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軍城。
沒有守卒的城頭上空蕩蕩一片。
原先那些從幽北各郡縣調集而來的邊軍士卒,隨着那位冠軍侯的到來,全都被趕了回去。
期間,也不是沒人鬧過。
可當那十多顆餘溫未散的嶄新頭顱擺在面前,那些鬧事的士卒全都沉默了下來。
人屠嘛。
一言不合就殺人,不是正常?
不過好在那位韓人屠還算是講人情,每位士卒臨走前都被髮放了一份豐厚的財貨。
所以儘管這正月裡被趕出城多少有些不體面,一衆士卒卻也沒有什麼怨言。
反倒是個個喜笑顏開,叫嚷着‘冠軍侯大氣!謝冠軍侯賞!’,便歡天喜地的返回各自郡縣去了。
唯有城中那些大族和宗門中人,看着如今空蕩蕩的城池,心裡不免泛起了嘀咕。
酒肆之中,幾人分位跪坐。
儘管身邊的女侍年輕嬌媚,可他們卻沒有多少玩鬧的心思。
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酒。
“這姓韓的,到底在搞什麼鬼?”
進城第一天,便砍了十多顆腦袋。
連帶着那些傢伙還沒來得及運出去的財貨,也一併抄沒了。
而後幾乎沒有任何停滯,直接將這城中除本部之外的兵馬,全都趕了回去。
這不是胡鬧麼!
“他不會真以爲單靠他麾下那千餘騎軍,就能守住這偌大的冠軍城吧?”
冠軍城雖然曾經不過是縣城,但因爲地理位置特殊的緣故,其規模甚至堪比一些小一些的郡城。
這樣的城池肯定不是區區千餘人能守得住的。
更何況有誰會捨得拿精銳騎軍來守城?
“依我看,姓韓的那廝怕是腦子壞掉了!”
說話的那人,神色多少有些氣急敗壞。
按他原本的謀算,那韓紹想要守住這冠軍城,肯定會千方百計留住那些守城邊軍。
所以這段時間以來,他耗費了好大的工夫,在那些守軍中摻沙子。
爲的就是日後能在城中多一些話語權。
可如今韓紹這一手釜底抽薪,卻讓他所有的努力全都打了水漂。
他怎麼可能不氣!
聽到此人這話,堂中幾人臉色也不算好看。
因爲這事不但此人在做,他們也在做。
現在財貨花了、族人也安排進去了,換來的結果卻是這樣。
着實令人無奈。
只是幾人在喝了一陣悶酒後,有人卻是忽然笑了一聲說道。
“這事依我看,倒也見不得是壞事。”
聽到這話,剩下幾人吃酒的動作微微一頓。
“何解?”
說話的那丁家主事臉上笑意不減,以手扶須道。
“一個頭腦簡單、行事莽撞的武夫,總比那些老謀深算的傢伙,容易應付一些。”
入城即殺人,或許可以看做是爲了立威。
可接下來呢?
唔,接下來好像就沒有動作了。
這些天來,那廝一直窩在府中不出來。
既不管他們這些勢力在城中如何爭鬥。
也不管他們如何侵佔這城中的地盤。
全然一副‘隨他去吧’的躺平姿態。
據說是整日跟那姓虞的寵姬,在府中飲酒作樂、日日歡愉。
甚至就連他們送過去的拜帖,也被隨手丟到一邊,毫不理睬。
這種輕視衆人的舉動,雖然確實令人忍不住心中生怒。
可細細想來,豈不正合他們的意?
不管事?
不管事好啊!
這樣一來,這冠軍城豈不是任由他們施爲?
想到這裡,幾人面上的不忿之色,漸漸淡去。
隨後便生出幾分笑意,點頭道。
“確實。”
“若是真是如此,咱們倒也省心了。”
只要姓韓的那廝果真這般不愛管事,任由他們瓜分這條通往草原的商道。
他們倒是不吝嗇打發對方三瓜兩棗。
那廝出身低微,料想也沒什麼見識,胃口自然也大不到哪兒去。
只是這時,有人卻是不無憂慮道。
“不好說啊……”
“萬一那廝是裝出來的?”
會咬人的狗,通常不叫喚。
那廝這麼些天一直沒個動靜,萬一是準備給他們憋個大的呢?
堂中幾人聞言,頓時覺得這話也有幾分道理,臉上的喜色漸漸收起。
不過在思忖沉吟了一陣後,有人搖頭道。
“應該不會。”
說着,嘴角泛起一抹不屑。
“那廝小卒出身,也不知道走了什麼運道,纔有了今日。”
“這樣的人能有什麼見識?又哪來什麼太深的謀算?”
軍中小卒,武夫底層,螻蟻一般的存在。
起家的速度又這麼快,哪有什麼底蘊可言?
說不準連大字也識不得幾個。
這樣的人要說能算計他們一衆大族出身的精英,未免有些可笑了。
反倒是像如今這樣驟然富貴,便耽於享樂,才符合他們對於這種人的印象。
所以那人說這話之後,便舉起酒盞笑道。
“行了!咱們也別自己嚇自己了。”
“反正那廝剛來不久,來日方長,慢慢看便是。”
“來!飲甚!”
堂中幾人聞言,短暫沉吟了片刻,想想也是。
何必自己嚇自己。
更何況就算姓韓的那廝真的有什麼算計,他們這些人也不懼他。
慢慢周旋便是。
‘難不成那廝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直接拿刀砍了他們不成?’
這般念頭生出,在場幾人頓時被自己這個想法逗樂了。
畢竟不管那位冠軍侯是聰明,還是愚笨。
他總不可能是瘋子吧?
在沒抓到他們把柄的前提下,毫無根據地殺了他們。
別說是整個幽州的各方勢力不會放過他。
就算是朝廷也不會縱容這等喪心病狂的行爲。
真當這世間沒有王法了?
在場幾人心中失笑間,同時舉杯應道。
“飲甚!”
幾杯酒下肚,幾人心神也放鬆了下來。
很快便在堂中那些女侍的嬌笑聲中放浪形骸起來。
正嬉鬧着,忽然有僕從快步走了進來。
“幾位主君,那位冠軍侯似乎要出府了!”
這番突如其來的話,頓時讓酒肆堂中驟然一靜。
“怎麼回事?”
“怎麼就突然出府了?”
“他去往了何處?”
說話間,數股強大威壓傾瀉而下,讓那奴僕呼吸一滯。
只是沒等他回話,外間一陣不小的動靜,卻算是替他回話了。
“是馬蹄聲!”
而且從馬蹄的密集程度和踏動的聲響來看,怕是正是姓韓的那廝麾下的那支虎狼鐵騎。
意識到這一點的幾人,面色頓時一變。
丁家主事手中一抖,將酒盞灑了一地,口中驚呼道。
“莫不是……真要對我們下手?”
說着,一把推開懷中嬌俏的女侍,閃身出現在酒肆樓臺之上。
放眼望去。
果然便看到那密密麻麻的黑甲身影,策動着座下的鐵騎沿長街奔行。
不過好在似乎不是衝他們來的。
而是奔着城中府衙而去。
“這是要幹嘛?”
那丁家主事正疑惑呢喃間,忽然發現此時這樓臺之上,已經站了不少人。
正是如今這城中各家勢力的主事之人。
不過他也沒有意外。
畢竟如今這城中尚還開着的酒肆,也就寥寥幾家。
而能配得上他們這些人身份的,卻只有這望北樓一家。
此時這些各家在城中的主事,再也沒有了之前齊聚一堂的一團和氣了。
不過不管這些天來他們爭鬥得如何激烈,倒也沒有人不顧體面的在這裡發作。
只是三三倆倆地抱團聚在一起,涇渭分明。
“難道那廝真要出城剿滅那些草原馬匪?”
酒肆樓臺上,有人狐疑道。
早間,府衙貼出了告示。
說是‘爲保障商道通暢,冠軍侯將親自帶兵剿殺那些馬匪’。 告示上言之鑿鑿,情真意切。
可謂是‘冠軍侯與馬匪不共戴天’!
只是他們這些人誰也沒當回事。
畢竟如今這城中的事情還沒有理清楚呢。
誰有工夫去管那些馬匪?
可看着陷陣營這副興師動衆的樣子,莫不是真的要動真格?
而就在不少人面露疑惑的時候,有人卻是嗤笑一聲道。
“剿匪?剿個屁的馬匪!”
說着,那人指着府衙的方向,搖頭笑道。
“誰家剿匪還帶着徹侯儀仗的?”
【禮制:天子駕六,諸侯駕五】
衆人聞言,順着視線看去。
果然便看到那府衙的大門之外,赫然停着那輛五匹遼東戰馬拉着的奢華車攆。
是啊!
誰特麼剿匪還帶儀仗?
當是出遊呢!
衆人心中一陣腹誹。
等再看到遠處那一身徹侯錦衣的年輕身影,牽着一道婀娜窈窕的曼妙身姿,緩步踏出府衙的時候。
所有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好傢伙!
這是嫌在府中沒玩夠,還要帶出去耍耍?
衆人心中古怪。
原本緊繃的心神,也瞬間安定了下來。
“沒想到咱們這位侯爺還是位風流種。”
“出城剿個匪,也有美人相伴,着實令人羨慕。”
聽到這聲戲謔的調侃,一衆本來互不對付的各家主事頓時笑了。
一時間酒肆樓臺上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罷了,這幾日咱們這位侯爺日夜操勞,甚至無暇理會我等。”
“這好不容易露面,咱們當藉機拜會一下,打聲招呼。”
說話的那陳家主事眯着眼睛遙望着府門處那道窈窕身影,笑道。
“正好,陳某也想見識一下,到底是什麼樣的絕色美人,能將咱們的侯爺迷成這樣。”
在場衆人聞言,頓時也生出幾分興趣。
雖說以他們的身份和修爲,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
可這些天來,城中有關那位虞夫人的傳言,可謂是甚囂塵上。
都說其體有異香,美豔不可方物,乃是這人間難尋的尤物。
所以哪怕他們心中覺得這只是凡夫的臆測當不得真,還是免不了生出幾分好奇。
於是在聽得陳家主事這話後,當即便有人笑道。
“老夫平生無二好,唯好美色,今日倒也想見識一下這位虞姬、虞夫人。”
這話說完,便是一陣應和。
“哈哈,同去同去。”
說話間。
這酒肆樓臺之上,一道道毫光閃過。
等再出現,便已經是離府衙不遠處的街道之上。
……
幾日不見天日。
再次出門的虞璇璣,心胸頓時一片開闊。
連帶着心情也好了些許。
只是這麼多年一直很少見人的她,看着府外那麼多肅然而立的將士,還是免不了生出幾分緊張。
下意識往韓紹身後側了側,虞璇璣緊握着韓紹的纖細手掌,隱隱溼潤。
韓紹見狀,輕笑一聲安慰道。
“怕什麼,一切有我。”
有了韓紹這聲溫言軟語,虞璇璣心中總算安定了幾分。
可還是有些猶豫道。
“郎君……只是出遊,又何必這般興師動衆?”
韓紹聞言,眨了眨眼睛,訝異道。
“何謂出遊?郎君我這是出城剿匪啊!”
騙騙別人,也就算了。
在妾身面前還裝!
虞璇璣白了他一眼。
這一瞬的美人嗔怪,媚意橫生。
配上微風吹拂而來的天生異香,饒是韓紹定力不差,還是忍不住生出幾分旖旎的思緒。
真禍水也!
覺察到韓紹眼神異樣的虞璇璣,小心瞥了一眼四周。
“人多,郎君莫胡來。”
韓紹聞言失笑一聲,收回眼神,不再多看。
轉而望向一旁恭敬侍立的呂彥,問道。
“都準備好了?”
呂彥躬身迴應。
“侯爺放心,都準備好了。”
韓紹點頭。
“知道了。”
說着,便要牽着虞璇璣走上那輛奢華馬車。
只是幾步之後,卻是頓住了。
沒等攔住那些各家主事的將士前來稟告,笑着擺擺手道。
“讓他們過來。”
很快一行十多人的身影,便出現在韓紹面前。
“涿郡陳氏,拜見冠軍侯!”
“臨河縣丁氏,拜見冠軍侯!”
“清河郡……”
一陣恭恭敬敬地拜見聲,清晰入耳。
韓紹居高臨下地俯瞰着他們,神態倨傲。
“有事?”
簡簡單單兩個字,更是盡顯傲慢。
一衆主事仗着背後勢力,就算是一方郡守也對他們客客氣氣,何時被人這般輕慢過。
低垂的眼瞼,頓時閃過一抹陰沉。
只是擡眼後,卻是滿臉笑意。
“冠軍侯蒞臨封地,我等本該早早拜見,只是冠軍侯一直忙於公務,無暇得見……”
韓紹冷哼一聲打斷。
“早早拜見?本侯入城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們動靜?”
面對韓紹這番當場打臉的舉動,衆人臉色一僵。
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哼!果然是粗鄙武夫!言語之間,毫不講究!’
心中正腹誹、咒罵間。
爲首的陳家主事趕忙略過這個話題,轉而道。
“聽聞冠軍侯要親率大軍,前去草原剿滅馬匪,我等預祝冠軍侯旗開得勝!凱旋歸來!”
“若是冠軍侯有什麼需要,儘管跟我們說,我等願爲冠軍侯略盡綿薄之力……”
韓紹斜暱了他一眼。
“本侯缺你那點綿薄之力?”
說着,沒等他們回話,便不耐煩地擺擺手道。
“沒什麼事,就退下吧,別耽誤了本侯的正事!”
然後理也不理他們,直接牽着虞璇璣上了馬車。
“開拔。”
隨着這一聲輕描淡寫的命令傳出。
作爲前鋒的三百陷陣老卒,策馬而動。
爲首的趙牧更是對着一衆各家主事,冷聲道。
“阻礙大軍通行者,斬!”
“還不滾開!”
剛剛被韓紹那般無視的各家主事,心中本就生出一股羞怒。
再聽得趙牧這般近乎羞辱的話,當即就要發作。
可當他們看到趙牧這副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的樣子,還是忍了下來。
瞬間閃身退到一邊。
遍佈徹侯儀仗的奢華馬車悠悠而動了一陣。
馬車裡的虞璇璣,不無擔心道。
“郎君如此對待他們,當真無礙麼?”
虞璇璣雖然不經世事,但大族和宗門的影響力和實力,她還是知道的。
韓紹這般肆無忌憚地羞辱、無視他們,萬一事後他們記恨,豈不壞事?
只是對於虞璇璣的擔心,韓紹卻是搖頭笑道。
“這你就不懂了,越是如此,才越能讓他們對我放心啊。”
畢竟誰會真的擔心一個目中無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嫩頭青呢?
韓紹眯着眼睛笑得人畜無害。
一面展開了神念,一面順勢打開了小地圖。
視線中,離冠軍城數十里外。
赫連部的三千騎,已經蓄勢待發。
爲了確保萬無一失,韓紹讓中行固去獬豸衛借來的人手也就位了。
ωωω● ttκǎ n● ℃O
萬事俱備。
只待破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