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那些言官羣情激奮,打算衝破這些禁軍的阻攔時,徐階那頗爲平淡的聲音響起。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想造反嗎?”
待那些言官循聲望去之際,只見內閣的五位閣老悉數在場,霎時,那些言官原本那一往無前的氣勢,瞬間就像泄了氣的氣球一般,垮了下來。
畢竟眼前這五位,可是立足於文官權力之巔的人,他們的政策思想,都能夠從方方面面影響到大明的億萬百姓。
那名禁軍長官眼見內閣的五人盡皆趕到,彷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連忙來到徐階等人的面前,將事情的經過盡皆告知。
“閣老,事情是這樣的……”
徐階聞言,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旋即頗爲倨傲地瞥了一眼那些言官,冷冷吩咐道:“無妨,你們只需要盡好自己的職責就行,出了什麼事,我徐階一個人擔着!”
有了徐階這位內閣次輔的保證,那名禁軍長官頓時有了底氣,旋即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那些禁軍看向這些言官的表情,也不再畏縮。
突然遭此變故,那些言官紛紛用想要擇人而噬的目光看向徐階,就在一名言官想要站出來,怒斥徐階的這個行爲時。
只見徐階伸出手,指了指那名言官,頗爲隨意地吩咐道。
“那個人的眼神,本閣老很不喜歡,你們知道該怎麼做吧?”
“是,徐閣老!”
先前的那位禁軍長官,自然聽出了徐階話中所包含的意味,當即吩咐下屬上前,將那名言官單獨控制了起來。
那名被禁軍控制起來的言官對此似乎頗爲不服氣,還在不住地掙扎着:“我們此行,是爲了天下的讀書人請命,你們阻攔我等,究竟是何居心?”
“你們這羣蟲豸,要幹什麼,快放開新義兄!”
“對啊,快放開他,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眼見同伴被抓,那些剩餘的言官頓時羣情激奮,甚至開始推搡起了那些負責維持秩序的禁軍。
見此情形,徐階的眼神也頓時冷了下來,沉聲道。
“哼,都給本閣老住手,你們要是再敢胡鬧,就休怪本閣老不客氣了!”
徐階身上所散發着的氣勢,瞬間將那些言官震懾住,使其不敢再有其他的動作,但儘管如此,那些言官在看向徐階的眼神之中,也滿是怨恨。
眼見己方落入下風,胡應嘉當即站了出來,想要挽回局面。
“徐閣老,您這是……”
只不過,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徐階冷冷打斷了。
“本閣老現在沒心思跟你廢話,胡應嘉,你真的決定要跟本閣老作對嗎?”
“識相點,就趕緊帶這些人離開,本閣老還可以當做事情沒有發生過,不然的話……”
剩餘的話,徐階並沒有說完,因爲他知道,胡應嘉明白自己的意思。
眼見內閣次輔徐階,就這麼毫不掩飾地當衆出言威脅,胡應嘉下意識將目光轉向一旁的嚴嵩等人。
滿朝文武誰不知道,嚴嵩和徐階是死敵,恨不得將對方除之而後快,也正因爲如此,胡應嘉起了向嚴嵩求援的意思。
“嚴……嚴閣老……”
嚴嵩聽聞此話,只是漠然地瞥了一眼胡應嘉,冷冷道。
“本閣老的意思跟徐閣老一樣,你們要是識相點,就趕緊離開,不然的話,後果自負!”
嚴嵩說完,便將目光轉向一旁,不再言語。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胡應嘉哪能不知道,內閣五人在這之前,已經私下裡通過氣了,並且主要是由徐階這位內閣次輔出面,來應對自己。
眼見內閣首輔和內閣次輔,都站在同一條戰線之上,胡應嘉的心裡,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言官雖然厲害,但是再怎麼樣,也無法跟黨羽衆多,權傾朝野的內閣首輔以及內閣次輔相抗衡!
正當胡應嘉打算就此服軟,體面地帶人離開,再從長計議之際。
只見先前那位被禁軍控制起來的言官突然暴起發難,用盡全身的力氣掙脫束縛,趁着旁邊那位禁軍沒有反應過來之際,向着一旁的那位禁軍衝去。
“今天我王新義,就要用我的這條性命,爲天下的讀書人做個榜樣!”
那名禁軍見狀,驚慌之下,下意識地從腰間拔出兵刃應對。
旋即,只聽‘噗呲’一聲,鋒利的兵刃刺入肉中。
頃刻間,殷紅的鮮血順着兵刃潺潺流出,那位叫做王新義的言官,不可思議地看了看刺入自己體內的兵刃,嘴角處,也淌出鮮血,旋即頭一歪,倒在地上,徹底沒了氣息。
很快,一股難以言喻的血腥味,便瀰漫在空氣之中。
突然遭此變故,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得怔楞了片刻,尤其是那位手持兵刃的禁軍,此刻,只見其臉色煞白,哆哆嗦嗦地看着自己那沾染上鮮血的手。
“完了,事情大條了,不僅在紫禁城內私動兵刃,而且還有人死在了其中!”
在這之後,先前那位禁軍長官率先反應過來,只見其猛地衝到這名禁軍的面前,出言斥責道。
“是誰讓你拔出兵器的?”
那名禁軍還沒有從先前的衝擊中反應過來,只得語無倫次地迴應道:“是……是他主動朝我衝過來的,我……我只是……”
眼見同僚被殺,那些言官也變得極爲激動,只見其不顧一切衝破禁軍的阻攔,來到了那位已經氣絕身亡的同僚面前,將其倒在血泊之中的身體扶起,撕心裂肺道。
“快,快去叫太醫啊!”
片刻後,只見一位言官鼓起勇氣,用顫抖的手指,試探了一下鼻息,旋即顫抖着身體,沉聲道。
“新……新義兄死了,沒氣息了!”
剩下的那些言官聞言,頓時在心裡生起一絲兔死狐悲之感,在看向那些禁軍的目光之中,也滿是怨毒之色。
而一旁的徐階等人,在聞到瀰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後,也不由得皺了皺眉,只不過與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們自始至終,臉上的神色都沒有太大的變化。 而徐階見此情形,心中不由得閃過一絲快意:“哼,真是死有餘辜!”
眼見徐階等人對此無動於衷,只見胡應嘉強行按捺住心中的怒意,將目光轉向徐階,沉聲道。
“徐閣老,現在你滿意了吧?”
徐階聽聞此話,頗爲倨傲地瞥了胡應嘉一眼,不緊不慢地開口道。
“哼,區區一個言官而已,死了就死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在場的所有人都看見了,是他自己往上撞的,說實話,本閣老活了這麼多年,還沒見過這麼蠢的人啊!”
緊接着,徐階無視了胡應嘉那將要噴火的目光,話鋒一轉,自顧自地說道。
“還有,胡應嘉,是誰給你的勇氣跟本閣老這麼說話的,難不成,你的上司沒有教過你相關的禮儀嗎,需不需要本閣老把他叫過來,跟你當面確認一下啊?”
“你現在應該做的就是,給本閣老跪下,然後再恭恭敬敬地認錯,明白嗎?”
待徐階的話音落下,不僅僅是胡應嘉,就連他身後的那些言官,也出奇地憤怒了。
身爲文人的風骨讓他們無法忍受徐階這赤裸裸的侮辱,更何況,自己朝夕相處的同僚,就這麼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而徐階身爲罪魁禍首,不僅沒有任何表示,反而還在一旁拍手稱快。
此刻,驅使着他們的,不僅僅有憤怒,還有兔死狐悲的情感,他們覺得自己有必要站出來,做一點事,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小事。
在這種情緒的支撐之下,胡應嘉身後的那些言官,旋即用一種恨不得生啖其肉,死寢其皮的眼神,看向徐階。
而徐階對這些眼神熟視無睹,臉上浮現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將目光收回,沉聲道。
“本閣老宦海沉浮這麼多年了,難道說還怕了你們這些不值一提的言官不成?”
“哼,你們拿着朝廷的俸祿,不思如何報效陛下也就罷了,反而處處跟朝廷唱反調,除此之外,居然還敢標榜自己是爲了天下的讀書人請命!”
徐階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片刻,在環視一圈後,方纔開口道。
“本閣老想問問你們,你們配嗎?”
徐階的話音落下,當即便有脾氣火爆的言官想要站出來反駁,但是卻被胡應嘉的眼神給勸了回去。
眼見那些言官沒有對此做出迴應,徐階又繼續道。
“哼,像你們這樣的人,本閣老見得太多了,平日裡高談闊論,真到需要辦事的時候就百無一用,倘若真按照你們說的來,我大明朝還會有現在的大好局面嗎?”
“你們就是一羣食君祿,而不思爲君分憂的蟲豸,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是在我們內閣的肩上擔着,不是你們!”
“你們只不過是一羣只會誇誇其談,靠着朝廷俸祿過活的米蟲,身爲米蟲,就應該有米蟲的覺悟,朝廷花銀子養着你們,不過是想要拿你們裝點一下門面罷了,你們以爲自己是誰?”
“國家大事,還遠遠輪不到你們這些米蟲來插手!”
一旁的嚴嵩眼見徐階用米蟲這個稱謂,來形容這些言官,不由得在心裡笑出了聲。
“幹得好,徐階,給我狠狠地罵他們!”
但儘管如此,明面上,嚴嵩還是站了出來,打起了圓場。
“咳咳,子升兄,注意禮態!”
徐階哪能夠看不出來,嚴嵩是想要蓄意拱火,意在將整件事情徹底鬧大,不過這也正是徐階所期望的,因爲只有這樣,方纔能夠求得一線生機。
至於那些言官接下來可能會有的報復,徐階則毫不在意,因爲他只需要一心一意地討好皇帝就行,畢竟,皇帝要用的人,你扳不倒,皇帝要倒的人,你也護不住!
緊接着,或許是徐階的耐心已經耗盡,只見其將目光轉向胡應嘉,下了最後通牒。
“本閣老倒數五聲,要是你們還不離開的話,本閣老就真的不客氣了!”
徐階說完,瞥了一眼旁邊的那位禁軍長官,而後者也很快心領神會,擺出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其身後的那些禁軍,也盡皆嚴陣以待。
畢竟,倘若真的讓這羣言官打擾到陛下的話,他們身爲率先到場的禁軍,絕對難辭其咎,既然眼下有徐階、徐閣老在現場爲大家撐腰,還不如放手一搏!
另外一方面則是,先前那些言官仗着自己的身份,對這些禁軍惡言辱罵,他們那副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樣子,令這些禁軍頗有怨氣。
人家那些高高在上的內閣閣老,平日裡都是十分和藹可親,身上沒有絲毫架子,憑什麼你們這些不過從七品的言官,那尾巴就跟翹到天上似的,這也看不起,那也看不上,你們憑什麼?
徐階的話音落下,很快便有言官站了出來,當着在場所有人的面,表達了自己的決心。
“哼,徐階,你不會以爲我們怕了你吧,就算今天殞命於此,日後的史書上,也就記錄下我們的英勇事蹟,而你徐階,將會遺臭萬年,被後人所唾罵!”
“對,大家別怕,往後的史書會記錄下徐階堵塞言路,陷害忠良的種種行徑的!”
而徐階對此視若無睹,只是自顧自地開始倒數。
“五…四…三…”
徐階的聲音在胡應嘉看來,就是赤裸裸的催命符,眼下,己方在氣勢上面已經徹底輸了,從頭到尾,徐階就沒有給自己說話的機會,這讓胡應嘉有一種說不出口的憋屈之感。
只不過,他並沒有被憤怒影響到判斷,他心裡十分清楚,倘若繼續在現場僵持下去,不僅討不到絲毫的好處,還很有可能讓事件進一步升級,萬一惹得陛下震怒,那事情就麻煩了!
很快,胡應嘉便在腦海中做出了決定,在徐階的剛剛唸到一的時候,只見其站了出來,向徐階請求道。
“徐閣老,我們這就離開!”
徐階眼見胡應嘉終於服軟,也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旋即吩咐道。
“既然這樣,那你就趕緊帶着這些人離開吧!”
眼見本該帶領自己與朝廷的蟲豸,展開不折不扣的鬥爭的領袖,卻當着衆人的面,向徐階服軟,這件事情對於那些言官來說,無比的震撼,他們的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永遠地碎掉了!
不出意料的,那些剩餘的言官,對於胡應嘉所做出的決定頗爲牴觸。
“哼,胡大人,我們不走,我們誓要鬥爭到底!”
“對,我們要爲天下的讀書人討一個公道!”
“倘若連我們都退縮了,還有誰能夠站出來,爲天下的讀書人發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