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血性
朱鬆面色如常,倒真是個楊沂中一般的人。
不是說他們哪裡相像……其實兩人身上那股子倔勁兒,好吧確實是像。
腦袋頂上擺着的,就是當今天子的佩劍……而且這次罷官緣起兵部尚書之死,朱鬆理應知道,皇帝能殺了尚書,就能殺了他這個侍郎。
是的,他應該知道。
所以,他就更不應該,讓自己下不來臺了。
“臣禮部侍郎朱鬆,今特向皇帝陛下請辭,望官家恩准。”
面對着皇帝的要求,朱侍郎也又一次重複了自己的請求。
“你不怕死嗎?”
“自然是怕的。”
項光世心裡記着表現,此時見皇帝發了脾氣,哪裡肯放過。
上前便怒喝道:“豎儒無禮,是要抗旨嗎!”
劉邦瞅了他一眼,老小子見風使舵的本事還是有的。
“你非要辭官,是因爲朕殺了吳表臣,你覺得朕做錯了,是嗎?”
“官家沒錯,官家也不會錯;錯的是臣,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就算您不遵天理行事,那也是做臣子的未能及時進諫的緣故。”
頓了頓,劉邦把劍鞘拔了下來,讓禮部大堂裡充滿了寒意。
“朕覺得,伱可能……還是不太相信……朕真的會殺人。”
他出宮來,就是想要讓這些斷了脊樑的人,老老實實地做他們的官,別想着用這種方式來威脅自己。
面對金人唯唯諾諾,面對自家皇帝重拳出擊,這個道理,放在哪兒都是說不通的。
但現在,一開始就遇到了一個朱鬆這樣的人……
劉邦想着,自己是不是考慮得簡單了一些。
龍生九子尚且個個不同,這些個學儒的當中,有那麼幾個骨頭硬的,應該不足爲奇。
心中暗自感嘆道:可惜啊,若是個個都像這人這般,這宋國的皇帝真就沒什麼意思了。
不過話說回來,要是個個都是這般,宋國又何至於此。
朱鬆沉默了一會兒,身子躬得更低了一些……這姿勢,旁人看了去,都替他累得慌。
“臣朱鬆,請辭!”
劉邦蹲下了身來,他看着這人的臉……就一普通模樣,很符合他對儒生的印象。
“若換個其他時候,你這樣的人,朕當好好地用起來,當作寶貝一般纔是。”
“但現在……”劉邦搖了搖頭,“不殺了你,個個都學着你,朕便什麼都做不了了。”
說着,他把劍調整了個角度,劍尖剛好對着這人的喉嚨。
只要向前用力,這位朱侍郎,很快就會去見他的孔子去了。
不知道是被這姿勢給累的,還是被皇帝的話給嚇的,一滴汗水從他的右鬢滲出,從側臉滑下,最後連在了他的下巴上。
朱鬆這人的想法,適合每一個統治者,他對自己的要求,正是每一個皇帝對自家百姓的要求。
但還是那句話,現在是爭天下的時候,用治天下的那套來做,行不通。
“臣禮部員外郎陳峴,向官家請辭!”
原本大夥兒心裡面都怕得緊……他們禮部這羣人,平日裡沒什麼權力,但每當議和的時候,第二個受到天下百姓的唾罵就是他們。
第一個,自然是秦相爺了。
連蘇符這種他爺爺名聲極高的人都避免不了,更何況是他們這些人。
但與此同時,他們也可以說是宋國最爲堅韌的一羣人。
你當賣起國來,真就那麼舒服了?
你得替皇帝捱罵,你得受金人的氣,回到家裡,你還得忍受自己內心對自己的詰問。
說他們是大宋最爲憋屈的衙門,恐怕很難有人會反對。
但他們爲什麼要這麼憋屈?
除了原本就想要議和的人之外,還不是因爲忠於他趙官家。
可現在,皇帝把劍都抵着朱鬆的喉嚨了……
不知道是害怕脣亡齒寒,還是真的死了心覺得沒意思了,反正第二個讓皇帝下不來臺的人出現了。
這陳峴一出來,倒是提醒到了衆人……
他們罷官的最大理由是什麼?
不就是法不責衆嘛!
現在已經有人帶了頭……
“臣禮部郎中宋之才,向官家請辭!”
宋之才,名字倒是不錯。
很快地,這禮部大堂,就跪倒了一片人。
就連一些個吏人,不管是真心的還是隨大勢的,也跟着叫嚷了起來。
項光世瞪眼這個又罵一聲那個,可依舊阻擋不了這些人的動作。
劉邦站起了身來,朝着周圍的人掃了一圈,除了頭頂還是頭頂,他什麼也看不到。
“原來,大夥兒不是沒有血性吶。”
皇帝說了這麼一句話,讓諸位大臣俱是有些臉紅。
但更多的,依舊是咬着牙,不願妥協。
作爲劉邦,他很喜歡這個場面。
但作爲皇帝,還是這宋國的皇帝,他厭惡極了。
“罷了……”
把劍收回了鞘中,他轉身欲走,卻又回頭看了眼禮部大堂上掛着的牌匾……
字兒很潦草,他看得也很吃力。
也不知看了多久,但好耐是讓他給認了出來。
無怠無荒。
這詞兒他知道,後面還有四個字:四夷來王。
無怠無荒,四夷來王。
真要是這麼簡單,那就好了。
剛纔對着郭藥師有多驕傲,現在他被打臉得就有多狠。
一跨出禮部的大門,他便朝着項光世道:
“把他們都叫回來吧。”
眼瞅着立功的機會沒了,項光世哪裡肯幹,急忙勸諫道:
“官家,禮部這兒都是些腐儒,咱們換個地方,去兵部,兵部的人骨頭軟。”
自己親自來,這兒的人都這般堅決。
可以想見,楊沂中他們幾個遇到的,該是多麼大的壓力了。
劉邦擺了擺手:“老子不說第二遍,你動作快些。”
言罷,便自個兒跨上了馬,理也不理衆人,朝着皇宮而去了。
而在禮部的大堂裡,大夥兒像是凱旋得勝歸來的兵士,在鬆了一口大氣之後,便急忙搶着把朱鬆給扶了起來。
卻看到,這位剛纔面對皇帝不卑不亢的朱侍郎,此刻卻是紅了眼。
“喬年兄,你,你這是怎麼了?”
“官家醒悟,我等該高興纔是啊,你怎的這般模樣?”
面對着好友的詢問,朱鬆擠出一絲笑容:“官家是醒悟了,但我等這般行徑,豈不是在逼迫着君上?”
“這哪裡,是一個爲人臣子該做的事情。”
“諸君剛纔……”朱鬆笑容變成了苦笑,“實不該學我。”
“此番,我當以死明志纔是。”
他說得依舊很平淡,但大夥兒卻都慌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