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買罕原本以爲,自己將會遭受非人的折磨,甚至於丟掉自己的性命!
但事情的發展卻極大地出乎了他的預料,那些前來接應他的錦衣衛,在將他關押至詔獄的一處單間後,便不見了蹤影,也沒有派人前來詢問一些有關韃靼的情報。
一開始,土買罕對於這些明人採取的措施並不十分在意,在他看來,這正是那些明人懦弱的表現,不過,伴隨着時間的推移,僅僅三天後,土買罕便將自己先前的這個幼稚想法,徹底拋之腦後。
每日只能夠在這狹小陰暗的房間內活動,這讓土買罕感到焦躁不安,他甚至在做夢的時候,都夢到了自己曾經騎馬馳騁於草原的場景。
不過夢境有多麼美好,現實就有多麼殘酷,待土買罕醒來,發現自己仍舊身處於這狹小的房間之中,這讓他感到頗爲沮喪。
如果說,狹小的房間僅僅只是讓土買罕感到心情煩躁的話,而不能夠與人交流,纔是最爲致命的!
詔獄之中,每天都會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專職負責送飯,他早、晚各來一次,而一開始,土買罕還頗有氣節,不願意吃明人的食物,甚至於將眼前的飯菜全部打翻在地,以表明自己的決心。
但他很快發現,這名老者對於自己的行爲並不在意,只是機械地將食盒收好,然後顫巍巍的起身離去,無論自己如何叫囂、如何侮辱,都無濟於事。
在結結實實捱了幾頓餓後,土買罕最終決定暫時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自己吃明人送來的飯食,並不意味着自己嚮明人屈服,一切都只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就連曾經統一草原的梟雄冒頓,都有將自己的寶馬和愛妻送人的時候,自己這點苦,又算得了什麼呢,土買罕,你可是韃靼的大汗,你能撐過去的!”
土買罕於是如此安慰自己,隨後,在跨過心中的那一道門檻後,土買罕更加心安理得地享用起了明人送來的食物。
“反正是敵人送來的食物,不吃白不吃!”
伴隨着時間的推移,土買罕對眼前的一切都已經感到厭倦,他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找一個人,跟他說上兩句話,最終,土買罕將目光放在了每日前來爲自己送飯的老者身上。
在這之後,土買罕最爲期待的,便是每天老者來爲自己送飯的時候,有時,他甚至會整個人趴在牢房的門口,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走廊,直到看見老者的身影出現後,才鬆了一口氣。
在老者從食盒中取出飯食時,土買罕便抓住機會,竭力向老者吹噓自己曾經在部落中的地位是多麼崇高,整個部落的生殺大權都掌握在他一人之手。
但見老者沒有任何迴應,土買罕頓時泄了氣,隨後,老者似乎是看出了土買罕心中所想,旋即分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以及嘴巴,並搖了搖頭。
土買罕見此,瞬間明白,這個老者不僅是個聾子,而且還是個啞巴!
在這之後,土買罕的期望破滅,他想要與人說話的慾望,幾乎快要將他逼瘋。
就這樣,土買罕逐漸變得神經兮兮了起來,整個人披頭散髮地蹲在角落中自言自語。
甚至土買罕還一度想通過自殺來了結這種痛苦,不過其還沒來得及付諸實踐,便被潛藏在暗處的錦衣衛,提前發現並制止了。
在渾渾噩噩之中,土買罕甚至一度喪失了時間的觀念,對他而言,無論白天還是夜晚,都沒有了任何的意義,由此他的作息也變得極其紊亂,身體狀況每況愈下。
今天,則是土買罕被關押進詔獄的第九天!
此刻,土買罕整個人蜷縮在角落之中,嘴裡不停地嘀咕着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語。
眼見已經到了送飯的時間,老者卻遲遲不見身影,土買罕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理智判斷出,那些明人對待自己的態度,將會有所變化。
果不其然,不久之後,只見幾名錦衣衛顯露出身形,來到關押土買罕的房間面前,將牢門打開,將其從暗無天日,不見陽光的詔獄押了出去!
當土買罕重新站到陽光下時,由於先前身處陰暗潮溼且不見陽光的詔獄,一時間有些無法適應這種光亮,連忙用手遮擋住陽光的照射,許久,方纔重新適應。
重新見到陽光的那一刻,土買罕整個人的精神也肉眼可見地好轉了起來,隨後,只見其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大明官話,向負責押送他的錦衣衛詢問道。
“你們要帶我去哪?”
那名錦衣衛只是冷冷地瞥了土買罕一眼,良久,方纔從嘴裡吐露出了兩個字:“內閣!”
……
此時的內閣,徐階、高拱、張居正、嚴世蕃幾人早已正襟危坐,安靜地等候着土買罕的到來,而嚴嵩卻閉着眼睛,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樣。
在幾人面前,還擺放着一張臨時放置的桌子,桌上有一份早已擬定好的協議,上面的內容則是近些日子,由幾人共同商議出來的,韃靼對大明的賠償方案。
不多時,只聽從內閣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嚴世蕃見此情形,旋即用手輕輕推了推一旁的嚴嵩,出言提醒道。
“父親,人已經到了!”
嚴嵩緩緩睜開眼睛,下意識地應聲道。
“額,好。”
待嚴嵩回過神來後不久,土買罕便被全副武裝的錦衣衛,押送到了內閣之中。
土買罕見此情形,心中的警惕性頓時拉到了最高,對他而言,那些武裝到牙齒的錦衣衛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則是眼前這幾位身着大明官服,看不出來深淺的官員。
“你們是誰,你們想要幹什麼?”
土買罕強行壓抑住內心的恐慌之色,旋即操着半生不熟的大明官話,向幾人詢問道。
“嗯,不錯,這個韃靼大汗還會我大明官話,看來可以省點事了!”
徐階見此情形,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向一旁的嚴嵩開口道。
土買罕的話音落下後不久,只見嚴嵩臉上顯露出些許笑容,對土買罕自我介紹道。
“老夫是大明內閣首輔嚴嵩,今天我是奉了大明朝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的命令,前來與你一同商議,韃靼對我大明的賠償的!”
土買罕在聽完嚴嵩的這番話後,冷笑一聲,旋即出言拒絕道:“哼,賠償,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狼生下來,便是爲了捕殺羊而存在,你聽說過,有狼向羊做出賠償的嗎?”
嚴嵩聽聞此話,臉上的笑意更甚,旋即不緊不慢地開口道。
“既然如此,那你這匹狼,又是如何落到羔羊的手中的呢?”
土買罕聽出了嚴嵩話中所包含的嘲諷之意,緊接着腦海中又不自覺地浮現出,當時戰場上的場景。
“不,因爲你們提前設下陷阱,外加上有叛徒裡應外合,你們方纔能夠如此打敗本汗,不然的話,你們是絕對沒有任何勝算的!”
土買罕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心中的怒意更甚,旋即咬牙切齒道。
“有本事我們再來一場面對面的公平對決,雙方誰都不許再耍手段!”
土買罕的話音落下,對面的五人彷彿是聽到了什麼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一樣,在互相對視一眼後,笑得合不攏嘴。
最終,嚴嵩勉強止住笑意,不緊不慢地解釋道。
“在我大明朝,流傳着這樣一句話叫做以己之長,攻彼之短!”
“既然正面對決,我們不是你們的對手,那麼爲什麼不能夠使用一些策略呢?”
“有時候會使用陷阱,也是能力的一種體現,不然的話,你這個韃靼大汗,又怎麼會淪爲我大明的階下囚呢?”
土買罕聽聞此話,頓時氣急,下意識地便想要出言反駁,但轉念一想,好像是這個道理。
爲了不讓嚴嵩再繼續揭自己的傷疤,土買罕索性閉上嘴,一言不發,擺出一副拒絕溝通的模樣。
一旁的徐階見此情形,挑了挑眉,旋即開口道。
“既然如此,你不妨看看這上面的內容,然後再做出決定吧!”
徐階話音落下,很快便有錦衣衛上前,將早已擬定完畢的賠償方案拿到了土買罕的面前。
土買罕見狀,冷哼一聲,然後伸出自己帶有鐐銬的雙手,從錦衣衛的手中將其接過。
當他將賠償方案翻開時,眼睛的瞳孔驟然收縮,只見第一條赫然寫着:“韃靼需要向大明賠償十萬頭牛羊,以及血統純正、品種優異的戰馬一萬匹,除了這些以外,還要將當地的銅礦、鐵礦等等,都交由大明來開採。”
剩餘的條款,土買罕已經沒有心情再繼續看下去了,只見他猛地將那份賠償方案扔回原位,旋即沉聲道。
“你們這些明人,把我土買罕當成什麼人了,雖然我現在是你們的階下囚,但我同時也是韃靼的大汗,身爲大汗,就應該有大汗的責任與擔當纔是!”
“我今天要是在這上面簽了字,往後該如何在部落中立足,部落中的那些人,又該如何看待我這個大汗?”
土買罕在說到這裡的時候,或許是因爲太過於憤怒,以至於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你們把我韃靼當成什麼了,我們要是能夠拿得出這麼多的牛羊,何至於需要向你們劫掠?”
嚴嵩聽聞此話,臉上並沒有浮現出半分不惱之色,將目光從土買罕的身上收回,轉而不緊不慢地解釋道。
“又不是讓你們一次性拿出十萬頭牛羊,這樣吧,你們可以分十年還清,作爲利息,每年你們需要向我大明賠償一萬五千頭牛羊,戰馬一千二百匹,如何?”
土買罕聽完嚴嵩的這番話後,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斬釘截鐵地拒絕道。
“死心吧,你們是絕對不可能從我的身上,得到一丁點的好處的!”
嚴嵩聽聞此話,臉上適時顯露出遺憾的神色,旋即開口道。
“這樣啊,那我們接下來只能夠去找你們察哈爾部的新任大汗去商量這件事了。”
“把他帶下去,嚴加看管!”
嚴嵩的話音剛落,早已等候在旁的錦衣衛旋即上前,就要將土買罕押下去。
土買罕見狀,頓時慌了神,連聲道:“等等,你剛纔說什麼,新任大汗!”
嚴嵩聞言,示意那些錦衣衛將土買罕放開,然後一臉詫異地看向土買罕,開口道。
“你不會以爲,在你被我大明擒獲以後,你所任命的那五位執政,會老老實實地派出使團將你贖回去吧?”
“據我所知,他們早就爲了汗位打得不可開交,根本無瑕顧及你。”
土買罕聽聞此話,臉上的神色頓時變得異常難看,他知道,嚴嵩所說的狀況,將極有可能發生。
往日裡除了自己這個大汗,能夠憑藉自身的實力壓服他們幾位以外,整個部落,再也沒有人能夠對他們進行制約。
更何況,那五位執政面和心不和,各自心懷鬼胎,都巴不得對方早點去世!
而現在,自己淪爲了明人的階下囚,身爲大汗的威嚴喪盡不說,手上原本擁有的五萬控弦之士,也死傷大半。
土買罕似乎已經能夠預料到自己的悲慘下場,待那五位執政,經過最終的角逐,選出新任大汗後,到那時,自己這位前任大汗又該被置於何處?
土買罕唯一能夠想到的是,等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將被部落派來的使團,從明人這裡贖回去,然後在路上,就會被悄無聲息地解決掉。
然後,新任的那位大汗,就會異常熟練地將鍋甩到明人的頭上,然後趁機挑起戰爭,從而穩固自己的統治。
別問土買罕是怎麼知道的,因爲這一招,他曾經用過!
想到這裡,土買罕的神色頓時變得陰沉了起來,只見其攥緊拳頭,沉聲道。
“阿木臺、威正速、扯力克,你們這幾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本汗平日裡是如何對待你們的!”
隨後,土買罕猛地反應過來,向嚴嵩詢問道。
“這個消息你們是從何處得知的?”
嚴嵩似乎早就預料到了土買罕會問出這個問題,旋即出言解釋道。
“你是不是忘了,你們部落的爪兒圖,可是在跟我們合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