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璐後悔了。
從一進入自己的豪華包廂沒多久,她就後悔了。
不是怕那個愛蒙氣急敗壞要告訴記者的威脅,也不是爲別的。
而是後悔她自己一個人回來,沒有告訴卓羣一聲。
所以她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用手機給卓羣打電話。
但可惜,沒有人接通。
而且很快貝璐發現,隔壁的包廂隱約有手機鈴聲傳來。
完了!
貝璐立刻明白,卓羣一定像她一樣把手機放在包廂裡了。
當然,這很正常。
因爲在這趟列車上,沒有那種分秒必爭,都心繫工作的人。
反倒都是能夠傾心享受生活樂趣,有錢又悠閒的人。
而任何的電子儀器都是違和的,自然不會有誰帶着現代化的通訊工具去赴晚宴,做出破壞氛圍的事兒。
可正是這樣才糟糕。
貝璐忍不住開始後悔自己的魯莽,並且擔心起卓羣的安危來。
要是卓羣從洗手間回來,發現她不在了又會怎麼樣呢?
那些討厭的人應該也沒那麼快走。
要是他們爲了報復,故意找卓羣的麻煩,那他豈不是太冤枉了嗎?
她是痛快了,她是一走了之了。
可喝了酒的男人愛衝動,那幾個壞小子三個人呢,誰知道會幹出什麼事來。
萬一……
就這樣,貝璐就像個惹禍的孩子,開始擔心最壞的結果。
十幾分鍾過去,卓羣仍舊沒回來,她自然越來越着急。
有心讓樊紅去找找看吧,偏偏這丫頭又睡着了。
看着樊紅睡得香甜的臉,貝璐其實也挺心疼的。
她知道人家成天二十四小時跟着自己,時刻警覺,身心都累,難得好好放鬆下神經。
要是爲這點事兒就叫醒樊紅,她也有點不大好意思。
畢竟人家是她保鏢並不是她的打手,本質工作只是維護她的安全而已。
就這樣,貝璐左想右想都沒個着落。
焦躁難耐下,她不由自主的走出包廂,在走廊上徘徊。
而這時時間已過了晚十點。
從餐車回來的乘客,不是已進入夢鄉,就是正準備休息,幾乎每一個房間都是鴉雀無聲的狀態。
東方快車在寂靜的夜間奔馳,車窗都已經拉上了窗簾,窗外黑黢黢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一陣孤獨感攫住了貝璐的心,她就越發不知所措。
好在這趟奢華專列的服務是不計成本的。
爲了給乘客提供二十四小時服務,哪怕夜晚也有專人值守。
在車廂走廊對面的盡頭,仍舊有一個列車員在向貝璐行禮致意。
他是今夜車廂裡唯一不能睡的人。
所以這倒是給貝璐行了方便。
她靈機一動,趕緊招手把列車員叫了過來。
然後推門回屋拿了一百歐元的大鈔出來,委託列車員去餐車幫忙尋找卓羣。
並要求一旦發現卓羣和旁人發生衝突,要及時報告列車經理,解決紛爭。
這麼高的報酬,列車員自然願意效勞,非常高興的去了。
接下來貝璐稍微踏實了一些。
按照她的想法,整列車只有他們一行人才是亞裔。
根本不存在列車員辨認不出,找不到的可能。
那麼有了服務人員的幫忙,應該很快就能解決問題了。
可偏偏還就讓她料錯了。
好嘛,左等右等,竟然連列車員都不見蹤跡了。
足足得有半小時,纔好不容易把那個列車員盼回來。
但更讓人出乎意料的是。
列車員非但沒能完成找人的任務,跟她說走遍了列車也能沒找見卓羣。
反倒還推來了一車帶着一束白玫瑰的甜食宵夜給她,並聲稱是受另一位紳士所託。
看着留言卡片上的一行字,“一碗意大利濃湯潑醒了我,我爲剛纔的醉態無比汗顏,對您的冒犯致以最誠懇的歉意——愛蒙·威爾森”
貝璐真恨不得把這一車的美食都掀翻在地,然後大罵這個莫名其妙的列車員一通。
可就在她忍不住懷揣着怒氣走進包廂,想把列車員晾在外面的一瞬間。
她忽然注意到了一些恰纔被忽視的細節,於是一下心情就全變了。
她停了下來轉身問道,“這位吩咐你這麼做的先生是什麼樣子的?”
列車員不禁愣住了,遲疑了一下才推諉道。
“對不起,女士,我不太好描述,他似乎沒什麼顯著特點。”
“難道你不覺得他有點清瘦嗎?他沒帶着眼鏡嗎?”
“哦……他沒帶眼鏡,不過,您這麼一說,確實有點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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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總是有點小聰明的。
再不用懷疑了,列車員純屬胡扯。
正是因此,貝璐欣然接受了這份致歉禮物。
當列車員離去後,她抱起了那束白玫瑰嗅了一下。
甚至覺得這地方簡直到處開滿了玫瑰。
就連靠中央空調系統維繫的空氣都變得清新可人。
接下來,她把樊紅推醒,迫不及待與之分享喜悅。
“先別睡了,起來陪我吃點烤布蕾和布朗尼吧。甜食是一種縱慾,別讓我一個人來承擔這種罪惡感。我們再喝一點熱可可,待會你會睡得更香。”
就是這樣,等候不再焦慮,而是變得輕鬆快樂。
一直到餐車撤去,樊紅重新睡去。
貝璐自己洗漱完畢,換好睡衣,她也沒有放棄等待。
刻意拿着本小說,就像書裡的大偵探波洛似的,緊盯着隔壁包廂的動靜。
終於她聽到了開門聲。
便一個激靈從椅子上蹦了起來,開門走了出去。
於是剛回到自己車廂的卓羣被堵了個正着。
正要換衣服的他,滿臉詫異的看着推門而入的貝璐。
尤其對她充滿挑釁的目光,很有些摸不着頭腦。
“我說,你這是怎麼啦?又有誰惹你了?”
“你!”
“我?我怎麼了?”
“你去哪兒了?爲什麼這麼晚纔回來?”
“我……有點事情要辦。你沒搞錯吧?要爲這事光火,你就過分了。小姐,是你不告而別在先啊。對此,我可什麼都沒說,丁點怨言也沒有……”
“可你戲弄我。我最討厭不誠實。你是不是把戲弄別人當成特得意、特有意思的事兒?”
“沒有啊?你這話是從何說起啊?我……”
卓羣正要辯解,但他從貝璐的神情裡卻看出她的堅持。
而且貝璐手裡還掏出了那張署名愛蒙的致歉卡片,他知道再也瞞不下去了。
“好吧,卡片是我寫的,東西也是我讓人送的。可我沒惡意……”
卓羣不能不坦白了,他就像幹了壞事別抓住的孩子似的。
只是,他也非常好奇,想不明白自己的破綻在哪兒。
“你……到底是怎麼看破的?我的字跡?不可能呀,你對我應該還沒那麼瞭解……”
“你呀,喝多了酒,頭腦就沒平時那麼聰明瞭。”
貝璐輕笑一聲,才爲他揭秘。
“你好好想想,真要是那個混蛋,他怎麼會知道要準備兩份餐具給我?他又怎麼知道我喜歡布蕾和布朗尼,討厭杏仁蛋糕的?”
“餐車提供的三種甜點,恰恰他選了我喜歡的,討厭的沒給我,還爲樊紅準備了一份餐具。這樣的體貼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更何況送餐的人,明明是去替我找你的,卻一點描述不出那個愛蒙的容貌。我要是再不知道怎麼回事,也就太傻了?”
“好了,現在輪到你說了。到底怎麼回事?你爲什麼要這麼幹?到底是怎麼想的?”
爲此,卓羣恍然大悟下,不能不感嘆一下,女人可真是心細如髮的動物。
“好吧,本來也沒什麼需要隱瞞的。具體怎麼回事,我都跟你說實話。”
“你走之後,當我回到餐車後,很有點糊塗,不知你爲什麼離開。而當時那三個得罪你的混蛋,還在座位上喝酒。”
“他們以爲我聽不懂,在一邊故意用德語說很過分的話。既取笑我,也咒罵你。我本來還想詢問餐車經理呢,這下不用了。我真希望我沒聽見,但我聽見了,而且被他們的話氣壞了。”
“後來我就沒走,繼續坐下喝酒,強迫自己裝作若無其事。當時我想的是,我不能讓這幾個混蛋,就這麼侮辱你,背後還口沫橫飛的胡說八道,必須給他們點教訓才行。”
“具體怎麼辦呢?我得說,高額牌局對有錢人來說,絕不僅僅是輸贏問題。很多男人都把這樣的牌局當成尋找尊嚴和建立自信的一種方式。”
“所以再後來了,我就裝作有點喝多了的樣子,把餐車經理叫過來。說我還不想睡,問他車上有沒有高檔次的牌局。並且暴露了自己豐厚的錢包。於是那些小子們就上當了,他們主動邀請我坐下喝酒,問我願不願意打牌。”
“我堅持要按照傳統的規則,要求找個專門的包廂打牌,讓列車經理當見證人,親自發牌。而且只賭現金。參與者,每人賭金不少於兩萬歐元。他們同意了。就在這個時候,你派來的列車員找到了我。”
“你知道嗎?這件事簡直幫了我大忙。我讓那幾個小子先去車廂裡等我,在替你點宵夜的時候。我藉口失眠,給了列車員一百歐元,讓他幫我找了一點對鎮定神經有幫助的藥物。”
“這點小道具就是我致勝的法寶。我捻成了粉末,牌局上用魔術的手法在遞酒時候,放在那三個小子的酒裡。雖然不足以讓人沉睡,但足以讓人頭腦不清楚。”
“而他們,儘管懂得些老千的法子,但免不了頻頻出錯。他們完全沒想到我是在撲克之外做的手腳。就這樣,我光明正大把他們兜裡的硬幣都拿走了。”
“我想,隨後的旅程裡,你很難在用餐時候見到他們了。因爲付不出小費,對上層人士來說是很丟人的。他們恐怕只能在車廂里老老實實呆着了。”
“至於我爲什麼冒名頂替那個愛蒙,全無玩笑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你應該值得他們更尊重的對待。即使你不願意接受,把這些東西仍掉,可一樣會因此心裡舒服一些。”
“畢竟生活裡,最重要的就是心情。你可是聽從我的建議才踏上這段旅程的,我不想讓你乾的後悔。說起來,我也不算徹頭徹尾的騙了你。因爲這錢確實是他們出的……”
卓羣滔滔不絕的解釋中,貝璐已不知不覺的向他靠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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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我都懂了。我現在不需要你的道歉了,我要給你我的感謝。”
貝璐溫柔的說,“謝謝你安排的這次旅程,謝謝爲我做的一切。你替我做的太多了。考慮得這麼周到,你本無需如此的……”
卓羣輕鬆了,呼了一口氣,剛要笑一下。
卻沒想到貝璐竟然勾住了他的脖子,還拉低了他的頭。
這是最爲寧靜和安逸的凌晨時光。
軲轆轆的車輪飛馳過下方的鐵道,以穩定的節奏搖動着一切……
在此之後,東方快車的這趟旅程似乎更美好了。
樊紅對卓羣雖然不會親近,卻也無法表示不滿了。
那三個討厭的英國佬,也果然沒有再出現過。
而既然卓羣和貝璐的關係有了突破性的進展,這趟旅程顯然就更適合他們了。
他們情不自禁的把三年前,在京城那場未曾完全撤下心防的談話又重新繼續了一遍。
卓羣告訴了貝璐,他刻意隱瞞下的,幹過的所有荒唐事兒。
以及在獨居生活裡,內心真正要承載的滋味。
而貝璐也告訴了卓羣,自己很爲草率的人生決定後悔,以及在新生中事業取得成就的喜悅。
她確實一度忘記了前生的悲傷,有恨不得就此生活在美夢中渴望。
總之,完全是水到渠成,完全是發乎自然。
他們有許多的事兒要傾訴,有許多隱秘的情感要交流,有許多更深層次的思想要分享。
因此,他們就常會親密無間的一起出現在觀景車廂裡,或是鋼琴酒吧之中,旁若無人的卿卿我我。
在衆多好奇且羨慕的目光裡,他們就像是一對出來度蜜月的華夏豪門愛侶。
而且就因爲出手大方,給的小費夠水準,卓羣和貝璐也成了餐車服務人員競相巴結的對象。
藉此享受到了許多得天獨厚的特權。
比如說有時候因爲人多嘈雜,他們便可以得到工作人員的鑰匙,走到火車最後的露天小平臺去單獨相處。
在這裡,在搖搖晃晃的金屬平臺上。
他們可以一邊曬着陽光,呼吸着新鮮空氣,一邊在鳥和鹿的凝視裡暢所欲言的聊天。
就像融入在了外面的風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