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樹影婆娑,祈明心在牀上跟烙餅似的翻來覆去,月光順着窗戶偷偷的溜進了屋子,他瞪着眼睛望着窗外,真安靜啊。
沒有大師兄和小童他們,這谷中安靜的出奇,大概動物們也睡了。他猛的坐了起來,突然想好好看看這個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山谷。
起身走出屋子,三兩下他就爬到房屋頂上,微風輕輕拂過他的臉頰,望着滿天星辰,祈明心的心裡莫名的有了一股安定的力量。
他其實不算是個愛胡思亂想的人,從小到大所有的事情都有師傅幫忙頂着,他只負責野蠻生長。
在他眼裡,師傅好像無所不能,這裡的房子都是師傅造的——他們師兄妹幾個找好地方,選好材料,師傅負責給他們蓋。所以這幾處房子的位置並沒有什麼章法,東一處西一處。房子後面的瓜果蔬菜也是他們這麼些人慢慢種下的,自給自足,每到夕陽快下山時,谷內就會升起裊裊炊煙……
這流蝶谷上的小童也是附近窮人家送來的,因爲養不起。師傅會定期出去一趟,美其名曰“微服私訪”,但是每次都會帶幾個瘦骨嶙峋的孩子回來,個個怯生生的,這讓他想起當初的自己——他也是這樣被師傅帶回來的。想到這他輕輕的笑了一下。
他並不知道這流蝶谷在他們來之前是什麼樣子,但是卻很喜歡現在的流蝶谷,有農田,有花草,有家人。他站了起來,看着周圍的一草一木,捏緊了拳頭——他不管什麼荷花怎麼樣,有人敢傷害他的家人,他挫骨揚灰也要這人付出代價。
正當他自顧自的義憤填膺時,卞昱清不知何時也上了房頂。
“睡不着麼?”這人穿着一身黑,幽靈似的問了一句。
“你不也是麼。”祈明心躺了下來,看着天上。
“這地方很美,比我之前見過的所有地方都要美。充滿生機,充滿溫情,到處都能看到生活的痕跡,讓人真切的感受到活着是多麼美好。”他也學着祈明心躺在了草屋頂上,頭枕在胳膊上,低聲問他,“你有什麼打算嗎?”
“我準備去那個出谷的小童家走一趟,看能不能找出些蛛絲馬跡。我擔心下毒的人還有後手,出谷時會把石門關閉,只餘鐵索,應該會安全不少。”說完他嘆了一口氣,接着說道,“本來還說讓我師傅給你看看傷勢的,這沒想到卻是反了過來,還多虧了你,救了師傅。”
“這不算什麼,舉手之勞罷了。”
“我明天自己下山就好,你就留在谷中養傷好了。”
“我不礙事,谷中有你師姐應當夠了,等這毒慢慢的隨着皮膚排出體外,你師傅就會清醒過來。只是這時間恐怕還有些久,半個月左右。明天我和你一起出谷,也好有個照應。”
祈明心沒說話,翻了個身,正好面對着卞昱清,卻發現他正側着頭看着自己,一雙桃花眼在月光的映襯下顯得更加黑白分明,他不小心就被這雙眼吸引了,於是楞了半天后,傻乎乎摸了摸臉,問了一句:“我臉上有東西麼?”
問完後他不知道爲啥覺得有些尷尬。好在卞昱清這會也收回了目光。
很多時候祈明心是個獨行俠,因爲他怕麻煩,可是他和卞昱清在一起時,卻不會覺得不適。也許是因爲這人存在感很弱,話不多。但是每逢自己遇到困難時,這人卻能馬上站出來幫他,他很感激,也很喜歡這種感覺,不過分親密,卻也不顯得疏離。
祈明心在心裡天馬行空的想着,不知不覺就睡着了,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牀上。這時天空已經大亮了。
他打開房門走了出去,沒有看到人,又往後面荷花池走了幾步這纔看到卞昱清的身影,這人的手伸向前方,背對祈明心站着。有風吹過,吹起他的衣角,這人把自己硬生生的站成了一道風景。
“這就是之前逃下山的小童說的那個荷花池了麼?”卞昱清收回手,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
“……”祈明心點了點頭,後來纔想到,這人是背對着他的,又補了一句是的。
他昨天也來看了的,實在想不出小童是看到什麼情景纔會嚇成那樣。
祈明心走上前扯了扯麪前的黑色袖子,示意他走,卻在卞昱清回頭時看到有些許粉色,在他耳垂下一閃而過,他下意識的上去摸了一下,卻發現什麼都沒有,難道是沒睡醒眼花了?
這就有些尷尬了。好在這時琴歌在不遠處喊了他一嗓子,他趕緊像個兔子一樣直接躥走了。
這不要臉的還偷偷回頭看了人家一眼,卻發現卞昱清垂着頭,看不清表情。他隱隱生出些失望來,儘管他也不知道失望些什麼。
他最近尷尬的次數好像有些多?
……
琴歌簡單招呼他們用了飯,雖然祈明心吃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糖醋排骨,但他依然不開心。他把想去小童家的想法提了出來,好半天琴歌都沒說話,一臉擔憂。
頭一次,倆人真切的體會到,天塌下來後,第一個被砸到的就是自己。而成長……就這樣突如其來的降臨了。
拜別琴歌,祈明心二人就出谷一路西行,直奔小童家。路上他簡單把出谷的小童情況和卞昱清講了下。
逃下山的小童叫方雨,家中八口人,爹孃上面有兩個老人,四個孩子,實在無力負擔,便將年紀最小的女兒送進了谷。
祁明心神色凝重,眉頭緊鎖,一路上罕見的話少,騎馬約摸一個時辰的功夫,就到了方雨家所在的村莊劉口村的村口。
兩人下馬,把繮繩捏在手中,牽着馬走着,這邊房屋大多矮小,看上去都灰撲撲的,行人也不是很多,衣着看上去大多都很樸素,不遠處稀稀拉拉坐着幾個婦人,在路旁樹下躲着乘涼,面前約摸是自家種的蔬菜,擺在面前的案板上在叫賣着,分量不多,看上去倒是挺新鮮。還有幾個扛着各色小玩具的小販靠着附近的房檐下躲懶……這劉口村也算的上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了。
祈明心走過到其中一個賣菜的婦人面前,不知道和那人嘮嗑了些啥,沒多久卞昱清就發現他手裡多了一把小青菜——他簡直對祈明心這技能歎爲觀止,這人這身本事當真是刻到骨子裡了,輪迴一世都還在!
“你給錢了麼?”他冷不丁的問了一句。
“那必須給了,我像是那種土匪行徑的人麼?”
卞昱清沒說話,給了他一個眼神。
祁明心正了正臉色:“我這邊問了下,他說方雨回來的時候動靜鬧的很大,嘴裡直嚷嚷有鬼有鬼,連話都說不清楚,一回到家,他爹孃也沒有問出個所以然來。這姑娘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了,等到晚上喊她吃飯時才發現她睡在牀上,整個牀鋪都是溼的,人也有些迷迷糊糊的。”
祈明心摸了摸下巴,緊接着又疑惑地說道:“最怪的是,第二天早晨大家在去看時,卻發現她家一個人都沒了,行李也都還在,只有錢財沒有了。家裡也沒有打鬥的痕跡。”
卞昱清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們先去她家看看吧,就目前來看,最大的可能就是連夜走了,至於走的原因就有些蹊蹺了。因爲就算是方雨被嚇壞了,也應該是先請大夫,而不是連夜走。而按照她家的情況,也不該連行李都不帶。”
祈明心深以爲然。於是兩人就朝着婦人所指引的方向走了。順着大路走了一會,過了一個拐角後,兩人就找到了方雨家——門口有顆歪脖子樹的,祈明心把兩頭馬都拴在了這樹上,這次出門他沒帶小花,不敢不栓。
正如婦人所說,方雨家門戶大開,祈明心敲了敲門,果然沒有任何動靜。兩人相互看了一眼,走了進去,可以看出他們家條件確實拮据,基本就沒有什麼傢俱。客廳就一個四方桌和幾個椅子,倒是擺放的整整齊齊。在進門左邊有堆木屑,旁邊還有刨子,鑽子等工具,還有幾根木材豎在一旁。
據說這方雨的爹就是個木匠,可是由於年歲大了些,活沒有年輕人做的細緻,基本沒有什麼人來找他做活,所以多數時候都沒有什麼生意。這家裡沒有什麼凌亂的痕跡,隔壁房間裡牀褥也收拾的乾淨整齊,可見家裡女主人還是比較細心的。祈明心往後走去,發現後面還有個小房間,開門進去後就是一股酸味撲鼻而來。
他隨即把卞昱清往後推了一把。“你到外面等着吧,這裡頭味道不好。”他無端的覺得卞昱清不應該在泥土裡,而應該在雲端上。這些髒的亂的,都不應該過他的手。
誰知卞昱清卻是繞過了他的手,徑直的邁了進去。
“……”祈明心無奈。
“這應該就是方雨呆過的房間了,這褥子還有些潮溼,地上的腳步也有些凌亂。”卞昱清進去四下看了看,又摸了一把褥子。
他在牀沿用手摸了摸,又放在鼻子下面聞了一下,眉頭就皺起來了,他聞到了返魂草的殘香。
“這個粉末有問題,裡面有返魂草的成分。”
“返魂草?這東西我就在話本里過一次,前幾天還去說書了的,還真有這東西?”
卞昱清冷着臉看着他手上的粉末道:“這藥草能讓人神智鬆懈,很多時候都是用來審重罪犯人的,但是使用過量的話,人也多半就呈癡呆狀了。”
這藥草他曾經下令禁用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