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 祖宗之法萬不可變!
由於驛站肩負着文件傳遞、軍情傳達、貨物轉運等重要任務。
因此一直以來,驛站都深受統治者的重視,太祖皇帝朱元璋,更是在建國即位的當月,便下令重建元朝時期,遍佈全國的驛站。
驛站可以大致分爲三類,分別爲水馬驛、急遞鋪、遞運所。
其職責各不相同,在經過數百年的修建與完善後,在大明的各處交通要道,都修建有驛站。
倘若地方上發生了暴亂,那麼當地官員只需通過驛站,便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將消息送至千里之外的京城。
而伴隨着時間的推移,驛站這一制度也逐漸糜爛,在張居正看來,驛站的這一制度,已經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
首先由於驛站的開支,是由朝廷分攤到各級官府,而各級官府,也將驛站的開支,強行攤派到了百姓的頭上,如此一來,對百姓造成了極大的負擔。
其次更有許多驛丞,藉着攤派一事,肆意搜刮百姓手中的財富,還有許多官員,藉着出公差的名義,到驛站打秋風,對驛夫肆意敲詐勒索。
一旦欲求不能滿足,就故意將馬匹典當,摧殘,逼迫驛夫們出錢消災。
張居正在思襯許久後,看向此刻正坐於珠簾背後的嘉靖,沉聲道:“陛下,我大明有三大徭役,分別爲裡甲、雜泛、均瑤!”
“其中,裡甲和均瑤,都是驛站服役的主要來源,當初太祖皇帝陛下,曾經在洪武二十七年親自下詔,驛站差役,皆輪次而充。”
“百姓輪流充當差役的時間分別爲三年、五年、十年,本意爲勞逸結合,公平公正,不傷民力。”
“但據微臣調查所知,各地的官員幾乎沒有遵守這條規定的,在驛站充當差役的百姓,其服役的時間,甚至遠遠超過了當初規定的時間!”
“因此,微臣懇請陛下,暫時先裁撤掉一部分道路偏僻、且使用率不高的驛站,然後再將各地驛站的經營權,劃歸至中央。”
“嚴禁私下攤派,由朝廷來統一對這些驛站撥款,對於那些到驛站打秋風的官員,則要嚴加懲處!”
“再適當減少百姓充當差役的時間,如此一來,便能夠減輕百姓身上的負擔,不必再徒耗民力!”
張居正說完,便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發一言。
……
“這個張居正,還真是不簡單啊,不僅事先做好了調查,而且條理清晰,解決辦法也切實可行。”
“果然,還是年輕人有膽魄啊!”
想到這裡,嚴嵩在看向張居正的目光中,多了一絲欣賞之色。
畢竟,現如今的張居正,才三十六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往後內閣首輔的這把椅子,恐怕還得他來坐。
在這之後,只見嚴嵩將腦海中的想法盡皆壓下,他決定順水推舟,幫張居正一把。
反正這件事也不是自己捅出來的,那些官員的怒火,也燒不到自己身上,權當是做個順水人情了。
隨後,只見其從座椅上起身,看向坐於珠簾後的嘉靖,畢恭畢敬道:“啓稟陛下,微臣覺得,此策可行,可以儘可能革除驛站的弊端!”
嚴嵩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片刻,又繼續補充道:“陛下,眼下朝廷所發放的驛符,由於上面並未註明使用人,以及使用期限,因此,導致驛符被當成一種迎來送往的工具!”
“那些持有驛符的人,便藉此機會在驛站白吃白拿,肆意揮霍,長此以往,對各地驛站的財政,造成了極大的負擔。”
“微臣提議,自今日起,原有的驛符全部作廢,然後改用註明了使用人,以及使用期限的新版驛符,擅自發放驛符者,則嚴加懲處,一律去其官職!”
待嚴嵩的話音落下,只見珠簾後有了動靜,不多時,只見嘉靖身着青灰色道袍,從珠簾後,緩步走出。
衆人見此情形,連忙從座椅上起身,向嘉靖躬身行禮道:“陛下!”
嘉靖聞言,微不可查地應了一聲。
隨後,只見嘉靖看向張居正所在的方向,點了點頭,出言勉勵道:“嗯,公忠體國,盡於國事,不錯,不愧爲朕的肱骨之臣!”
張居正聞言,臉上滿是謙卑之色,向嘉靖拱了拱手,畢恭畢敬道:“陛下謬讚了,微臣只不過是做了分內的事罷了!”
嘉靖對於張居正的話不置可否,隨後,只見其在環視一圈後,將目光收回,緊跟着開口道:“愛卿不必自謙,你提出來的那些解決辦法,朕已經反覆斟酌過了,的確有着極高的可行性!”
“既然如此,那朕就將這個差事,交由你來辦,如何?”
“是,陛下,微臣必定不負陛下重託!”
嘉靖的話音剛落,只見不遠處的張居正神色一凜,沉聲應道。
嘉靖將張居正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在略微頷首後,轉過身來,看向嚴嵩所在的方向,緩緩道。
“嚴閣老方纔提出的,廢除原有驛符的建議,也正中要害,待會兒下來後,就由內閣正式公佈出去吧!”
對於嘉靖的話,嚴嵩自然是不敢違背分毫,隨後,只見其顫顫巍巍地從座椅上起身,出言應和道:“遵命,陛下,微臣一定儘快將此事公佈出去!”
隨後,嘉靖彷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又緊跟着補充道:“對了,朕突然想起來,剛纔嚴閣老不是說過,要對那些擅自發放驛符的官員,嚴加懲處嗎?”
“朕覺得,乾脆就由六科來對那些擅自發放驛符,以及在驛站內打秋風的官員進行監督,一旦發現有此類情況,則一律報送朝廷,嚴加懲處,諸位愛卿覺得如何?”
……
待嘉靖的話音落下,現場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現場陷入寂靜的原因,倒不是因爲嘉靖的這個提議有什麼問題,而是因爲,皇帝將此事交由六科來負責,再合適不過了。
衆所周知,能夠當上言官的,必定在某些方面有着別樣的堅持,他們大多清廉自守,仗義執言,不畏權貴。
而這也意味着,一旦事發,事情將再沒有迴旋的餘地。
要是案子由督察院那邊的官員來辦,倘若關係到位的話,還有可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而那羣言官,都是一羣認死理的傢伙,一旦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他們必定會咬死不放,直至將對方徹底擊垮。
“這個嚴嵩,提什麼不好,偏偏提這件事,平白無故地給自己惹麻煩,這下好了吧,大家往後都沒得用了!”
徐階想到這裡,頗爲憤憤不平地瞥了嚴嵩一眼。
隨後,只見徐階收斂心神,率先站了出來,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陛下聖明,微臣覺得由六科來負責此事,再合適不過了!”
而在這個時候,徐階也逐漸反應過來,皇帝將此事交由六科來辦的用意。
“由於那羣言官在這之前,屢次忤逆聖意,不僅向陛下上疏,請求推遲針對宗室、勳貴的考試,而且還當着陛下的面,讓景王殿下即刻離京,使得陛下下不來臺。”
“因此,陛下便動了敲打他們的心思,然後再默許我和嚴嵩,藉着部門排名一事,收拾那羣言官!”
“在這之後,待那羣言官心存嫌隙,元氣大傷之際,然後陛下再親自出面,交給他們一項重要的差事。”
“如此一來,既能夠對那些擅自發放驛符,以及在驛站內打秋風的官員進行監督,又能夠將這股不受控制的勢力,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陛下這分明是打一個巴掌,然後再賞一顆甜棗啊!”
徐階想到這裡,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分外難看。
要知道,在不久前,他和嚴嵩在皇帝的默許之下,藉着部門排名一事,對那羣言官展開了報復。
雖然自始至終,那羣言官都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證據,但徐階的心裡十分清楚,那個歐陽一敬肯定會把賬算到自己和嚴嵩的身上。
“這下事情麻煩了,被那個歐陽一敬盯上,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一想到有可能被歐陽一敬盯上,徐階就不由得感到心悸。
歐陽一敬不僅言辭犀利,而且罵人的功夫也極其獨到,在大明朝可以說是無人能及。
正當徐階爲往後的日子,而感到憂慮之際,只聽胡宗憲的聲音在衆人的耳旁響起:“陛下,微臣也覺得,應該由六科來監督,那些擅自發放驛符,以及在驛站內打秋風的官員!”
“衆所周知,六科的官員,絕大多數都是言官,這些人大多清廉自守,不畏權貴,極少有受人請託的情況發生。”
“另外,正如嚴閣老方纔所言,眼下,有許多人將朝廷發放的驛符,當成了迎來送往的工具!”
“僅憑一張小小的驛符,就能夠不花一文錢,在我大明的各處驛站,白吃白拿,對百姓造成極大的負擔,如此歪風,萬不可長,必須終止!”
在胡宗憲之後,餘下的衆人也陸續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眼見事情已經塵埃落定,隨後,只見嘉靖點了點頭,面向衆人,沉聲道:“既然這件事情已經定下來了,那就接着議明年的開支吧!”
嘉靖說完,不等衆人給出迴應,自顧自地回到珠簾後的龍椅上坐下。
嘉靖的話音剛落,只見呂芳以及嚴嵩俯下身體,畢恭畢敬道:“遵命,陛下!”
……
在這之後,只見張居正站了出來,面向衆人,沉聲道:“今年兵部這邊的開支,共計一千兩百二十六萬三千二百九十兩,待到來年春天,朝廷就將正式與草原上的俺答汗開戰!”
“眼下,戚繼光、俞大猷二人正在負責訓練兩萬五千餘名士卒,再加上建造戰車的耗費,每日的花費,都是一個天文數字。”
“另外,眼下朝廷還有兩支水師正在建造之中,待到這兩支水師建造完畢,船上官兵的軍餉、日常的訓練、損耗等等,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因此,兵部這邊,預計來年的開支爲七百萬兩!”
一旁的嚴世蕃聽聞此話,也是猛地反應過來,張居正說了這麼多,總結下來無非兩個字,要錢!
要知道,不久前張居正當着陛下的面,提出了要削減開支的想法。
而陛下也沒有對此提出任何異議,也就是說,陛下認同了張居正提出的要削減朝廷開支的想法。
既然朝廷削減開支一事,已成定局,那麼在朝廷總體開支不變的情況下,你兵部多拿一點,那麼其他各個部門就會不可避免地少拿一點。
“這個張居正,想要多吃多佔,光伱一個兵部,就申請七百萬兩的開支,真是豈有此理!”
在察覺到張居正的用意後,嚴世蕃開始絞盡腦汁地思考,應該如何爲工部爭取到更多的經費。
“今年朝廷專門撥款,重新加固並修築了黃河沿岸的堤壩,其餘各省的堤壩,也經歷了一番修繕,暫時找不到什麼藉口。”
“今年一年的時間,朝廷也沒有大興土木,陛下甚至也沒有修繕萬壽宮的意思,就這麼放在那裡,想找到合適的藉口,替工部這邊要銀子,可真是難啊!”
“要不乾脆就從汛期入手?”
正當嚴世蕃還在苦心孤詣地思考,應該如何爲工部要來更多的經費時。
只見徐階在斟酌許久後,站了出來,同意了張居正的提議:“有道是,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徐階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片刻,又繼續道:“待到來年春天的時候,我大明就將畢其功於一役,正式與土默特部的俺答汗開戰,等消滅了俺答汗,邊疆將再無戰事!”
“因此,我贊同兵部這邊報呈的七百萬兩銀子的開支!”
在徐階之後,高拱也緊跟着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我也贊同徐閣老的說法,同意兵部這邊,七百萬兩銀子的開支!”
隨後,只見嚴嵩端起桌上,泡有枸杞水的茶杯,輕啜一口後,緩緩道:“嗯,我也贊同兵部這邊的開支!”
在這之後,衆人陸續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兵部這邊,七百萬兩銀子的開支,也順利確認了下來。
眼見兵部這邊七百萬兩銀子的開支,如此輕易就確認了下來,嚴世蕃的心裡也愈發迫切。
今年工部的各項開支加起來,總共五百六十七萬五千三百二十九兩。
在嚴世蕃看來,就算今年朝廷沒有大興土木的計劃,他身爲工部尚書,也必須爲工部這邊,要到至少四百萬兩的經費。
畢竟,一個部門擴大自身影響力的方式,無非是擁有更多的官員,以及爭取到更多的經費。
在腦海中斟酌許久後,只見嚴世蕃從座椅上起身,面向衆人,轉而開口道:“諸位,工部來年預計的開支爲四百萬兩,爲了預防汛期……”
在歷經一陣脣槍舌戰以後,內閣這邊,總算是將來年的開支,給確定了下來。
“考慮到突發狀況,因此,在原本預計的情況上,再加上五百萬兩用作朝廷來年開支,朝廷來年預計開支三千一百六十八萬五千兩。”
“其中,兵部預計開支七百萬兩,工部預計開支三百二十萬兩,戶部預計開支……”
待徐階將來年朝廷預計的開支,逐一報送完畢後,面向衆人,出言詢問道:“諸位對此還有什麼意見嗎?”
眼見無人對此提出異議,只見徐階將手上的賬簿合上,隨後看向珠簾背後的嘉靖,畢恭畢敬道。
“啓稟陛下,內閣已經將朝廷來年的開支商議完畢,朝廷來年預計開支三千一百六十八萬五千兩!”
“嗯,既然來年的開支已經商議完畢,那今天就先到這裡吧,待會兒下來以後,你們內閣把今天商議的事,都整理一下,然後公佈出去吧!”
坐於珠簾後的嘉靖在聽完徐階的彙報後,擺了擺手,如此吩咐道。
“遵命,陛下!”
待嘉靖的話音落下,只見衆人從座椅上起身,異口同聲道。
在這之後,嘉靖並未在內閣停留太久,而是帶着呂芳,離開了內閣。
……
在這之後不久,內閣很快便將今天在御前會議上商討的事情,整理完畢,然後陸續公佈了出來。
當那些官員們得知各個部門報送上去的賬目,都經過了司禮監的批紅以後,整個人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一直懸着的心,也總算是放了下來。
要知道,以往的時候,司禮監可沒有這麼爽快,要是報送上去的賬目稍有不對,那麼等待那個部門的,便是滅頂之災。
還沒等那些官員高興多久,朝廷將要削減開支、裁撤驛站,以及廢除原有驛符的消息,便接踵而至。
這幾個消息,如同在平靜的水面,投入一顆重磅炸彈一般,很快便在朝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許多官員對此議論紛紛,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持反對的態度。
對於那些官員來說,朝廷削減開支、裁撤驛站的這把火,倒是一時半會兒燒不到自己的身上。
而朝廷將要廢除原有驛符一事,卻是真真切切地損害到了這些官員的利益。
畢竟,憑藉一張小小的驛符,便能夠在大明暢通無阻,往來食宿,不用花一文錢,皆由驛站報銷,試問這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嗎?
因此,這些官員,以及他們的家眷親屬,都時常持有驛符。
而將驛符當做禮物,迎來送往,在如今的大明,十分流行,畢竟,這樣做不僅能夠間接彰顯自己的實力,也能夠表明自己的誠意。
有了驛符,便可以在大明暢通無阻,等同於得到了一張免費的飯票,下半輩子,都不用發愁。
在需要四處跑動辦事的時候,便可以拿着驛符,通過沿途的驛站,去往目的地,整個過程不用掏一文錢,可以最大限度地節約成本。
有些官員甚至還開發出了新玩法,時常拿着驛符,跑到驛站去白吃白喝,甚至還時不時進行宴請。
真正意義上做到了,花朝廷的錢,走自己的關係!
此時,內閣附近的公告欄。
縱使已經到了下值的時間,但公告欄附近,仍舊聚集了大批的官員。
他們都是在得知朝廷即將削減開支、裁撤驛站,以及廢除原有驛符的消息後,匆忙趕來的。
“祖宗之法萬不可變啊,驛站這一制度,可是當年由太祖皇帝親自制訂的政策,驛站肩負着軍情傳達、貨物轉運等重任,貿然裁撤的話,對我大明百害而無一利啊!”
“哎喲,真是造孽啊,廢除現有驛符的這個餿主意,到底是誰向陛下提出來的,本官要是知道是誰,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頓不可!”
“如此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也有人去做啊,爲了討好陛下,真是無所不用其級,這不是擺明了把大夥的後路都給斷了嗎?”
“你們看,這上面還清清楚楚地寫着,往後驛站的經營權收歸朝廷,並由六科來對那些擅自發放驛符,以及在驛站內打秋風的官員進行監督,一旦發現有此類情況,則一律報送朝廷,嚴加懲處!”
“嘶,居然是由六科來負責此事,那羣言官都是一羣不好惹的傢伙,誰要是得罪了他們,可沒有好下場!”
“對了,有小道消息說,好像是張閣老在御前會議上,當着陛下的面,陳述了驛站存在的種種弊端,並請求陛下裁撤部分驛站,並將其經營權收歸中央,廢除驛符一事,好像是嚴閣老當衆提出的!”
在這之後,現場的諸多官員,均陷入了不同程度的沉默之中。
而先前那位,揚言要對提出廢除現有驛符建議的人,施行報復的那名官員,此刻,則面色煞白,渾身顫抖。
一旁的那些官員,也大多對此人抱以幸災樂禍的目光,並悄無聲息地與他拉開了距離。
畢竟,他得罪的,可是當今權傾朝野,手下黨羽衆多的內閣首輔嚴嵩啊!
像這等小事,甚至都不需要嚴嵩吩咐,朝中那些想要攀附上嚴家高枝的人,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正好拿這個人的人頭,向嚴家表明忠心,權當是納投名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