也從來都不是寸草不生!因爲這片土地從古至今都有血肉在灌溉!’
所有人只感覺自己的胸腔處,彷彿有一團火在燒。
就連向來膽小怯弱的韓三郎也是如此。
轉瞬間,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出聲應和。
“願隨侯爺!爲我們的子孫後輩拓萬世之太平!至死方休!”
而後便是第二個、第三個,乃至連綿不絕。
一瞬間,巨大的聲浪近乎席捲了整個冠軍城。
引得所有人全都下意識擡頭望向了城頭的方向。
其中就包括那些已經得到某些消息的大族中人。
正猶豫着要不要跟去年那次一樣提前溜之大吉的他們,有些驚訝地望向城頭的方向。
“咱們那位侯爺……又在搞什麼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