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兀顏部今日算是對這話有了深刻的理解。
當赫連部一部分散騎出現在兀顏部周圍的時候,一衆兀顏部遊騎熱情洋溢的迎了上去。
爲首的兀顏部遊騎首領,隔着老遠便哈哈笑道。
“原來是赫連部的安答!”
面對赫連部散騎的突然到來,他也沒往心裡去。
畢竟大家都是剛剛南遷至此,還沒來得及明確圈定彼此牧場的範圍。
對方散騎無意中闖進到兀顏部的這片牧場,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一衆兀顏部遊騎沒注意到的是,相較於他們的熱情,此時那些赫連部散騎眼中的神色卻是晦暗不明。
等到雙方接近到一定的距離後,兀顏部遊騎順勢降低了馬速,改爲緩步趨行。
可這時,對面那些赫連部散騎卻是毫無徵兆地驟然策馬狂奔!
腰間鋒銳彎刀在陽光下,耀出雪亮的那一刻,兀顏部那遊騎首領這才意識到了不對勁。
瞳孔一陣劇烈收縮間,臉上的笑意瞬間僵在了臉上。
作爲戰士的本能,他當即就要拔刀反衝。
可無奈已經放緩的馬速,怎麼可能在這瞬間重新提起來?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些赫連部的狗崽子,有如旋風一般襲進己方陣型中。
殺人!
擾亂陣型!
對方的時機把握得太好了!
幾乎是眨眼之間,就將他們殺了個對穿!
腰間被劃了一刀,劇痛難忍的兀顏部遊騎首領,看着腳下死了一地的族人,怒瞪着對方。
“你們瘋了!竟然對我們兀顏部出手!”
“難道就不怕我們族長震怒,與你們魚死網破嗎?”
作爲和赫連部近乎同時南遷的部族。
兀顏部的精騎雖然不如赫連部多,但兀顏部族長在修爲上卻是要強過赫連彰一線。
雙方的實力,算是勉強達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一旦動手,必然是兩敗俱傷的局面。
可如此淺顯的道理,那些赫連部散騎卻彷彿完全意識不到一般。
在將他們殺了一個對穿之後,幾乎沒有絲毫的猶豫,瞬間撥轉了馬首,再次將雪亮的彎刀橫於腰間衝殺而來。
很明顯他們這是要……斬盡殺絕!
意識到這一點的兀顏部遊騎首領,看着身邊爲數不多的族人,面色一狠,當機立斷道。
“赫連部瘋了!他們要跟我們開戰!”
“我來擋住他們!你們回去告訴族長!”
聽到首領這話,剩下這些幾乎人人帶傷的兀顏部遊騎們,頓時面色一變。
這種情況下,他們留下拼死一搏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可要是隻留下首領一人,首領肯定是必死無疑。
只是那兀顏部遊騎首領卻沒給他們拒絕的機會,說完那話之後,便悍然拔刀迎着對方的馬蹄,衝殺而去。
“走!別讓我和族人們白死!”
“讓族長爲我們復仇!”
不得不說,這位兀顏部的遊騎首領的勇氣,令人欽佩。
只可惜戰場之上,單靠一腔血勇,並不能左右最終的結局。
很快他便倒在了赫連部散騎的彎刀和馬蹄之下。
滿臉血污的他,掙扎了幾下,似乎想要爬起來再戰。
可終究還是徒勞的。
口中嘔血不斷間,他死死盯着身前這些赫連部族人,嘶聲問道。
“爲……爲什麼?”
一衆赫連部散騎神色漠然,並未回答。
只是將目光幽幽望向了遠處來時的方向。
幾乎與此同時,大地忽然開始隱隱震動,並且動靜越來越明顯。
一直沉默不言的赫連部族人,忽然道了一聲。
“來了……”
看着遠處緩坡上突然出現的那一抹不斷暈開的黑色,兀顏部遊騎首領睜大了雙眼。
是雍人!
“伱們竟然投靠了雍人!”
面對這道怒吼出聲的質問,同爲長生天子民、蒼狼子孫的赫連部族人有些無奈地嘆息一聲。
“我們也只是爲了活着。”
在生存這一前提下,什麼榮耀、尊嚴都是虛妄。
所以在說完這話後,其中一名赫連部散騎神色不忍,手上卻是毫不留情地斬下了對方的頭顱。
然後對着那些策馬奔襲而來的黑甲鐵騎撫胸垂首。
一如草原的羣狼面對狼王時,匍匐在地,表示恭敬。
只是那些瞬息奔襲而至的黑甲鐵騎,卻是理也不理他們。
高大神駿的遼東大馬,踏動大地。
有如狂涌的浪潮一般,越過他們向着前方的席捲而去。
只是讓這些赫連部散騎意外的是。
那些黑甲鐵騎在臨近兀顏部時,並沒有如他們料想那般,趁着兀顏部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直接發動突襲。
而是在確保兀顏部逃脫不了之後,靜靜地矗立在這片廣闊的草原上,任由兀顏部那兩千精騎當着他們的面,整軍備戰。
他們這是要幹什麼?
這一刻,不但赫連部族人們看不懂。
正陷入無盡驚恐、慌亂中的兀顏部更是搞不懂。
毫無疑問,這個時候只要對方一個衝鋒,來不及做出反應的兀顏部肯定會死傷慘重。
可對方沒有。
那一道道全身被黑甲所籠罩的冷峻身影,有如鐫刻的石雕一般,巋然不動。
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好半晌之後。
直到兀顏部的兩千精騎列好了陣型,對面那一片森寒冷峻的黑甲鐵騎中,一道身胯異種龍駒的挺拔身影,終於策馬緩步上前。
兀顏部族長擡眼遙望着裡許之外的那名雍將。
只覺得對方那雙黑色面甲下的眼眸,看起來年輕的過分。
可偏偏身上的氣息浩如煙海,讓他一時間看不清對方的底細。
不過好在此時身後的兒郎們已經列好了陣型,抽出了腰間的彎刀,蓄勢待發。
這讓他心中稍稍安定,也有了幾分底氣。
“這裡是草原!不是雍地!”
“閣下帶兵踏入草原,莫不是要再次挑起草原和大雍的戰爭?”
韓紹聞言笑了,然後搖頭道。
“草原?本侯只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雍土無疆,馬蹄踏處,皆是雍地。”
“至於說……戰爭?”
韓紹彷彿被逗笑了。
“不是早已不死不休了嗎?”
聽到韓紹這番霸道肆意的話語,兀顏部族長心中涌出一股怒火,臉色也漸漸陰沉了下來。
不過剛剛這些雍人沒有在第一時間發起進攻,讓他心中終究還是存了幾分僥倖。
料想對方只是恐嚇他們一番,逼着他們重新返回草原深處而已。
念頭倏忽轉過間。
兀顏族長瞥了一眼另一邊甘爲雍人鷹犬的赫連部,長呼一口濁氣,忽然道。
“閣下付出了什麼,才讓赫連部爲閣下效力?”
言下之意。
只要價碼合適,他們兀顏部也可以舉族投靠。
如今草原深處混亂無比,大小部族互相廝殺、吞併。
和赫連部一樣,兀顏部也不想參與其中。
這纔不得已帶着族人南下,臨時安置在這片位於幽州和烏丸部的夾縫中。
如果此時這些雍人願意給他們好處,讓他們兀顏部成功度過眼前的難關。
他倒也不介意暫時屈尊在其麾下。
至於後續如何,還要看對方夠不夠強大,給的利益夠不夠多。
否則降而復叛,也就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而面對這蠻狗的如意小算盤,韓紹笑得更歡了。
遊牧蠻族與中原皇朝的關係,很多時候就是這樣。
有些確實是不得已而爲之。
有些則是利益上的衡量。
畢竟通常來說,對於中原皇朝來說,跟這些身上剮不出二兩油的窮鬼死磕,實在是一件虧本的買賣。
所以在利弊權衡之後,大多時候中原皇朝都會選擇犧牲一些微小的代價,來換取一定時間的平和。
從而……以和爲貴。
只是現在這個規則放到韓紹面前,卻多少有些不適用了。
“現在就跟本侯談條件,未免太早了。”
韓紹並沒有解釋太多,而是戲謔笑道。
“活下來,等活下來,纔有資格跟本侯談條件,不是麼?”
說完,韓紹順勢招了招手。
三百陷陣老卒策馬緩步上前,瞬間組成了以趙牧麾下鐵鷂子爲首的鋒矢陣型。
事情的發展,明顯超出了兀顏部族長的預料。
這是要動手?
可如果是這樣,那剛纔他們又怎麼會放任自己麾下兒郎在他們面前列陣?
他想不通。
更搞不懂對面那些雍騎爲什麼只有前鋒那三百騎動了,後面那千騎卻是依舊在原地駐足。
難道他們覺得只靠這三百騎,就能匹敵自己麾下這兩千從去歲那場血腥煉獄中活下來的精銳族人?
笑話!
感覺被羞辱了的兀顏族長,再也壓制不住心頭的怒火,氣極反笑道。
“好!既然閣下要戰過一場,才肯跟兀顏部談條件!”
“那我兀顏部自然不能讓閣下失望!”說着,腰間寶刀在元神法力的裹挾下,瞬間出鞘。
刀柄入手的那一刻,順勢向着前方已經緩步前行的三百陷陣老卒,遙遙一指。
“兒郎們!讓雍人看看我等蒼狼子孫的武勇!”
“殺!”
話音一落。
兀顏部兩千精騎腰間彎刀出鞘,呼嘯着怒吼一聲。
“烏拉!”
“殺!”
而後跟隨着族長刀鋒所指的方向,開始策馬奔行。
這一瞬間數千只馬蹄踏動草原的動靜,可謂是震天動地。
只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久經戰陣之輩,什麼大場面沒見過?
與去年年末那一場雙方數十萬大軍慘烈廝殺的戰場相比,不過小兒科罷了。
最起碼此時以己方區區三百騎,正面迎戰蠻族兩千精騎的陷陣老卒們,面甲下的冷峻眼神沒有絲毫變化。
一面默然不語地有序提升着馬速。
一面將手中握緊的馬槊端平於馬前。
充當鋒矢一騎當先的趙牧,同樣也是如此。
這是他們第一次將馬槊應用於戰陣,與敵交鋒。
具體實戰效果如何,一戰便知!
念頭轉過間,趙牧目光牢牢鎖定着前方之敵,眼中再無他物!
須臾之後。
臨敵二百步!
趙牧手持丈許馬槊,口中沉聲喝道。
“陷陣之志!”
身後三百陷陣老卒瞬息應聲。
“有死無生!有敵無我!有我無敵!”
等話音落下。
已經是臨敵數十步!
快!
太快了!
陷陣老卒的強大,自然是不言而喻。
而對面那兩千精騎其實同樣不弱。
畢竟弱者根本無法從當初那宛如血肉磨坊的定北城牆上活着下來。
更無法活着走完那被始畢可汗當做棄子的血腥三百里!
所以短短片刻之後,雙方便即將在這朗朗乾坤下的遼闊草原上撞上了。
可親自帶着族人發起衝鋒的兀顏部族長,看着眼前那宛如虎狼奔行的三百雍人鐵騎,眼中瞳孔劇烈收縮了下。
此時他這才發現自己被騙了!
先前應該是對面這尊元神境的雍將,替麾下這些士卒遮掩了氣息。
以致於他誤判了對方士卒的實力。
此刻雙方臨敵在即,自然沒有遮掩的必要了。
該死的!
至少是先天境的普通士卒,這怎麼可能!
兀顏部族長原本信心滿滿的神色,漸漸僵在了臉上。
可隨即便想到了什麼。
不對!等等!
我好像是見過的!
是了!
定北城!
這一刻的他,終於將眼前這三百黑甲鐵騎以及那年輕雍將與之前定北城下的某些身影對應在了一起。
‘要遭!’
兀顏部族長心中發苦。
可這個時候就算是後悔也晚了。
轉身就跑,只會死得更慘!
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殺!”
而他這般神色間的變化,自然全都落在了趙牧眼中。
黑色面甲下的嘴角戲謔勾起。
從始至終,兀顏部這兩千精騎都只是一個實驗品!
遮掩實力,無非是怕嚇到了對方,導致對方發揮不出真正的實力罷了。
心中冷笑一聲。
趙牧口中卻是爆喝道。
“陷陣重騎!”
“鑿!”
瞬息間。
手中灌注了元神法力的馬槊,已經藉由狂奔的馬勢,勢不可擋地向着前方刺去。
與之相對攻殺的兀顏部族長,手中彎刀當即便要一擊斬下。
可手中長刀尚未來得及斬下,胸前便是一痛。
整個人已經被帶着從馬上飛起。
視線不斷向着身後飛速倒行間,只見那三百虎狼鐵騎已經有如鐵鑿一般,眨眼間鑿開了兀顏精騎的陣型。
狹長鋒銳的槊刃穿透了兒郎們的胸膛。
真元、真罡微微一震,便瞬間將兒郎們的軀體撕裂成了漫天血霧、殘肢。
甚至就連座下的戰馬,也被對方座下身披馬鎧的遼東大馬撞得筋骨斷裂,向後倒飛。
屠戮!
完全就是一邊倒的瘋狂屠戮!
如此慘烈的一幕,看得兀顏族長目眥欲裂。
幾乎是本能之下,怒瞪血紅雙目的他,伸手握住了刺破他胸腔的馬槊鋒刃,想要藉此解脫‘束縛’。
可這時,趙牧已經哈哈笑着,將之舉在空中。
然後宛如扔垃圾一般,向着前方重重砸去。
瞬間將前方砸出一片空間的趙牧,手中染血馬槊前指,朗笑爆喝道。
“兒郎們!破陣殺敵!鑿穿他們!”
……
接下來的一幕,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韓紹瞥了一眼身邊觀戰的赫連彰,溫和笑道。
“赫連彰,本侯麾下兒郎如何?可還威風?”
聽到韓紹這話,赫連彰強自定了定了心神,趕忙道。
“主人麾下虎狼神勇之相!世所罕見!赫連彰歎服!”
赫連彰這話絲毫不摻雜虛假之意。
那三百陷陣老卒的修爲實力毋庸置疑。
碾壓兀顏部那兩千精騎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沒想到速度竟然這麼快!
那一杆杆馬槊長鋒強攻突襲之下,兀顏部那兩千熬過了去年那場血戰的精騎,簡直就跟紙糊的一般。
一觸即潰!
不是他們不勇猛!也不是他們臨敵退縮!
一直將神念遍佈戰場的赫連彰,可以爲他們作證。
那些兀顏部的勇士,幾乎沒有一個是背對敵人而死。
可這份死戰不退的武勇,除了更加說明這些雍人的強大,還能證明什麼?
赫連彰心中狂跳,越發恐慌的同時,也免不了爲這些兀顏部的勇氣嘆息一聲。
‘可惜了……’
韓紹把玩着手裡的金絲馬鞭,笑問道。
“比之始畢那老狗的王帳軍,如何?”
赫連彰急忙道。
“就算是王帳軍亦是不及主人麾下虎狼!”
韓紹聞言,面上笑意不減,繼續問道。
“你覺得多少王帳軍才能一舉覆滅本侯這三百陷陣重騎?”
知道韓紹這是在衡量王帳軍戰力的赫連彰,在心中一陣思忖,過了好片刻纔不太確定道。
“回主人!若要與這三百重騎對陣不敗,王帳軍應該至少要動用一個萬騎!”
畢竟這三百重騎個體修爲,着實太過離譜了些。
人少了,瞬間就會被鑿穿了。
根本留不住。
“至於說要覆滅……這個……赫連彰就說不好了……”
沒能給出答案的赫連彰,神色有些忐忑。
因爲他知道雍人真正的強軍,有一種毫不講理的玩意兒,名爲兵家軍勢。
一旦聚軍成勢,以弱勝強、以少勝多,只等閒爾。
他並不確定這三百陷陣重騎有沒有這個底牌。
如果有。
再加一名第六境的強者親自領軍。
除非第七境的武道真仙,不顧顏面地親自出手針對。
怕是這天下能覆滅這區區三百騎的大軍,一個也無!
韓紹聞言,倒也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
笑了笑,便道。
“去吧,兀顏部的生口都歸你了。”
“好好做事,別讓本侯失望。”
赫連彰心中一動,遲疑了下,還是問道。
“不知主人接下來要赫連部如何行事?”
韓紹眯着眼睛看着他,笑着道。
“放心,是你們最擅長的活兒。”
說着,見赫連彰依舊不解,索性直接吐出兩個字。
“馬匪。”
嗯,韓紹已經決定了。
從今往後,這幽北的地界,他要走黃四郎的路。
然後讓黃四郎無路可走。
說完,不理會目瞪口呆的赫連彰,策馬迴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