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令部辦公室。
我和郝兵站在辦公室裡,徐永昌想了很久。
在他抽完第八根菸的時候說。
“抗戰,是最重要的事情,如今武漢激戰正酣,這個時候不能出簍子。李公樸先生民望甚高,影響很大,不能硬來,這終究是中統局的事情,我們暫且盯着就是,如果出了差錯,我們再插手吧。陳果夫,哎,這個人是經常沒輕沒重啊。”
我點頭“明白了,部長,繼續盯着。”
徐永昌說“我們,都是不參與政治的人,軍人,就不應該參與政治,但是事關戰局,就不能不問,不要怕中統局,別讓他們做的太過分。也不要和中統局發生矛盾。”
“明白,不光要盯着,還要防止他們過分執法。”
徐永昌說“我們是要把事情壓住,不是爲了要搞事情。”
我點頭“是,部長。”
徐永昌問我“你的事情怎麼樣了?”
“還在等李濟生處長的答覆。”
“嗯,山西辦事處的人你接觸了嗎?”
我忽然纔想起來還有這個地方沒去“暫時還沒有。”
徐永昌點頭“你的事情,抓緊辦吧。”
“是,部長。”
李濟生,應當算是個標準的腐敗分子,可這樣的人通常都比較容易和人相處,因爲他們永遠的微笑的,並且大方的。
我答應了要請郝兵吃飯,自然也要帶上李濟生。
我們隨便找了一處普通的飯店,三個人連吃帶喝,到後來開始說正事兒。
我問“老李,中央黨部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嗨,都是山西省黨部那羣人鬧騰的,非要回山西去,這不,把陳部長也弄的焦頭爛額,陳部長肯定是願意省黨部回去,可是閻錫山開口十二個師的裝備和軍餉,的確是太大了,這兩天陳部長和軍訓部的白崇禧上將談了談,怕是希望不大,現在的裝備和軍餉太缺了,絕對弄不到那麼多。”
我只能點頭“新軍加上晉軍和八路軍,十二個師也才一半,二戰區跟日軍打了半年,消耗太大,所以,二戰區肯定不會輕易鬆口。”
李濟生說“嗯,慢慢談吧,這種事情總得談好幾天,上面談妥了,我就能安排下面談,省黨部的人天天找我,煩都煩死了。”
我舉起酒杯“謝了老李,事情成了,該說不說的,啊,肯定意思要到。”
李濟生笑着說“爲了你我腰都被人踢了一腳,你可得好好感謝我。”
我就悄悄跟他說“你放心,我一定伺候好你。”
“滾。”
“哈哈哈哈。”
這邊兒招待完李濟生和郝兵以後,我準備趁着黑夜去一下山西辦事處,可不知怎麼的,走着走着就到了杜雅娟的巷子口。
我低頭抽了根菸,想去看看她,我怕馮凱會找到她。
我來到門口,看到屋子裡燈亮着,我敲了敲門。
“來了。”
是杜雅娟,她打開門,頭髮披散着,只穿着睡衣,她看到我,也很驚訝。
“你來了?”
我點頭“嗯。”
“進來坐。”
我走進門,屋裡有淡淡的煙味,屋子不大,我直接去了陽臺,在那張躺椅上躺下來。
“喝茶嗎?我有鐵觀音。”
“好。”
我想起孫文慧,孫文慧是喜歡喝茶的。
她往躺椅旁邊放了一個小茶几,泡了一壺茶。
“看來,我該再買個躺椅了。”
我笑了笑,她現在的樣子很誘人,可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馮凱有找你嗎?”
她臉色沉下來,顯然有些擔憂“今天我去上班,經理說馮凱又來了,我就沒有上班,回來了。”
“你打算怎麼辦?兩千塊錢這麼大的數目,我想馮凱不會放棄。”
她點頭“我當然知道,可我也沒辦法,我真的沒有拿他的錢,我也沒錢賠他,只能先躲着。”
我把腿放在陽臺上,夜風吹的很舒服,“我聽說馮凱的父親是警察局的局長,我惹不起,所以,只能想着其他辦法解決了。”
她坐在陽臺上,晃着腿,風吹她的頭髮,有種淡淡的憂傷。
“單主任騙了他,他卻來找我,我能有什麼法子,我也找不到單主任,我和他並沒有多熟,他要真不放過我,那我就跑,再不行,我就慢慢還他。”
世上的女人,多半都需要一個依靠,杜雅娟沒有依靠,只有她自己。
我想了想,問她“我有一個朋友,最近發表了一些**禁止發表的東西,長官讓我安撫她,可是她們執意要進行下去,你說,我該怎麼辦?”
她問我“誰對誰錯你總分的清吧?”
我搖頭“這個事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我分不出誰對誰錯,我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她卻說“不,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事都是對或者錯的,只有這兩種,絕沒有不對不錯的事情。”
我當然明白對錯,我當然也明白對錯很重要,非常重要,可我真的迷茫了。
我說“我現在就是真的分不清對錯啊。”
她說,“你不是分不清對錯,只是你分不清該站在什麼立場!”
這句話,讓我渾身一震。
她接着說“你應該是忘記了自己的立場,或者,你想改變自己的立場。”
我說“我是個軍人,我只有軍人的立場。”
她望着我“軍人的立場看這件事,是對是錯?”
花園口慘案,直接因爲就是軍隊的無能和潰敗,軍隊和每一箇中國軍人難辭其咎。
我重重的低下頭,我只能說“是錯的。”
她忽然走過頭,摸着我的頭“你心裡已經有答案,只是看你能不能堅持你的立場。”
我,想單純的做一個軍人,單純的堅持自己的立場。
我該怎麼辦?
我該幫助誰?
徐永昌和**高層爲了國家和民族賭上了一切,而李公樸,周小青爲了真相不惜以身範險。
他們都是對的,我呢?
我怎麼辦。
我對杜雅娟伸出手“謝謝。”
她握住我的手“是我謝謝你,你揍馮凱的時候,好帥啊。”
“別,我有女人,你不用追我,我是不會變心的。”
“臭美,誰要追你,老孃有的是人要。”
我笑着搖頭“好,挺好。你晚上給我留個門吧?”
“你要出去?”
我準備去找一趟周小青。
“嗯,約摸要很晚。”
她很乾脆的說“好,我給你搭個牀鋪。”
我從杜雅娟家裡出來,我留已經明白該怎麼做了,我應該堅持一個軍人的立場。
我去了晨報報社,李公樸先生不在這裡,但有沒下班的職員給了我一個地址。
約有十點鐘的時候,我找到了周小青的住所,在一處小的二樓裡面,裡面有一個很小的天井,於是我發現重慶的普通屋子都很小。
院門來着,我站在天井裡,喊了一聲“小青,小青。”
蕭紅探出頭來。
“在這裡,上來吧。”
我上了二樓,拐進一個廚房,廚房邊有一張長桌,坐着七八個人。
他們在吃飯,但顯然飯早已吃沒了,男人們在喝酒,一邊喝酒一邊吹牛。
我坐在李公樸先生旁邊。
我問他“先生,你究竟要的是國軍炸燬花園口的真相,還是洪水造成的災難的真相?”
所有人都望了過來,看着我。
李公樸說“當然是兩個真相都要。”
我說“我是軍人,我必須堅持軍人的立場,花園口,我沒有確鑿證據,因爲軍令部沒有存檔,但是我可以肯定,花園口就是國軍做的,因爲我在衛立煌司令部的時候,親耳聽到衛立煌向商震發電,是否要進行名字爲壯士斷腕的計劃,商震將軍的回答是,是,當天我帶着士兵越過黃河向南,第二天早上,花園口就被炸開,我也沒有看到有日軍戰機在花園口附近襲擊,但是,這件事情,恐怕絕拿不到任何證據。”
有人憤怒的拍案而起“國家**,就是這樣對待人民嗎?這是屠殺,絕對的屠殺,這比日軍更狠,比南京大屠殺更狠啊。”
我接着說“我和一位內部人員聊過,花園口計劃原爲以水代兵計劃,計劃詳細的規劃了從黃河決堤以後,河水沿古河道直入淮河,則僅僅只會淹沒附近的十幾個村子,如果提前通知,則完全可以大量的減少傷亡。但是日軍的進攻速度太快,遠遠超過了國軍的估計,在計劃還沒有決定的時候,日軍已近開封二十里,高層被迫直接下令炸堤,而下面負責的士兵因爲決開趙口以後,河水中泥沙太多,無法使河水流出,士兵不得不重新換了地址,在花園口炸開,花園口本有魯河河道可通,雖然水大,但一開始並不厲害,若是僅此,則災害也有辦法救,可是偏偏天降暴雨,黃河大漲,連續出現十幾個洪峰,洪峰將潰口衝的更大,也把趙口衝開,致使黃河完全改道,徹底淹沒三省。”
李公樸先生怔在那裡良久,他的聲音非常悲涼“好一個以水代兵,好一個壯士斷腕,天災人禍相加,百姓何罪啊。”
我知道我不該說這些,尤其不該和他們說,但我不能不說,因爲我也覺的不對,保家衛國,軍人職業,責無旁貸,以水代兵,就是對整個中國軍人的否定,是的,是我們對不起這個國家。
我對李公樸說“先生,事情大概就是如此,但是沒有任何證據,而且,我也是根據我親身經歷和內部消息判斷得出,我來告訴先生,只因爲我覺的我是個軍人,我應當爲我的人民負責。我願意將事情說出來,但是,終究要不要公開於事,先生還是要三思,國家大局,同樣是軍人責任,我也必須爲國家盡忠。”
“這個事情,我們要好好商議一下,若是公開發表,必會先通知你,而且也必要先找到證據。”
我點頭,繼續說“**公告花園口死亡數千人,此說法絕不對,單我親眼所見,爲救百姓,投身洪水而死的兵就不下幾千,單是開封附近,死亡人數至少數萬,而現在水淹三省,恐怕要有十數萬乃至數十萬,如果先生願意調查此事,武忠感激不盡。”
所有人瞠目。
李公樸問“死傷真的如此慘重嗎?”
“不錯,決然不會少,我以爲,花園口的真相先生且待**通知,而災難真相,則應當全力以赴,大白天下,逼迫**應對災難,加大力度安置百姓,這纔是最重要的,這也是我爲什麼要來找您的原因。”
李公樸先生拍着桌子“查,必須查個水落石出。一定要查。”
我望着這一羣和我有些格格不入的文化人,其實我很佩服他們,他們至少是真正的文化人,以筆爲刀,以天下爲己任,他們,值得欽佩,他們有風骨,氣節,他們也是中國的脊樑。
我站起身,對着一羣人,深深鞠躬。
“家國危難,仰仗諸位。”
李公樸先生舉杯“軍民同心,救我中華。”
我望着一羣爲了國家和民族用前途和生命與**對抗的人,我敬佩他們,就如他們敬佩我一樣。
“我不能與諸位同行,但我可盡力助諸位順風,若是諸位還有去山西的時候,如果那時我還活着,青山綠水,汾陽王酒,以待諸君。”
衆人附和“好,好。”
我對着周小青點頭“來,弟妹,私下說一句話。”
我走出門,周小青也走出來。
我身上帶着三十塊大洋,全遞給了周小青。
“不要說話,給就拿着,我欠方藍不少錢,沒空找他,就先還給你。”
她點頭,“謝謝。”
“最近的豬肉是有些貴了,一塊錢才兩斤,但是該吃肉也得吃啊,尤其蕭紅還懷孕。”
她就笑“你倒是比以前胖了一些。”
“沒辦法,喝水也長肉,好了,走了。”
“慢走。”
我從周小青院子裡出來,瞬間感覺心中輕鬆很多,我覺的我把包袱甩給李公樸這樣的人,他一定不會讓我失望。
心裡輕鬆了,人就會笑。
我一哭笑着往杜雅娟那裡走,我真的不想去軍令部,那裡沒有風景,也沒有自由。
太壓抑的地方會讓人難受,而杜雅娟的那個陽臺,簡直就是自由之地。
屋子裡的燈還亮着,我敲了一下。
“睡了嗎?”
我一推門,門開了,我進去。
嗖。
我立刻擡手就擋,一股勁風劃過我的臉,旁邊有個人偷襲。
我反手扣住那人的手臂,用力一甩,將他撞到旁邊的牆上。
裡面有八個男人,每個人手裡都拿着刀。
我立刻抄起一旁的一個椅子,與八個男人對峙。
沒錯,是馮凱,在我從杜雅娟這裡離開的時候,馮凱來了。
他笑的非常陰森,像鬼一樣,杜雅娟全身的衣服被撕開,下面還在流血,臉上紅腫,顯然已經遭過迫害。
“又是你,又是你,每次總能遇到你,你是魂兒嗎?這麼跟着我。”
我看着杜雅娟的樣子,心裡莫名的又開始憤怒。
“馮凱,你特麼真不是個東西啊,除了欺負些惹不起你的人,你特麼還是什麼?一個蠢貨,一個煞筆而已,放開她,有事兒衝我來。”
馮凱將杜雅娟推到一邊,向我走過來,其他七個人也圍過來,“你以爲,你今天還能跑的了?”
“呵呵,哥們兒也沒想跑啊。”
八把刀子對着我。
怕嗎?當然怕,心裡都在哆嗦。
我可不想栽在馮凱這種小人的手裡,那樣就擡憋屈了。
“別動刀,幹他。”
馮凱終究是個小人,他都不敢對我動刀,我想,一定是我已經給他心裡造成了陰影。
七個男人衝了過來。
我揮起椅子迎上去,地上躺着一個女人,我只能衝上去,拼一把。
砰,椅子直接將最前面的男人砸倒,可立刻有人將我踢的後退。
我揮着椅子把那個男人的腿砸開。
一隻拳頭已經幹在我腦門上。
通。
我向後撞在門上。
我只能用力揮着椅子阻擋。
幾個打手撲過來,抓住了椅子,七八隻腳踹在我身上。
噗,噗,噗,噗。
身上火一般的熱起來,我感覺血從鼻子裡流出來,頭被踢的一陣發暈。
轟。
被奪取的椅子砸在我背上,我被幹趴下,趴在了地板上。
馮凱的腳出現在我眼前。
他擡腳踩在我的頭上,聲音滿是得意“呵呵,上校,不狂了?趴下了?啊?成這個德性了?不是挺牛比的嗎,來,起來啊,咱們再打一場。”
我苦笑一聲,終究栽在一個小人手裡了。
我忽然發現我沒有覺的屈辱,因爲我內心裡覺的馮凱根本不算什麼,他都不值得我感覺自己屈辱。
我問“你信不信,我明天帶人闖了警察局?”
馮凱一愣,緩緩拿開了腳“呵呵,我知道你現在是徐永昌的秘書,不過,這裡不是山西,武忠,不是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地方。”
我費力的翻身,我感覺身體滾燙,現在還感覺不到疼,“馮凱,你想過沒有,你在我眼裡,什麼也不是,你敢弄死我嗎?啊?你敢嗎?我死了,不用徐永昌,閻錫山就能要了你全家的命,知道嗎?你今天打不死我,老子回頭拼了上校的軍銜,也一定整了你,你說,你怎麼跟我鬥?”
我太明白馮凱這種小人了,在這種人面前,你能倒下,但絕不能害怕,你越弱,他越狂,你越強,他越怕。
“你真以爲我整不了你?武忠,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都這個樣子了還跟我吹。”
我笑,“不信,你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