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他們兩撥人是什麼時候打起來的, 劫匪都是亡命之徒,四處揮刀亂砍,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自然是無力抵抗, 被發現後就逃竄的逃竄, 四處躲避……有不少村民都被當了擋箭牌, 死在了你們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的刀劍之下。
我和我爹孃, 還有幾個村民, 一直躲在一個洞穴裡頭,後來有兩個劫匪找到了我們,當時有個人正在追這劫匪, 起初我想的是,要是追過來的這人功夫不行的話, 我也上, 好歹是個男子漢, 總得保護家人不是。
當時我也是天真,爲什麼要把自己的命交到別人手中呢?
這些劫匪見有人在追他們, 當下衝到洞穴裡頭將我爹孃扯了出來,用劍抵在他們的脖子上面,我爹孃一輩子老老實實,勤勤懇懇,當時就嚇的腿軟了, 一直在求饒, 一直在求那追劫匪的人, 他們在說:‘救救我們, 救救我們……’還有那洞穴裡的其他人, 也一直在求他……
因爲他們認得那人身上的衣服是瓊新派的,那是名門正派的衣服……
而我——永遠記得, 瓊新派前任掌門秦建說的那句話是什麼,他說:‘你殺吧,殺了他們你也活不了……’
哈哈哈,‘殺了他們你也活不了’……你們說,從秦建口中說出的話,可笑不可笑?”張喬現在又開始笑了,他現在臉上沒有眼淚,也沒有仇恨,空空洞洞的,什麼都沒有。
聽到這裡的時候,下面這些人就都開始義憤填膺的指責起秦建起來,秦震軒和秦晗均是臉色鐵青,不知道什麼時候,李君悅偷偷站到了秦晗身後,默默了牽住了她的手。秦晗終於靠在身旁人的肩上,小聲的哭了出來……
張喬的話沒停,接着說道:“劫匪一聽此言便紅了眼……我爹孃就此慘死,我還記得那血落到我臉上的感覺……而秦建便眼睜睜的看着我爹孃慘死在那劫匪的刀劍之下,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我當時就想找他拼命,可是他看都沒有看我一眼,只是用劍尖指着我,隻字未言……
雖然兩個劫匪最終也被他殺了,可是至始至終,我爹孃的死,秦建纔是兇手!
如果,他當時能和那劫匪各退一步,那我爹孃會不會就能活下來?
而最後,你——肖越衾,在這些劫匪全都伏誅收尾的時候說了一句話,你說:‘這些死了百姓,雖然可惜,可是凡事都需要有犧牲,我們現在還不能得意忘形,還需要的穩定其他地方百姓的民心,好好安葬了吧,就說是在暴luan中被劫匪所傷,不治身亡。’可笑不可笑,枉死的百姓竟然就被你這麼一句輕飄飄的話給揭過去了,人命在你眼中就這麼不值錢嗎?
而肖掌門在說這些話時,你們——你們這些人可都是在場的……可是,從頭到尾,你們都沒有說一句話。這些百姓的慘死,你們全都是幫兇!”
說最後一句話時,他隱隱有了些歇斯底地的樣子,用手指着在場的人,帶着一腔的憤懣,分不清是在對誰說的,可是卻沉甸甸的砸到了每個人的心裡。
靜……長久的寂靜……
自打這棲鳳樓開張起來,都沒這麼靜過。
良久,張喬竟是笑了起來,他看了這裡所有的人一眼,說道:“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在瓊新派裡頭臥薪嚐膽,終於得到一個機會,能手刃仇人,而羅陽縣裡剩下還活着的村民已經所剩無幾,就算有,也不知道去了何方……我,終於完成了我這一生唯一想做的事情了……哈哈哈……
爹、娘……孩兒終於將這些殺人兇手全都拖進了深淵,他們將終日受世人唾罵,永無寧日……”他說這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目光望着半空,可是上面什麼都沒有,最後竟是直接抹了脖子。
血濺三尺……
卞昱清反應極快,當下便把祁明心的頭按到了自己懷裡,說道:“別看,別動。”
祁明心這下倒是老實,沒有亂動,無意中,他眼角掃了一眼鳳流野,卻發現這人眼神冷冰冰的,直直的盯着肖越衾。
“阿彌陀佛……”也不知道是哪位僧人低聲說了一句,這才把呆愣的衆人拉到現實。
有兩個機靈的夥計馬上就把人給拖下去了,地上的血跡也被清理乾淨,只餘微乎其微的血腥味飄在空中,提醒着衆人,還有一個靈魂在爲十六年前那些慘死的冤魂鳴不平,而不是讓他們就這麼死了就消失了。
不過片刻,一切恢復如初,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祁明心這才把頭從卞昱清懷裡擡起,神色複雜的說道:“這樣的活法,好絕望啊,他要的真的就是這個結果嗎?”
卞昱清看着地上已經沒有生息的人說道:“不是吧,或許他這些年過來只是空有一腔怨氣無從發泄,便只好抓着秦建不放了。從他父母死的那一刻開始,他的人生就已經結束了,他沒有感覺到一丁點的愛,他恨秦建冷血,恨肖越衾息事寧人,罔顧人倫,或許,他也恨他自己,恨自己當時無力保護父母,所以在大仇得報之後也自裁了,這也許是他想要的解脫吧……”
祁明心聽了久久沒有言語。
底下的人也是衆說紛紜,有的在指責秦建冷血,有的人在指責肖越衾罔顧人倫,還有的人在指責秦震軒不作爲,當然也有人指責張喬魯莽,總之是亂成一鍋粥了……
正在這時,卻是一道聲音傳了出來,直直的進入在座的人的耳朵裡,聲音不大,卻清晰無比。
“大家且聽我這老不死的一言,我原本是想將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帶進墳墓的,可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出來加以干涉,這一切事情的起因,可能是由我當年一個錯誤的決定所引起的……罷了罷了,只希望諸位聽完之後,不要在怪我那死去的徒弟了。”
這一手傳音入耳早已失傳多年,衆人猛的反應過來時,都想看看是哪位高人。
祁明心卻發現那早先消失不見的劉三爺竟慢慢的踱到了大廳中間,身上穿的還是那件李君悅給他準備的半舊不新的袍子,可是渾身的氣度已然全變了,在座的武林人士也都齊齊愣住,還是肖越衾最先反應過來,不確定的問了一句:“周……前輩?”
劉三爺睨了他一眼,說道:“難得肖掌門還記得老朽……”說罷便不再管他。
那邊秦震乍看到劉三爺便覺得有些熟悉,現在聽到這話有些感覺呼之欲出,這不正是他多年之前就不見蹤影的外公麼?
劉三爺站直之後便換了一副面孔,從前那些市井氣、偶爾像孩子一般的神色竟像是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般,而露在人們面前的人,只是瓊新派第八代掌門周駿——也是秦建和玄清子等人的師傅,周流碟的爹。
周駿早就在十幾年前就將掌門之位傳給秦建了,自此不見蹤跡,不曾想今天居然出現在了這裡,他可是比肖越衾還德高望重的存在。
此時棲鳳樓裡鴉雀無聲,只餘周駿低沉的聲音:“十六年前,除了是三大門派合力剿匪的一年,也是我痛失愛女的一年。這裡,我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們,如果你們身邊的人,喜歡了一個你並不是那麼喜歡的人,最好還是隨他去了,你們看我現在孑然一身,就是最好的報應啊。”
他又四處掃了掃衆人,最後把目光放在在玄清子面上,緩緩的走到他面前說道:“這些年了,我始終欠你一句抱歉,當年,確實是我做錯了。”
玄清子看着眼前的人,目光復雜,沒有說話,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在說這些沒有任何意義,徒增煩惱罷了。
這個時候,周駿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爲什麼這麼多天來,琴歌口中的師傅一直沒有出過門,想來是玄清子早已認出了他,這麼多年了,怕是這人在流蝶和秦建成婚後也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也怪自己當時沒有打聽一下那小娃娃的師傅的名字。
他原本還想問玄清子一句——到現在,你還願意叫我一聲師傅麼?可是終究沒有問出口。
周駿不在意的笑了笑,扭過頭時表情已經變的,顯得有些沉重,只聽他緩緩道:“說起來已經二十年了,當年,秦建喜歡小女流蝶,我見三人人關係都很親密,便將小女許給了秦建,想必這件事情大夥都知道,可是你們不知道的是,小女喜歡的其實是我那三徒弟玄清子,我當時覺得論處事風度,內外交往,都是大徒弟秦建略勝一籌,所以並沒有在乎小女的態度。
可誰知他們二人竟謀劃着私奔,當時我第一反應就是生氣,一怒之下截了他們來往的信件,把他們原定的日子改了,於是流蝶收到的紙條上寫的日期便成了冬月十四,可實際上,原本我那三徒弟寫的日期是冬月十五……
我原本想的是這樣小女就能對他死心,可是萬萬沒想到,她回去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酗酒,整日整夜的,我當時就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後來她竟是同意了與秦建的婚事,我原本以爲此事到此就該結束了,卻不曾想,這只是噩運的開始……
之間種種,不一而足,是我低估了她對玄清子的決心……
十六年前,那時小女已經懷上了晗兒,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多了,可是就在臨盆的前幾天,她突然說想見我那三徒弟一面,實際上在冬月十月那天之後,我並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但是我還是派人出去尋他了,只是一直沒有結果。
在她生產的那一晚,她託人傳話於我,問我,找到了嗎,我說找到了……
我原本是想讓她多撐一會,可是她終究還是沒有熬過去。
我那女婿原本沒有什麼錯,我當年看中他就是因爲此人心如磐石,矜貴穩重,雖然他出生卑微,可是我相信他能替我管好這瓊新派。
自從流蝶走了以後,我便心灰意冷,我老來得子,只有流蝶一女,於是便想將這掌門之位傳給我那女婿,無奈此時三大門派內均出了劫匪作亂之事,且愈演愈烈,我不忍他這麼一直低迷下去,便將他派去剿匪,想告訴他,世間不止只有兒女情長,還有家國百姓。
誰知我這女婿和流蝶二人一樣,均是性情中人,當時並不知道他早已因爲流蝶的死心性大變,門內甚至有犯人被他虐待致死……
現在想來也該是他心有鬱結,無法疏解,這才導致他對那劫匪說出這種話,方纔我還聽說,他使人給玄清子下毒,歸根到底,這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是因爲當年我的一念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