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具體情況而言,其實理所應當是貝璐先描述她的狀況。
因爲她的特殊經歷纔剛開始,過程比較簡單,是最容易瞭解到全面情況的。
但考慮到信任問題,女人的敏感性,和貝璐現在的情緒狀態。
爲了不讓對方再感受到過多的壓力和恐慌,卓羣卻並沒有這樣要求。
反倒爲了表示誠意,以身作則,很大方的率先談起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所以接下來,貝璐就瞭解到卓羣最初人生的基本情況。
知道了他是1978年生人,生於北方工業重鎮的一個普通教師和工人結合的家庭。
從小品學兼優,就沒有什麼災啊病的,過着再普通不過的生活。
1996年考上了“民大”新聞系,畢業後在《都市青年報》工作,作爲新京城人落戶於京城。
也一樣是三點連一線的日子。
這一生最大磨難無非兩點。
一是妻子魏麗因爲身體原因,不能生育,這導致他們夫妻生活越來越如一潭死水。
二是互聯網的發展對紙媒行業造成了顛覆性打擊,致使卓羣在中年遭遇失業危機。
而他這種普通又悲催的生活終結於四十一歲的猝死。
具體時間是2019年10月11日上午10:04。
說到這裡貝璐忍不住插嘴了。
“那你死亡時的感覺是什麼樣的?”
卓羣回答。
“那是以心臟驟停的方式發生的。特別疼,就像有什麼東西把我的心臟搗爛了。儘管時間不長,但確實痛苦,除了各種感覺和意識逐漸模糊淡化,什麼也沒有……”
但聽到這兒,貝璐卻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那天在飛機上,你說帶酒是爲了慶祝一個重要的日子,難道就是指這個?”
卓羣因爲尷尬而停頓,但還是說了實話。
“是的。就是爲了祭奠我自己的死期,那是我預謀已久的空中葬禮。”
貝璐表情認真繼續追問。
“你的意思是說,我喝的酒是你爲了……你明知道自己會準時死去?卻登上了那架飛機……難道……難道是打算讓我跟一具屍體待在一個艙裡,共度十幾個小時嗎?”
卓羣簡直無法直視貝璐的臉,他慢慢垂低了視線,不能不爲自己的自私感到慚愧。
“是的,我得承認,我一點也沒考慮過別人的感受。非常非常的對不起。”
“這主要是由於前幾次輪迴,我試過種種辦法都沒能挽留自己的生命。那一次,纔會決定藉助酒精來緩解這種痛苦。”
“而且我害怕孤獨,一直獨來獨往的活着,非常不願意自己死亡的時候還是一個人。所以我纔會上那架飛機,纔會遇見了你。”
“說實話,那次確實是我感受痛苦最少的一次,我甚至在臨死前看到了許多美麗的幻想,比如曼陀羅、轉輪……還有摩比斯環。”
“只是我沒想到,竟會把你也給牽扯進來。現在想想,或許你變成這樣,與我脫離不了干係。不知道是我本身的原因,還是因爲那瓶酒,又或者是那句話。再或者是其他什麼不明因素……”
“但我可以對你保證,到底怎麼回事,爲什麼會發生的,我完全不知情。有關你身上發生的一切,絕對不存在任何預謀,或者是陰謀的成分。這一點,請你務必相信我。”
或許是因爲卓羣的態度真誠,或許是相同的處境讓貝璐感同身受。
她這次居然只是緊緊攥了攥手掌,並沒有真的發火。
甚至還出人意料的,主動爲卓羣找到了一些辯解理由。
“算了,我能體諒你的感受。”
“設想一下,如果一個人沒有盡頭,無休無止要忍受這種事兒,他還會在乎什麼呢?生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兒,永遠難解的孤獨。特別對你而言,死亡也是出生。又有什麼區別?”
“而且你也提前告訴過我,你要沉睡了,一直睡到航程結束。儘管是欺騙,但也是善意的欺騙。”
“更何況,事情就是那樣發生了。我同樣是因爲心臟問題而死去的,也看到了那些幻想。而且很可能和你是一樣的時間。具體我沒有看錶,但就在你回到你的座位不久,我就……”
她沒說完,而是深深呼吸了一下。
“總之,既然我們兩個都是死人,都給飛機上其他的人帶來了困擾,那我當然無權指責你什麼。”
而這樣體貼的迴護,當場就讓卓羣感動了。
這麼多年以來,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理解的喜悅。
以至於再不能平靜,聲音都顫抖了。
“謝謝,你是個好人,你真的很寬容,非常善良……”
這幾句話讓貝璐露出了笑容。
“好了,別讚美了。我不想被貼上好人標籤,更受不了道德綁架。先聲明一個前提,我的諒解只建立在你誠實的基礎上。你要知道,娛樂圈裡永遠都是假的東西,我真的已經受夠了,最容忍不了的就是別人騙我。”
卓羣信誓旦旦。
“沒問題,我可以用我的生命保證。全都是實話。”
沒想到反倒被貝璐抓住話柄,又開了他一個玩笑。
“那恐怕不足採信。你的生命,纔是最靠不住的東西。”
就這樣,談話開始有了良好的氛圍。
之後卓羣繼續按照時間的順序從頭到尾的複述自己的故事。
他給貝璐展現了一個人,在一個固定世界,固定時間裡的五次不同的生活選擇,以及人性和人心的變化。
儘管卓羣也曾經試圖省略一些地方,尤其是他跟那些不同的姑娘發生的幾段感情故事兒。
但漸漸的,他就變成情不自禁,不加遮掩的徹底傾訴了。
因爲他實在是壓抑太久了。
這種壓抑,讓他迫不及待要把內心的一切對另一個人展開。
而事實上,貝璐也的確沒有辜負這種信任。
作爲這個世界上唯一和卓羣有着相似處境的人。
貝璐對卓羣至今爲止的五世生活,每一段都聽得十分認真,甚至是完全沉浸於其中了。
雖然出於女人的天性,她總要忍不住插話其中,打聽各種細節。
可她所關注的問題卻是能夠碰觸到情感核心的,還常常讓卓羣想起一些遺忘的東西。
這就是說,貝璐在乎的東西,已經不光是對這件事本身的解密與探索了。
而是真正的在乎卓羣的遭遇,關心他的情感困擾。
另外,她也能夠完全徹底的理解卓羣所說的一切,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了解這份深切失落的人。
她明白卓羣那種所有努力終究歸於徒然的至深傷害。
她能體會到卓羣無法陪着自己的孩子長大的遺憾。
而卓羣確定這一點根本無需語言,因爲貝璐的感同身受全都寫在了臉上。
她甚至還哭了,爲卓羣經歷的那些哭了。
這就給了卓羣最大的鼓勵與勇氣。
以至於哪怕口乾舌燥,茶杯裡早沒了水,他也沒有停過,一氣兒說了下去。
真等到所有故事講完,他才發現,竟然已經到了下午夕照時分了。
“好吧,讓我們喘口氣吧,休息一下……”
貝璐提議,“要不要吃些東西,我們都太投入了,這一天居然沒有吃飯。連我都有點餓了,你肯定早餓壞了。”
卓羣由衷贊成。
“確實如此,我真的有點餓了。我們可以邊吃邊聊,或者是飯後你再講你的事兒也行。你這兒能做飯嗎?要有廚房就太好了,我對我的廚很有自信。”
貝璐奇怪。
“爲什麼要這麼麻煩?樓下就有餐廳。”
“那對你不太方便吧,我認爲你不會願意拋頭露面。當然,或許你習慣了外賣。可如果有條件,我當然希望能親自動手,讓你吃得滿意一些,以此來回報你聽我的那些嘮叨。”
卓羣的話,讓貝璐沉默了一會兒。
很快,她似乎想好了。
“你真的不介意做飯嗎?要不,就去我住的地方。”
卓羣沒有異議。
“當然不介意,而且就衝你如此信任。我也得給你準備一桌好菜。你喜歡吃什麼,儘可以開口?”
“這麼大口氣啊。蘇幫菜你行嗎?”
“耗時間的來不及。不過鬆鼠鱖魚、清炒蝦仁、櫻桃肉,我水平還是可以的。你要知道,在循環的人生裡,爲了打發沒有目標的時間,我的辦法就是學習。學習各種能讓自己過得舒服些的技能。因爲連我自己都不確定,未來會在哪裡度過。”
貝璐迅速接口。
“所以,再糟糕的事情也不能說是完全的悲觀的,對嗎?”
就爲這句話,自從見面以來,卓羣第一次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