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幸坐在辦公桌前,看着桌上堆起的文案,幾乎要哭出來,她也不過休息了幾天,爲什麼重新上班會有那麼多的工作等着她,何況她現在還是虛弱體質,怎麼可以遭受這樣的折磨。
中午和李姝吃飯的時候還不時地聽她感概,自從上回一幸告訴她林子衍和許亦揚的關係後,她每回見了許亦揚,回來總免不了連連惋惜。自己和許亦揚的事情,一幸也沒敢告訴她,也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會不會乾脆擺出一副殺了自己的表情。所以吃飯的當兒李姝問起她有關許亦揚的事情,她也只是在那裝傻說不知道。結果惹得李姝莫名其妙,說不是和林子衍是親戚,你和林子衍那麼熟,總該知道些他的事情。一幸其實也沒想到還有林子衍那層關係,想了想,也不知該怎麼說,最後含糊帶過。
下了班,許亦揚打電話給她,她在家裡休息的時候,他來過幾次,每次都只站在樓下,打了電話給她,待一幸從樓上下來,便將調理的中藥遞給她。
上班的前一天,他問她,還願不願意重新在一起。這幾天,她也想了好久,心裡彷彿長出了一隻小手,急急的想抓住自己喜歡已久的東西。他問的時候,她不敢擡頭看他,抿着嘴不說話,夕陽的餘暉灑了下來,半邊天際均是紅燦燦的,她擡起頭來,微眯了眼,最後輕輕點了一下頭。
一幸怕流言,雖是答應了重新在一起,卻也沒有光明正大的一起走。待他從地下停車場將車開了出來,公司的員工已經走得差不多。
上了車,他也沒和她說是去哪兒,一幸累了一天,只當他是帶着自己去哪裡吃飯,也沒多問。結果,車開了一個多小時仍沒停下,她才問:“去哪兒?”車子轉了個彎道,他回了她一句:“快到了。”她望了望外邊,都是些不怎麼熟悉的事物。正想着,車子停了下來。出了車門擡頭一看,才發現是原來的大學,因爲周邊整遷,已經和原來大不一樣。畢業後,一幸就沒回來過,見他今天開了一個小時的車帶她回母校,禁不住訝異起來:“你怎麼帶我來這裡?”
“吃飯。”他將車停好,回頭見她還呆呆地站在那裡,止不住笑,“走吧。”
一幸這才“哦”了一聲,乖乖地跟在他後面,沒走幾步,他便退了回來,一把拉起她的手:“你怎麼走這麼慢?”
哪裡是她走得慢,明明是他的腳步太大,害她一直都跟不上。和以前一樣,起初的時候是並排而走,走着走着便會拉開距離,那時候的一幸,遠遠的跟在他的身後,望着他的背影,總希望他可以回頭看一看自己。可他始終不曾回過頭,很多次,很多次,都是走到了目的地,轉身時發現不見了她的身影,纔會回頭看,然後看見不遠處的她,一路小跑,衝他淺淺的笑。
其實她從來沒有想過隔了5年,自己竟然會和許亦揚一起回來,下意識裡,一幸一直不願回來,也不敢回來,害怕自己看見那些熟悉的事物,又想起他。怕想起那個下午廣播站的事情,怕自己依舊是別人口中的話題,儘管事隔多年,遠遠的看着那棟教學樓,回憶起那間小小的播音室,回憶起那個昏暗的下午,回憶起淚流滿面的自己,她始終害怕。
他們沿着學校的主道走,六點左右,正是學生下課吃飯的高峰期,校園裡來來往往盡是人羣。道路一側是紅白相間的公寓樓,另一側載滿了梓樹,枝繁葉茂,綠意盎然。整個校園都沒什麼變化,公寓樓下栽了大片的竹子,枝椏一直伸展到二樓,當年讀書的時候,一幸她們寢室便在二樓,陽臺外便是那片竹林,每到夏秋夜晚,入睡之前整間寢室都是嗡嗡的蚊叫聲,常常第二天起牀便成了“中原點點紅”,一照鏡子,一個個“啊啊啊”的連連皺眉嘆氣。
因爲正逢高峰期,太擠,他們便在校園裡走了一圈。到處都是情侶,打扮休閒,一路笑着行走,滿臉甜蜜。
一幸想起以前的自己,偶爾在路上看見親密的情侶,總是一臉羨慕,可是看着遠遠走在自己前面的許亦揚,再看看自己空蕩蕩的手,心底裡徒然升起惆悵。現在想起當初的自己,那麼傻,明知道他不喜歡自己,卻還是眼巴巴的跟在他後面,死心塌地的做他有名無份的女朋友,甚至把自己大好的5年時光都用來遺忘他。
她的手被他緊握着,他看着她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問:“想什麼?”
一幸這才清醒過來,眨了眨眼,恰巧看見當年熟知的老師,於是指了指前面的中年男子:“前面那個老師,我記得。”說完又想起上課時的事情,不覺笑了起來,“他一定不認識我,他可是我們系出了名的老師,選他課的學生一整間教室都坐不下,他呀,還是我們寢室的第一次。”
“什麼第一次?”他問。
每次說起這個第一次,全寢室的人都哭笑不得。大二時候上選修課,因爲聽說那老師課上得極幽默,所以全寢室的人都跑去選他的課,去聽了才發現是真的上得好,上了不久,那老師便說要在教室裡放電影給大家看,以前也有老師這樣說過,可通常都是從學期始一直等到學期末。那老師上得是西方文學,看得是文藝片,杜伊說好不容易那麼多人一起看,比起六個人窩在寢室,總歸是氣氛要好得多,就當是去電影院。
所以第二天蘇然一大早便跑去教室佔位置,大教室,佔得是中間第二排,幾乎正對着大屏幕,天時地利。整間教室都坐滿了人,從後到前,黑壓壓盡是人頭。看了二十分鐘左右,底下抽氣聲一片連着一片,看得杜伊直咂舌,什麼文藝片,就是一□□片,名家名作改編而成的□□片,不停地脫衣□□不說,還是純英文對白。後排不斷有人離開,一節課未滿,幾百來號人已經走得差不多,到最後,整部影片結束,整間教室只剩了中間兩排,一幸她們六個人,看得連話都說不出來。走得時候,唐清還一臉迷惑,直問着一幸聽懂了沒,一幸還算鎮定,點頭說只聽懂了一句。一行人笑着問什麼,一幸才憋着笑說“your body is beautiful 。”
一幸這樣一說,惹得許亦揚也笑了起來。不常見他笑,現在仔仔細細地看,才發現他笑起來煞是好看,眉清目朗,恰似書上形容的那種面若冠玉,她有些呆愣,半響,他摸上她的頭,看她一副迷迷糊糊的表情:“看什麼?”
她覺得太囧,怎麼會是這副表現,人家也只是笑了一下,也不是沒見過帥哥笑,李姝的那些雜誌上各種類型的帥哥都有,還有林子衍,雖然總是一副自戀的模樣,可自己和他一起出去玩的時候,他也常常對她笑。
一幸收回視線,急着轉移話題,他們繞着學校走了將近半個小時,路上的學生也開始慢慢減少,於是說:“去吃飯,餓了。”
校門外的小吃街已經變了模樣,以前那些店面倒還在。許亦揚拉着一幸,幾乎從街頭吃到了街尾,串串香,甩手餅,烤魷魚……有些是以前她喜歡吃的,也有他喜歡吃的。吃到最後,他竟然又把她拉進了小麪館。那家麪館一幸太熟悉,甚至到現在,連面的味道她都記得。看着擺在自己面前的牛肉麪,一幸又想哭,上午是累得想哭,現在是撐得想哭。
拿起筷子,勉強挑了幾根面,實在是吃不下:“我可不可以不吃了。”
他擡起頭看了她一眼:“你以前不是最喜歡吃這裡的面?”
……
哎,一幸只想嘆氣,什麼時候成了她最喜歡吃的了,不是他喜歡吃嗎。當年,每次兩個人出去吃飯,他都去那家麪館吃牛肉麪。一幸一直以爲是他喜歡吃,所以吃飯的時候也不問他,直接就去那家麪館,足足吃了一個學年,到最後,連麪館的服務員都認識她。有一次,她一個人出去吃飯,忘了帶錢,又連手機也沒帶,尷尬得不知怎麼辦,最後那老闆直說都是老客人,連錢也沒收。
“哪裡是我最喜歡吃,明明是你最喜歡吃。”將筷子放下,一幸還是決定不吃。
其實他也只吃了幾口面,見她放下筷子,倒也把筷子放了下來:“那就不吃了。”
一幸有些莫名其妙:“你怎麼不吃了。”
他站起來付了錢,兩碗麪幾乎都還是滿的,穩穩地擱在那桌上,他走出去的時候,一幸還在問:“許亦揚,你怎麼不吃了?”
夜已經開始變得深沉,街兩側的店裡都開了燈,黃濛濛灑在路面上。他看着她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表情,嘴角都彎了起來,也說了一句一模一樣的話:“哪裡是我最喜歡吃,明明是你最喜歡吃。”
她一怔,還是明白了,她以爲他最喜歡吃,而他卻以爲她最喜歡吃。心裡頭熱乎乎的一下,禁不住偷偷抿嘴笑了起來。
他們又在學校外面的商業街走了一圈,這裡幾乎已經看不出原先的痕跡。一幸還記得,以前這裡有個小酒吧,她第一次喝醉酒便是在那裡。那次是廣播站的人員聚餐,聚餐之前也不知是誰提出的要攜帶家屬,一幸便隨着許亦揚一起去了那裡。席間,看着他們男男女女,一個個豪氣逼人,拿着酒杯左一個乾杯,右一個乾杯,最後輪到一幸那裡,滿口的“站長夫人”,一幸知道自己酒量淺,一瓶啤酒已是極致,更何況那杯子裡倒得全是二鍋頭,可那時的情況,她也不好意思不喝,所以仰頭一倒就全喝了,結果身子晃了晃就倒在沙發上不省人事。待許亦揚從外面回來,一幸早已趴在酒吧的休息沙發上,神智混沌的抽泣。那時候,許亦揚還不知道,她醉酒後有個習慣便是哭。
最後是許亦揚揹着她回去的,聚餐結束已經接近十點,小吃街上的人也開始減少,她趴在他背上,冷風一吹,意識一下子清醒了許多。其實那時候,她已經知道許亦揚喜歡的是蘇然,也知道他爲什麼會和自己在一起,她只是一直在忍,一直在等。她的頭埋在他的肩上,眼淚一直往下滴落,他的肩上溼了一大片。他將她背到公寓樓下,打了蘇然電話,蘇然和杜伊下了樓來將她扶上去。
他在公寓樓下站了一會兒,看着蘇然上了樓才走,走得時候一句話也沒有留。
夜間起了風,一幸覺得有涼意,回了學校,看也看了,吃也吃了,剩下的幾乎已經沒有什麼還能用來回憶,於是和許亦揚說回去了。
他將她送到小區樓下,看着她走上樓梯,聲控燈一盞一盞亮起,一直到六樓,然後熄滅,又是一片黑暗。他在那裡停了一會兒,似乎想着什麼,直到她房間的燈亮起,他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