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如十年後那句時髦話說的,爺看的不是電視,爺看的是心情。
卓羣眼睛看到的是這些,心裡想的卻是別的。
他的思維裡,開始情不自禁的泛起自己在家鄉里度過的那些夏天。
那種記憶猶新的味道,就像他手裡這杯冒着氣泡的嘉士伯啤酒。
清爽,透亮,又有一種不知是美還是苦的滋味。
他還記得三年級的期末,他得了平生第一張三好學生的獎狀。
回家後立馬貼到牆上。
父母高興了好久,媽媽專門給他包了餃子,買了一個炸雞腿。
爸爸爲此難得喝了一次酒……
還有小學六年級畢業的夏天,他寫的作文是“我和好朋友去抓蜻蜓,後來知道蜻蜓是益蟲,特別羞愧,就把它們放生了”。
後來這片作文獲得了全市比賽的二等獎,還刊登在了《少年報》上。
父親就給他買了一本《優秀作文一百篇》,一套《皮皮魯和魯西西》以做鼓勵。
而母親的表達方式更實惠,敞開讓他吃了一個夏天的皇姑雪糕……
初一他是學習委員,初二就開始兼任班長。
但到了初三,學習成績競爭更激烈了,他感到有些吃力。
於是爲了讓他保住名列前茅的優勢。
他的父母咬着牙爲他找名師,省吃儉用湊出了補課費。
而他終於不負父母的期待,初三畢業考上了市裡的重點高中。
父母很以他爲榮,便專門破費了一次,用一個人半月工資,帶他去城南的夏宮玩了一次。
那裡的大滑梯至今都是他所認爲最好玩的水上滑梯……
高中畢業也是,當他順利拿到民大的錄取通知書後。
父母在他們的居住的簡易樓下,放了足足一萬響的鞭炮,崩得知了都不叫喚了。
第二天還在老字號“寶發園”擺宴請客,招待親戚朋友。
但他後來才知道,他去京城報道,帶走的一千元錢。
其中有五百元,是母親賣了姥姥留下的金耳環才湊上的。
而且爲了供他上大學,他在京城唸書的幾年,父母僅只以包子、餡餅和麪條爲常年伙食。
因爲吃麪條可以無需菜餚,拌點兒大醬就行。
而上不了檯面的搓堆兒菜,藏在包子皮,餡餅裡就可以堂而皇之濫竿充數地端上飯桌……
想到這裡,卓羣心裡忽然萌生了一種刺心罪惡感。
因爲他忽然驚覺,自己和許老闆的一頓暴搓,竟然能頂得上父母兩人數年的伙食費。
他似乎忘記了許多不應該忘記的東西,確實應該早點回家的。
11點05分,飛機準時停靠在了目的地。
讓卓羣滿意的是,作爲商務艙的客人,他有權最先下機。
他是那麼想快點兒走出機場。
於是在衆多機組人員親切的眼神裡,在衆多被堵在經濟艙的乘客羨慕中。
心情急切的他,成爲率先走出座艙的第一個人。
甚至在通往候機大廳的通道上,大跨步前進的卓羣都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舒暢。
因爲這是頭一次他下飛機,前方沒有任何人阻擋。
等拉着兩個大行李箱,再來到了桃仙機場大樓外。
都不用他招手,他那顯眼的進口拉桿行李箱,就輕而易舉的把一輛紅色皇冠車給招到了面前來。
在眼下只擁有一萬六千輛出租車的這個城市,出租司機掙錢多少也靠眼神。
果不其然,卓羣別看年輕,卻不像大多數客人那樣嫌棄皇冠車每公里一塊二的高價位。
而是從口中報出TX區的方位,從窗口直接遞給出租司機一張百元鈔票。
並告訴司機多的不用找。
而唯一的額外條件,也就是請這位司機代勞,把他的行李箱放進轎車後面。
這樣的闊氣可把司機樂壞了,趕緊下車照做。
以至於卓羣隨後坐進汽車,說出自己家的詳細地址後,出租司機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爲憑經驗,通常像這樣的顧客都是下榻市中心的高級賓館或飯店的。
絕沒可能與那已經沒落的老廠區職工樓有什麼聯繫。
直至卓羣再三確定,都說本地的話來了。
這位出租司機纔算真正捨棄疑慮,終於發動了汽車。
不過說實話,那天卓羣自己走進家門也挺忐忑的。
特別是一進門就看到家裡那臺十四寸金鳳牌黑白電視,他的腿都軟了。
這是絕對有歷史的老物件。
他還記得那是家裡東借西湊,纔在1984年買回來的。
當時八百元的天價,讓父親像請神仙似的,從百貨商店一直把這玩意兒揹回來。
母親則用了好幾天時間給這個鐵傢伙縫了個布套。
據說當時買一副電視機套也要花兩塊多。
不過就這臺電視,他家倒是買值了。
一共修了五次都還能湊合用,直至2002年它才真正“退役”。
卓羣印象裡,還是在妻子魏麗的支持下,他把結婚後第一年的年終獎匯給父母,家裡才終於看上了彩電。
就因爲這個,日後每每他跟妻子產生矛盾,母親永遠堅定不移的站在兒媳的立場。
而此時,這臺老電視就那麼神奇的重新出現在他的家裡,擺在他的面前。
一如既往的播放着時不時就得扭曲一下的圖像,像一個嘿嘍帶喘的垂暮老人似的發出“刺啦刺啦”的噪音。
同樣的,他的母親也確實變得年輕了,頭髮沒花白,臉也平整了。
正咂着嘴神態平和的躺在沙發上睡着……
或許是卓羣剛纔進來時搬放行李箱的動靜有點大。
就在他靜靜出神的時候,他的母親可能察覺有人進來了,迷迷糊糊地就說。
“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飯擱碗櫥裡了,快吃吧。”
卓羣一聽就知道母親把自己當成父親了。
他記得父親在暑假期間,會經常租借鄰居的三輪車,去火車站外頭掙點外快。
於是他便順勢走進廚房去勘查。
沒想到果然發現了兩盤包子,一掰開還是純素餡兒的。
這讓他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聲音苦澀。
“媽啊媽,你們也太能湊合了。這是第幾頓包子了?”
結果就這一聲。
母親像按了彈簧似的,一下子從牀上跳起來。
睜着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卓羣。
“小白眼狼。是你呀?”
工人出身的她罵人的確不在乎。
可僅僅一秒鐘,她的眼睛就紅了,撲上來一把抓住了卓羣,唯恐他跑掉似的。
“你還知道回家呀?你咋就不死在外頭哪?真有孝心!春節都不回來過年,你還知道你有爹有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