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喜歡一個人在辦公室裡自己思考局勢,可今天,辦公室外的爭吵卻讓我走向了門邊。
他們吵的,是一個特別龐大的話題,叫‘安定’。
“要我說啊,咱們勐能要想在這麼紛亂的局勢下成爲誰也撼動不了的勢力,有幾件事是必須馬上就要做好的……”
“其一,就是得有旗幟。”
“無論咱們許爺嚮往什麼,是時候該把旗幟豎起來了,如此一來咱們在地圖上顏色鮮明,能大量吸引相同顏色的人;”
“其二,上升渠道!”
“無論是佤族還是其他民族,在勐能都缺乏上升渠道,有才華也不知道該怎麼用,不是說學會文武藝貨賣帝王家麼?現在的老百姓是連門都進不去。”
“其三,穩定民心。”
“是時候讓老百姓有個專屬的營生幹了,看看現在的勐能,農民除了領薪水去山裡開荒種那玩意兒的,幾乎無所事事……”
另外一個人坐在辦公桌上回應道:“我覺着你說的不對。”
“什麼叫讓老百姓有個專屬營生?這事你就沒從根兒上說。”
“自打坤沙給這羣人拿黑疙瘩養廢了以後,他們在誰治下還爲生活付出過努力?”
“誰不想輕輕鬆鬆賺錢?”
“能進山裡打點野物去市場換錢,已經是最大付出了,指望他們面朝黃土背朝天?那就不如每天蹲路邊白拿園區的薪水,反正他們也不差錢,更不差一個眼線。”
“在這種環境裡,咱們許爺怎麼給上升渠道?”
“讓一羣無所事事的人,去管理另外一羣無所事事的人啊?”
“誰當家做主,不也得只提拔那個打人堆裡奮勇殺出來的人麼?你連自己人都幹不過,許爺能指望你替他打江山?”
“還有豎旗幟,我覺着你就是吃了兩天飽飯蛋疼,咱們這兒正因爲灰,才人潮涌動,明天你白一下看看,市場都能空了,你信不信?是,到時候你勐能成了緬北獨一份的地頭,有什麼用啊?錢去哪找?人去哪找?水至清則無魚啊。”
他們吵的十分火爆,聽起來倒像是替勐能出主意,可實際上,全是沒屁擱拉嗓子,遛嘴玩。
在這時,我看見門外辦公區域有一個人遠離人羣的坐在那兒滿臉堆笑,看傻子似的看着這羣人一動不動,時不時還笑出聲,隨即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這小子長得挺正常,就是有點少白頭,瞧起來大概三十不到的年紀,偏偏滿腦袋白毛。
我在他們爭吵中,悄無聲息的繞了過去,站在那個騎着椅子,將雙手搭在椅子背上的白毛背後,問了一句:“你怎麼不和他們參合一手?”
白頭髮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回頭!
他沒讓任何話語脫口而出!
緊接着,這小子站了起來,神情緊張,我卻將食指壓在了嘴脣上,沒讓他驚呼出來。
“爺……”
我摁着他的肩膀,摁回到了坐位上:“你怎麼沒和他們一起聊聊?”還是剛纔的問題。
白毛的迴應十分出乎我意料之外:“當個樂子看不挺好麼。”
“樂子?”
白毛繼續說道:“這不就是紫禁城大殿上的羣臣在商討前線主將應該用什麼戰術能拿下城池麼?”
“這個說應該掘地三尺挖塌城牆、那個說應該掛上飛索往城頭爬,等他們討論出結果來,有什麼用呢?”
我不置可否,輕聲嘀咕着:“接着說。”
“完了。”
完了?
我扭頭看向了這個白毛:“這就,完了?”
“對啊。”他回頭看向了我:“這羣人根本就沒想理解許爺您的心思,一個個只惦記着耀武揚威了,那我就當個樂子看嘛,還能咋?” “來。”
我輕輕拍了拍白毛的肩膀,將他領進了辦公室。
當我伸手指向了房門的時候,白毛順手將門關上了。
“在這兒說。”
我一屁股坐在了辦公桌上,將桌面上所剩不多的白盒中華扔了過去。
他接住以後,立即瞪大了雙眼,滿臉堆笑:“許爺,全勐能就您一個人能抽這個,我抽……”這貨已經把煙點着了,才說出來:“不合適吧?”
我笑看着他:“少廢話。”
“許爺,他們都不理解您。”
“東撣邦宣佈停戰,其餘人就覺着事態要穩固了,自然而然會想到接下來的重點是勐能、勐冒兩地的發展。”
白毛叼着煙指向了辦公室內掛在牆上的地圖:“我倒覺着恰恰相反。”
“東撣邦爲了邦康,可是敢繞城出兵,讓林閔賢帶人偷襲勐能來啊!要不是趕上大霧,林曼妙走丟了,許爺,我說話不好聽啊,假如當天把您擋在野外的是一千兩百人,而不是二百人,今天坐在這兒的,沒準是林閔賢。”
白毛使勁抽了一口,將煙掐滅在了菸灰缸裡。
“這一仗打完,我要是邦康衆將之一,我也管東撣邦要高價,爲啥?勐能你吃不下來,邦康就不可能不攻自破,你想要邦康,就得靠這羣人,這時候不宰你一刀,等你進城以後還長得開嘴麼?”
“那東撣邦面臨的是什麼局面?”
“達邦、孟波、邦康,這場戰爭打贏了也不過是三個縣,孟波捨出去了,剩下兩個再給出去,這不等於沒打了麼?再說,給誰不給誰啊?”
“少給一個,邦康都會成爲堅城。”
“賠本的生意東撣邦不會做的,那就滲着。”
白毛習慣性的伸出手指咬上了,看着地圖說道:“我要是阿德,我就等……”
吐。
他好像有點入迷了,歪頭一吐,我在太陽光下都反光的皮鞋上,看見了一塊沾着口水的指甲。
“哎呦呦呦……爺……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蹲下後直接用袖子要擦。
我立即從桌面上下來,用力跺了跺腳,等他再擡頭,看見的是我在陽光底下衝着他伸出了手:“拿我當老喬了吧?”
我給白毛拉了起來,對鞋上的一切絲毫不在意指向地圖:“繼續說。”
“我要是阿德,我就等到過年,在大年夜之前準備好足夠的兵力,趁着新年鐘聲,向邦康發起總攻!”
白毛再次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裡:“想想那時候的邦康,所有人都想反叛卻因爲價碼不夠和包少爺彆扭着,包少爺在戰戰兢兢中還不敢動他們,雙方相互防備又無法調動。”
“戰場一旦開打,就會立即互相指責,沒準,只要我能扛下一陣,就有人把包少爺擒了,以防我攻進去之後,沒有投名狀在手。”
“屆時,這就是我的機會!”
“只要大軍入城,我會讓所有人拿着喇叭喊‘先降者爲邦康之主,後降者殺無赦’!”
白毛一甩頭:“你猜,能來多少人?”
當他看見我那張臉,再次驚醒:“許爺,我……”
“叫什麼?”
他低下了頭:“我是佤族賤籍,沒有姓,只有名字,我叫郎,因爲頭髮,他們都叫我白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