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公公替下官解惑,下官感激不盡!”
在留下這句話後,唐順之沒有過多猶豫,旋即邁步踏上幹清宮的臺階。
那名專職負責教導禮儀的太監,就這麼靜靜注視着唐順之離去的背影,欲言又止,良久,只見其回過神來,嘆了一口氣,無奈道。
“唉,我就知道……”
此刻,唐順之的內心,遠沒有他表面看上去那麼平靜,因爲他實在是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現在的皇帝。
早先,因爲憂慮朝政,唐順之冒着極大的風險給嘉靖上了一道《東宮朝賀疏》,在這道奏疏之中,他努力勸誡嘉靖,不要花費太多的精力在玄修上面,而是應該多加關心國事,以及大明朝的億萬百姓。
不出預料,這道奏疏觸怒了嘉靖,當初與他一同上疏的那幾人,都被盡數削籍回鄉,原本大好的仕途也徹底斷絕!
而現如今,皇帝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僅變得勤於國事,而且還解決了困擾大明多年的財政虧空問題。
據說,現在國庫內儲存的銀兩,應該以億來計數!
“唉,也不知道陛下究竟爲何要召我回京?”
唐順之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幹清宮,如此想到。
不多時,只聽一陣尖細的嗓音響起:“宣,唐順之覲見!”
唐順之聞言,當即將腦海中紛亂的想法甩至一旁,在深吸一口氣,調整好情緒後,邁步進入了幹清宮。
剛一進入幹清宮,唐順之便畢恭畢敬地跪伏於地,沉聲道。
“微臣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坐於龍椅之上的嘉靖,眼見唐順之到來,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後,方纔出言吩咐道。
“嗯,起來吧!”
“謝陛下!”
在得到嘉靖的允許後,唐順之方纔從地上緩緩起身。
在起身的時候,唐順之眼睛的餘光,偶然間瞥到了坐於龍椅之上的嘉靖,心中的躊躇之色更甚。
正當唐順之愣神之際,嘉靖那頗爲淡然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唐順之,在督察院任職的感覺如何?”
唐順之聽聞此話,猛地回過神來,旋即不假思索地給出了迴應:“啓稟陛下,微臣在督察院任職的這段時間,頗有心得!”
嘉靖在聽完唐順之給出的迴應後,也是不由得來了興趣,旋即追問道。
“哦,那你不妨跟朕說說,你都從中領悟出了哪些心得?”
唐順之聞言,在腦海中組織好語言後,方纔不緊不慢地開口道。
“啓稟陛下,督察院行監察百官之職,身上的權責極重!”
“微臣覺得,在這個過程中,督察院不僅應該監察百官,同時也應該監察自己,倘若連自己都做不到清廉自守的話,又談何去監察百官呢?”
“到頭來,也只不過是淪爲排除異己的工具而已!”
唐順之在將自己內心的想法說出以後,便忐忑不安地低下頭,等待着嘉靖的評價。
“嗯,不錯,不錯,真虧你能夠想到這裡來,不過現在談及這個,還爲時尚早!”
嘉靖在聽完唐順之的這番話後,沉思良久,旋即給出瞭如此評價。
唐順之見此情形,臉上的表情不變,內心卻不由得暗喜:“看來陛下也認可我的這個想法,只不過目前還沒有到合適的時機而已!”
在這之後,嘉靖或許是意識到話題已經有點跑偏了,在輕咳兩聲後,將目光轉向唐順之,出言詢問道。
“唐順之,你知道朕今天把你叫過來,究竟是所爲何事嗎?”
唐順之聞言,臉上的神色愈發恭敬,低下頭,如此道。
“微臣愚鈍,還請陛下明示!”
嘉靖見此情形,將目光從唐順之的身上收回,旋即開口道。
“朕聽聞你的算術極佳,因此,朕打算讓你來負責,編纂一本有關算術的書籍!”
唐順之聞言,怔愣了良久,旋即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向嘉靖確認道。
“陛下,您是說,讓微臣來負責編纂書籍?”
嘉靖頗爲奇怪地瞥了唐順之一眼,挑了挑眉,詢問道:“怎麼,你不願意?”
唐順之聽聞此話,頓時慌了神,臉上滿是急切之色,連忙向嘉靖解釋道:“陛……陛下,您……您誤會微臣了,微臣十分樂意編纂有關算術的書籍!”
在儒家思想潛移默化的影響下,著書立說,對於那些讀書人而言,有着致命的誘惑。
著書立說,在那些讀書人看來,是僅次於儒家所提倡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以外,平生最爲重要的大事!
試問,又有誰能夠抵擋住青史留名的誘惑呢?
在這之後,唐順之彷彿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小心翼翼地向嘉靖確認道。
“陛下,您讓微臣編纂有關算術的書籍,不會是打算將其列爲單獨的學科,進行考試吧?”
嘉靖聽聞此話,臉上不由得浮現出詫異之色,旋即追問道。
“你是從哪裡得來這些消息的?”
唐順之眼見嘉靖向自己詢問其中緣由,當即支支吾吾道:“陛……陛下,不久前,朝中都在流傳,說是您打算從國子監新設立的那幾門學科之中,選拔人才!”
唐順之在說到這裡的時候,臉上滿是猶疑之色,在天人交戰良久後,其最終還是選擇將自己所知道的情況說出。
“更……更有甚者,說陛下您打算就此廢除儒學……”
嘉靖在聽完唐順之的敘述以後,頓時滿臉黑線,旋即猛地一拍桌子,沉聲道。
“這羣傢伙,整天正事不幹,一天天的就知道嚼舌根子,這才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事情傳成了這個樣子!”
嘉靖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內心已經開始暗自謀劃起來:“看來朕得抓緊時間了,只有讓報紙得到普及,方纔能夠從這羣士紳的手中,將話語權奪回來!”
一旁的唐順之眼見嘉靖動怒,連忙跪伏於地,出言安慰道:“還請陛下息怒!”
嘉靖聞言,將唐順之上下打量了一番後,旋即出言吩咐道。
“對了,到時候你在編纂書籍的時候,一定要注意,算術的難度要從易至難,循序漸進!”
嘉靖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又緊跟着補充道。
“要是中間遇到什麼難題,亦或者是需要什麼幫助,儘管向朕言語便是,明白了嗎?”
唐順之聞言,當即神色一凜,畢恭畢敬道。
“遵命,陛下!”
眼見事情已經吩咐地差不多了,只見嘉靖擺了擺手,下了逐客令。
“既然如此,那今天暫時就先這樣吧,你可以離開了!”
“是,陛下!”
唐順之聞言,沒有作過多的停留,在向嘉靖躬身行禮後,便轉身離開了幹清宮。
……
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天。
嚴府,書房。
此刻,嚴世蕃正畢恭畢敬地站在嚴嵩面前,向其彙報着拍賣會的籌備狀況。
“父親,孩兒已經將一切都準備妥當,三天以後,便可以正式舉行拍賣會了!”
嚴嵩在聽完嚴世蕃的彙報後,臉上的情緒並沒有太多的波動,只是將目光從面前的書籍上移開,轉而向嚴世蕃確認道。
“在這中間,你沒有亂收銀子吧?”
嚴世蕃聞言,當即信誓旦旦地向嚴嵩保證道:“放心吧,父親,孩兒心裡有數!”
或許是覺得仍有些不妥,嚴世蕃又緊跟着補充了一句:“孩兒知道什麼銀子能收,什麼銀子不能收,不能收的銀子,孩兒可是連看都沒看一眼!”
嚴嵩在聽完嚴世蕃的保證後,也是放下心來,旋即不緊不慢地向嚴世蕃解釋道。
“嗯,你沒有亂收銀子就好,我就怕那個徐階,到時候利用這件事情來做文章!”
嚴世蕃在聽完嚴嵩的解釋後,臉上也是浮現出一抹驚訝之色,下意識地向嚴嵩詢問道。
“父親,您是說,那個徐階到時候會派人盯着這場拍賣會?”
嚴嵩聽聞此話,用看傻子的目光瞥了嚴世蕃一眼,轉而開口道。
“以我對他的瞭解,他是絕對不會放過這麼一個機會的!”
“哼,他現在無時無刻不想要將我扳倒,好坐上這內閣首輔的位置!”
嚴嵩在說到這裡的時候,臉上浮現出些許的慶幸之色,將目光從嚴世蕃的身上收回,自顧自地說道。
“不過還好,這次所任用的官員,都是剛踏入仕途不久,且較爲清廉的官員,要是將這件事情交給鄢懋卿、羅龍文他們去辦,指不定要捅出多大簍子!”
嚴世蕃聽聞此話,猶疑片刻後,旋即開口道。
“父親,孩兒覺得您說的話……”
就在這時,從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嚴世蕃無奈,只得將還未說出口的話,重新咽回到肚子裡。
嚴嵩見此情形,眉頭微蹙,旋即沉聲道。
“進來!”
“是!”
話音落下,只見管家邁步進入了書房,其在進入書房以後,便徑直來到嚴嵩的面前,將手中的書信遞出,恭敬道。
“嚴閣老,這裡是胡宗憲託人給您送來的信!”
“什麼,胡宗憲送來的信,快拿給我看看!”
嚴嵩聽聞管家此話,頓時來了精神,旋即猛地從座椅上起身,將信從管家的手中一把奪過。
在拿到信後,只見嚴嵩擺了擺手,向管家吩咐道。
“行了,你可以下去了!”
“是,嚴閣老!”
管家聞言,旋即躬身應道。
嚴世蕃全程目睹了這一場景,此刻,在他的心中泛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之感。
待管家從書房離開,並將書房的門也給一併帶上後,嚴嵩沒有絲毫猶豫,當即拆開信封,瀏覽起了上面的內容,只見上面寫着。
“老師,學生胡宗憲,眼下浙江這邊已經有了足夠的糧食用以支撐改稻爲桑,您不必擔憂,另外……”
待嚴嵩將書信中的內容,從頭到尾瀏覽了一遍後,或許是由於太過於激動,嚴嵩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哈哈,好……好啊,咳咳!”
嚴世蕃見此情形,連忙上前,替嚴嵩輕輕拍打着背部,一臉關切地詢問道。
“父親,您沒事吧?”
嚴嵩聞言,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並無大礙,然後將手中的書信,塞到了嚴世蕃的手中,開口道。
“無妨,我沒事,你自己看看吧!”
在這之後,只見嚴嵩掏出一條手帕,捂住口鼻,又沉悶地咳嗽了幾聲。
嚴世蕃見狀,也不疑有他,旋即低下頭,聚精會神地瀏覽起了上面的內容。
而嚴嵩則趁着這個機會,偷偷將視線轉移到手帕上,此刻手帕上,殷紅的鮮血格外醒目!
嚴嵩只是草草瞥了一眼,便將目光收回。
趁着嚴世蕃的注意力,都被書信上的內容所吸引的這個間隙,嚴嵩不着痕跡地將手帕收好。
嚴世蕃將書信中的內容瀏覽完畢後,旋即一臉興奮地看向嚴嵩,開口道。
“父親,太好了,這樣一來,有了足夠的糧食進行支撐,改稻爲桑也能夠繼續進行下去了。”
“再過一兩個月,等到桑苗成熟,那徐階的謀劃就全部落空了!”
“到那時,我們就能夠展開清算,讓他付出應有的代價了!”
對於嚴世蕃的這番話,嚴嵩並未作任何置評。
就在這時,只見嚴嵩的神色變得萎靡,轉而向嚴世蕃開口道。
“行了,我有些累了,今天就先到這裡吧!”
儘管對此還留存有疑惑,但當嚴世蕃看着嚴嵩那略微有些蒼白的臉色後,他還是選擇將心中的疑惑暫時壓下,只見嚴世蕃向嚴嵩拱了拱手,恭敬道。
“是,父親,您好好休息,孩兒這就告退!”
“嗯。”
嚴嵩對於嚴世蕃的問候,只是微不可查的應了一聲,就不再言語。
在這之後,嚴嵩轉而開始閉目養神,一副極爲疲乏的樣子。
嚴世蕃見狀,也不敢再行打擾,自顧自地離開了書房。
在從書房離開以後,嚴世蕃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無聲自語道:“不對啊,先前父親不是說他很快就會痊癒了嗎,怎麼會拖這麼長的時間?”
“不行,我得去找李太醫打聽打聽,父親的病情到底怎麼樣了!”
想到這裡,嚴世蕃當即下定了決心,向太醫院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