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宮廷出來之後,林默就一直呆在他位於軍部大樓的辦公室裡。這間辦公室的擺設相比起他半年前離開這裡的時候沒有半點變動。清晨的陽光從寬大的落地窗投灑進來,將屋內漸漸的照亮。
是到了離開的時候了,離開這間辦公室、離開這個位置、離開這條從小就被決定被要求走上的道路。林默笑了笑,伸手將肩上的肩章摘了下來,然後隨手放在寬大的辦公桌上那封雪白的任職書上。元帥杖在昨夜就已經交還給了皇帝,代表元帥身份的東西就剩這兩樣。
在做完這件事後,他站起身來,拉開辦公室的門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閣下。”在看到林默走出辦公室後,一直等在外面的費舍爾立刻跟了上來。
林默停下腳步,看着一直以來跟着他的年輕副官。“費舍爾,你以後不用跟着我了。軍部的任命書不是已經下來了嗎?”
“是的。”費舍爾頓了頓,回答道,“我被調往總情報處。”
林默聞言點了點頭,“她不是那種剛愎自用的人,我也很高興她沒有爲難你。費舍爾,任何時候都要擔負起帝國軍人的職責,你要牢記這一點。”
“是!”費舍爾擡手向林默敬禮,這件事他做過無數次,而這一次,可能是最後一次了。看着林默微笑着轉身離去,他伸手摸了一下眼眶,忍不住喊道,“閣下!白蘭蒂諾元帥的葬禮您會出席嗎?”
林默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他,點了點頭,“當然。”
八月三日,銀河帝國首都星飄起了連綿的細雨。
而這一天,白蘭蒂諾元帥的葬禮在埋葬了無數帝國忠骨的東海墓園進行。
林默自己駕駛着飛車抵達了墓園的入口,剛下車他就看到了在入口處等待着的費舍爾。
“閣下!”費舍爾條件反射般的舉手敬禮,然後纔看到林默並沒有穿着軍裝,而是一身普通的襯衫長褲。他有些尷尬的放下了手,看慣了林默軍裝的樣子,此時此刻費舍爾感到有些不習慣。
“以後不要這樣了。”林默伸手拍了拍費舍爾的肩膀。而在此時,站在墓園外的衛兵也齊齊擡手向他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帝國軍歌低沉的響起,迴盪在寂靜的墓園之中。
林默站在一棵參天的松樹之下,看着一列衛兵護衛着白蘭蒂諾元帥的靈柩走向屬於這位老元帥的墓地。年少的皇帝穿着隆重的軍裝禮服,黑色的綬帶與黑色的披風表達了對逝者的尊重與禮遇。海瑟薇一身素裹並未穿着軍裝,臉上有些蕭瑟的萎頓,這是在叛亂之後第一次出現在衆人的面前。
而在皇帝身側的不遠處,一身合體元帥服的林箋靜靜的站在那裡。這是帝國有史以來第一位女元帥。軍裝設計者恐怕也是第一次爲一位女性設計元帥服。象徵着軍部最高統帥的薔薇與劍的金質肩章已經戴在她的肩頭,裝飾有金鍊的綬帶自她的左肩斜着貫穿整件上衣,自腰部結束並綴有盾牌樣式的明亮徽章。利劍與盾牌象徵着這個人是帝國的利刃與堅實的守護。
濛濛的雨霧中,她比身後的翠柏更加的挺拔。被氤氳遮擋,她臉上的表情有些看不真切。
林默閉上眼,聆聽者雄偉的軍歌以這種哀傷的方式被吟誦。
讚美這個時代,詠誦偉大的血脈,我們的腳步永遠不會倦怠……
他站直身體,任這一遍一遍吟唱的樂章洗滌他沾惹一身的硝煙,一點點剝落他靈魂深處斑斑的鏽跡。他想,也許從這一刻起,他的靈魂真的可以完全屬於自己了。
雨漸漸停止了,這隆重而盛大的葬禮也結束了。
林默站在墓園的門口對於那些路過他身邊露出各樣目光的人沒有半點在意,他的目光只隨着大步走來的林箋而移動,直到她經過他的身側,身後跟着的是她的副官。
“林箋。”他開口叫住了她,但是她只是站住腳步,卻並未轉頭看向他。“林梓的事情我聽說了,謝謝你對他的容忍,我會管束他。”
她的表情沒有半點變化,在他說完後不帶一絲猶豫的接着向她停泊在不遠處的飛車走去,自始至終都沒有轉頭看他一眼。
看的出來,那晚他的鋒利將她鑿削的愈加嶙峋。
就是要這樣……林默看着她離去的背影,那堅定的背影比任何時候都讓人覺得強大,就是要這樣,一心一意的向着你的目標前行,不要被任何東西束縛。
林默轉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只是在走到飛車旁邊時,終是又回頭看了一眼,那火紅飛車在天空留下的痕跡。他灑然一笑,回身走上飛車。
“閣下,查太萊侯爵在您的辦公室等您。”飛車上,金恩打開了今日行程,發現了機要秘書插入行程中的這一條。帝國宰相的求見顯然比其他的行程更受重視,機要秘書直接將這一條放在了行程最上方並以最顯眼方式插了進來。
“唔,他終於繃不住了嗎?”林箋扯了個笑容,吩咐金恩,“回辦公室。”
金恩聞言,立刻將飛車轉換方向,火紅色的飛車在空中盤旋了一下,便朝着宮廷的方向飛快的掠去。
在接受了衛兵的敬禮後,林箋推開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一眼便看到坐在會客沙發上的帝國宰相查太萊侯爵。在看到她進來後,這位帝國第一高官站起身來,這個動作已經宣告了他低頭的姿態。
林箋扯下披風扔給金恩,走到查太萊侯爵的面前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那麼,閣下是已經做出選擇了嗎?”
聽到林箋沒有鋪墊直截了當的詢問,查太萊侯爵臉上的錯愕一閃而過,隨即他便笑了起來:“元帥,雖然就我個人而言很欣賞你軍人式的毫不拖泥帶水的作風,但是有時候這會被視爲不成熟的簡單粗暴。”
“你知道嗎?侯爵閣下。”仰靠在沙發椅背上的林箋一手支着下頜,一手衝着這位曾經位高權重的伯爵打了個響指,“就我個人而言,我很討厭跟你這樣的人說話。尤其是這種讓人一下子就能感受到對方居高臨下態度卻故作謙遜的姿態,如果你打算跟我合作,最好從現在起收起你這種惺惺作態的模樣,至少在我面前。”
被指責簡單粗暴就以更加簡單粗暴的方式反擊……
一絲少見的尷尬在帝國宰相的臉上浮現出來,恐怕自稱爲宰相之後他還從未得到如此直白的對待。
林箋想的沒錯,從一開始她就不認爲這位帝國宰相會是依涅茲斯塔家族的死忠之臣。他雖出生於帝國貴族家庭,但是建立人生觀的青少年時代卻是在聯邦和同盟兩國中度過的。他忠誠於國家而非忠誠於個人。
立場上的猶豫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林箋還是耐心的等着他做出選擇。這個龐大的帝國悠久的王朝確實十分需要他的能力。
帝國宰相併沒有在林箋面前猶豫多久,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在這樣直接的人面前再故作姿態不過是自取其辱而已。
但是這位宰相大人也建議林箋不要取代皇室從而更改皇朝,至少不是在現在。伊涅茲斯塔的統治已經在銀河帝國的國民心中根深蒂固。這畢竟是一個綿延了幾百年時間的帝制國家,民衆的思想跟同盟與聯邦體制下的國民有着根本的不同。
不僅僅是普通的國民,雖然林箋此時在戰功方面足以傲視絕大多數帝國將領,但是他們並不會爲此而臣服。
而目前她在首都星獨大一方面原因是聯邦與同盟之間的交戰,而更重要的則是搶得了淨世會叛亂所營造的機會。
此時此刻,這兩件事不僅僅是機會,對於現在的帝國以及林箋手中的權力也同樣是一種危機。所以,在現在的局面下,不要想着再進一步,而應該開始着手考慮解決迫在眉睫的危機。
對於帝國宰相的說法,林箋並未作出直接的應對。
但是查太萊侯爵卻明白這位幹練的女將軍已經默認了他的說法,而且這恐怕也是她已經深思熟慮過的事情。從她根本沒有變化的表情上就可以明白這一點。
查太萊侯爵看着起身走回辦公桌後的林箋,心中微微有些吃驚。
每個人在身處一個與曾經的人生決然不同的地位時都會發生些不同的變化,有人會變得洋洋自得,有人會豪情萬丈;有人會開始殘酷暴戾,有人則會反思反省以求更進一步。但是總歸有一種情緒或多或少的會出現在這種人身上,那就是緊張而焦躁。
他知道這個站在辦公桌後的女人有着基因問題,就此方面而言,她更應該有此種情緒。但是至少現在,查太萊侯爵從她的身上沒有看出半點端倪。
她的身上的確有很大的變化,但是最爲顯著的一點就是她變的堅硬了。整個人彷彿籠罩在精緻的硬質合金的外殼之中,讓人難以窺其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