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英見到盧劍星,兩隻鼻孔望着他,等他給自己請安。
誰知盧劍星看也沒看他,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去,彷彿經過了一團空氣。
“嘿!這小子,什麼時候這麼神氣了?”
張英心中納悶,不過也沒多想。
狗一般的東西,如何能被他放在心上,頂多接下來的時日,多給他派點苦差事,看他還敢不敢對自己不敬。
他是來找方正的,就在剛剛,陸文昭找他過去,交給他一件差事。
他自覺有些棘手,思來想去,也就只有方正適合。
“什麼?讓我帶隊去抓捕嵩山派掌門?”
方正以爲是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嵩山派掌門?
左冷禪?
嵩山十三太保?
方正從張英手裡接過一張紙,
“這是衡州府錦衣衛千戶所發來的邸報,衡山縣參將劉正風,於十二月癸巳,在家中舉辦金盆洗手,大宴江湖同道,不期嵩山派不法分子,號稱十三太保的史登達、費彬、陸柏等人,殺害劉正風滿門上下三十餘口,駭人聽聞!”
方正高中時讀過笑傲江湖,知道關於劉正風的這件事。
可看書,跟看邸報,事完全不同的感覺。
小說嘛,都知道事作者杜撰出來的故事。
可邸報上,明明白白的寫着,劉正風滿門上下三十餘口幾個字,卻泛着一股血腥氣。
“嵩山派殺害朝廷命官,當地的守備、總兵難道無動於衷?”
方正的聲音有些顫抖。
並非害怕,而是憤怒。
劉正風,乃五嶽劍派,衡山派高層長老,就因爲與魔教長老曲洋音律相交,變被五嶽盟主嵩山派滅門。
更不用說劉正風已經獲封衡州衛參將。
任何一個朝代,擅殺朝廷命官,都是形同造反的大事。
方正皺眉道:
“我記得謀害朝廷命官,隸屬於三法司管轄,這應該是六扇門的差事。”
方正雖說初入官場,可也知道這種事情,絕對是燙手山芋。
誰接手,誰倒黴。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京城,鐵定到不了錦衣衛這邊,早就被六扇門、神侯府給截留了。
連一向爭名奪利,見了案子,就跟野狗見了香肉一樣的六扇門都推脫,可見此事的棘手程度。
張英臉上的肥肉一顫,笑道:
“方小旗,此案駕帖已經審覈完畢,陸千戶可是點名要您去啊。”
說着,張英從懷裡摸出一份文書,遞到方正面前。
方正接過去一看,確實是由刑科簽發的逮捕公文。
只是這駕帖後邊,綴上的方正二字,怎麼看怎麼像後添上去的。
方正知道推脫不過去了。
駕帖這東西,一旦寫上名字,就相當於在刑科、錦衣衛兩邊掛上了號。
輕易更改不得。
方正也不想拿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去麻煩魏忠賢。
如果事事都要魏忠賢決斷,別人只會更加的看不起他。
“何時出發?”
張英皮笑肉不笑道
“明日午時發牌。”
“這麼快?只有半天的準備時間。”
方正心中一驚,問道
“這也是陸千戶的意思?”
張英笑笑,沒有答話。
官場上,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禍從口出的道理,張英深諳此道。
方正碰了個軟釘子,臉上稍稍有些不快。
只是並沒有發作出來,他知道就算現在把張英打一頓,也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給自己的政治生涯,留下一個以下犯上的污點。
張英、陸文昭,這樑子咱們算是結下了!
方正按壓着怒氣,說道:
“這抓捕朝廷欽犯,就我一個人去?”
“自然不是,北鎮府司百戶之下,人員盡由你挑選,不過人數不能超過三人。”
今天的張英不知道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居然敢跟方正叫板。
見微知著,方正似乎察覺到了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窒息感。
難道,自己的便宜舅舅要出事了?
方正腦中閃過一道靈光!
就如雷霆照亮了漆黑如墨的天空一般。
是了,明年就是天啓五年,木工皇帝朱由校在西苑遊玩時莫名落水,受涼受驚生病。
只過了三個月,這位木工皇帝就駕鶴西去。
兩年之後,魏忠賢被繼位的崇禎發配鳳陽老家守陵,自縊身亡。
崇禎皇帝猶不解氣,下詔將魏忠賢肢解,懸頭與河間府。
想着影視劇裡面的情節,再結合歷史。
方正只覺一股涼氣從脊背直衝天靈蓋。
信王要動手了!
陸文昭、張英這些人,都已經暗中歸附信王。
怪不得今天的張英好像吃錯藥一樣,這TM是要改朝換代,當從龍之臣了。
想通此節,方正也就不難理解。
爲什麼陸文昭會先斬後奏,讓方正去幹這件苦差事。
辦得成辦不成倒在其次,如果能趁機剪出魏忠賢黨羽,就是大功一件。
要知道方正是魏忠賢在世上唯一的血親。
方正如果死在嵩山,魏忠賢會如何?
他們絕對會趁着魏忠賢方寸大亂之時動手。
亂中取勝,火中取栗,渾水摸魚。
短短的一瞬,方正的腦海裡蹦出無數種念頭。
張英暗自觀察着方正陰晴不定的神色,心中鄙夷。
“不過是靠着老閹狗爬上來的蠢物,任你想破腦袋,也不知道老閹狗的時日不多了,到時候某家定要親自拿你進詔獄,五毒酷刑通通給你來上一遍!”
張英在百戶的位置上消磨了十幾年的時光,本以爲仕途到此就是終點。
卻不想他的上司千戶陸文昭找到了他。
說是要送他一場潑天富貴。
張英聽聞事成後可以升任千戶,掌管北鎮府司。
張英就飄了。
如果自己能掌管北鎮府司,就算是錦衣衛指揮使見了自己,都得給自己三分薄面。
到時候,自己在這京師之中,絕對可以橫着走。
張英咬咬牙,富貴險中求,幹了!
當然,陸文昭他們打出的旗幟是敢叫日月換新天。
在他們看來,大明朝如今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全都是因爲天啓皇帝重用閹黨,迫害東林。
只要新皇上任,掃出閹黨,就能還大明一個朗朗乾坤。
他們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
信王朱由檢的手下,就是東林黨。
論政治鬥爭、洗腦神功,東林黨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方小旗,明日午時,過來點卯,要是耽誤了公差,哼哼——”
張英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方正沒有把張英的態度放在心上。
當務之急,是要跟舅舅通個氣。
他不確定許顯純是否能夠將自己的意思清晰轉達,性命攸關,方正絕不想被豬隊友坑死。
雖然還沒到下班時間,方正卻打馬而去。
早有張英的眼線過來彙報此事。
張英捧着一隻雪花青瓷蓋碗。
優哉遊哉的吹了吹茶沫,抿了一口後說道:
“知道了,下去吧。”
等到手下退去,張英不屑道:
“不過是秋後的螞蚱罷了,我看你還能蹦躂幾天!”
來到東華門,方正一眼便瞧見了氣度恢弘的東廠府邸。
冬日下午,金色的光輝灑在高大的東廠門樓上。
方正翻身下馬,繮繩拋給拴馬的門子。
方正的臉就是通行證,一路上沒有人敢攔阻。
方正也體驗了一把特權的感覺。
一個字,爽!
“我舅舅在不在?”
來到大廳門前,一個身着華服的小太監擋住了方正。
“方爺,廠公正在跟田指揮使說話,要不您去偏廳等一會?”
方正眼睛一瞪,冷聲道:
“我來找舅舅,你跟我擺什麼譜?”
方正推開小太監,就要往正廳裡闖。
那太監雖然年幼,可卻是個執拗性子,擋在方正面前,寸步不讓。
他兩隻眼睛睜的很大,一副你想要過去,就從我屍體上踩過去的模樣。
“何人在外喧譁?”
一個冷酷的男聲從正廳傳來,這聲音如寒冬臘月的北風,冷冽的似乎能割破聞者的耳朵。
聽到這個聲音,小太監似乎更有底氣。
方正大聲道:
“舅舅,是我,方正!”
“吱呀——”
大廳正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伺候魏忠賢的貼身太監——王富貴。
見到方正,王富貴笑意盈盈
“方公子,這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快進去吧。”
一直攔着方正的小太監這才讓到一旁,臉上的表情卻充滿了不服氣。
王富貴來到小太監面前,臉上笑容一收,劈手就是一巴掌
“啪——”
“瞎了你的狗眼!難道不認識廠公的外甥嗎?”
這一巴掌打的極重,小太監的半邊臉頰肉眼可見的腫脹起來,嘴角也滲出一絲鮮血。
小太監不說話,任誰都能看出,他眼中的倔強。
“嘿,你小子,還不認錯?”
王富貴舉起手便要再打,方正輕咳一聲:
“王公公莫要動手,這位小公公也是忠於職守,我看,非但不能打,還應該獎賞他。”
王富貴轉過身,臉上重新堆滿了笑容:
“方公子大人有大量,能體諒咱們做下人的苦楚。”
他轉過頭,咬牙切齒道:
“還不快給方公子道謝,若不是方公子求情,恐怕你今天就要掉腦袋!”
小太監這才滿不情願的低聲說了一句:
“對不起,方公子。”
只是說完這句話,小太監又恢復了剛剛視死如歸的模樣。
王富貴還準備打罵。
方正走上前,伸手在小太監的肩膀上拍了幾下,道
“你做的很對,小公公,你對工作很負責任。”
頓了頓,他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小太監猶豫了,他怕方正記住他的名字,去裡面找廠公告黑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