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州的兵來時,女真全部注意力都在中牟的身上,壓根兒就沒人注意到了援軍的事兒。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完顏兀朮是絕對不知道岳飛已經到了中牟的……至少在剛纔完顏金彈子來喊話之前是不知道的,否則的話,金人絕對不是這麼一個態度。
眼下的這些人,哪個不是和那金國的四太子纏鬥多年的武將,彼此不說知根知底吧,但起碼的瞭解還是有的,雖然不排除是完顏兀朮知道了裝作了一副不知道的模樣,但這可能性太小了,至少從金彈子的表現來看,這就不成立。
既然不成立,那麼眼下,金人又該是如何知道的?
能在岳飛手底下做到一軍統制的,哪個不是經歷了久打成鋼這個階段來的?雖然沒人開口,也沒人像是牛皋表達得那麼明顯,但此時的沉默,恰好便是印證了大夥兒心頭想到一塊兒去了的證明了。
趙官家需要一個餌,這個餌要把完顏兀朮牽制在中牟……這樣也就罷了,畢竟皇帝把話說開了去,大夥兒也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甚至對於這般大膽的想法,多數人都是持的贊成意見。
但現在皇帝沒有說的是,這個餌還得引出開封城的守軍出來……知道了岳飛本飛就在中牟,對於完顏兀朮來說,沒有什麼消息是比這更能讓他興奮的春藥了。
開封城的兵,是一定會動的。
不過是在於動多少、怎麼動罷了。
如此一來,中牟和這城裡的守軍,便將陷入一股危險的境地裡頭……說實在的,皇帝一開始說清楚了這事兒,大夥兒心裡頭興許還會好受一些,但看着自家元帥的表情,他明顯也是事前不知道的,陛下如此行事,難免讓衆人有了一絲被背叛的感覺。
雖然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反正讓人很難過就是了,好比那牛皋,一向把這御賜雙鐗當做傳家寶貝,眼下這般泄了氣兒的態度,更是爲中牟籠罩上了一層陰霾。他身爲副帥都這般,別提其他的人了。
岳飛思索了許久,斷定了趙官家的意圖,他很想替皇帝找些理由,比如說這城已被圍,消息傳不進來之類的,但最後終究還是放棄了,他能說服自己,卻難以說服手下的人。
說服不了就說服不了吧,城外金彈子的笑聲早已低了下去,卻在他的耳邊久久不散,他兀自在城牆上矗立了許久,方纔是做出了計較,叫來衆人道:
“雖未受旨意,但之前皇城司的兄弟傳來的話兒卻是忘記不得,咱們只要堅守中牟幾日,爲去開封的同袍爭得幾日的功夫,這便是咱們眼下的職責了。”
“如今金人已然是知曉了我的存在……這倒也無妨,知曉便知曉了,金人如何做我等奈何不得,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兒便是。”
頓了頓,又見大夥兒興致並不太高,他接着道:
“諸位隨我多年,都是過了命的交情,煽情的話兒飛也說不出口,但眼下之危,比起郾城、比起潁昌又當如何?陛下待我等是個什麼樣子,諸位都是有目共睹,哪怕心中有怨,也且暫時擱置……再者說了,咱們做人臣子的,哪裡又該有怨呢?”
“若是開封能破,陛下大計可成,就算咱們這兩萬人都交待在了這裡,就算……”
這圓臉男人好似動了情,他越是痛苦,臉上的慈悲之意便越顯,難得的忘了說詞,糾結了好一會兒,方纔又接着道:
“那也無妨,那也划算,那也值當。”
說罷便閉上了眼,他的性命也就算了,叫大夥兒陪着他一起去賭命,終究還是有些爲難了他。
衆人啞然了一陣子,最後開口之時竟然好似約好了一般,答得倒也簡單,一個“喏”字罷了。
反正十二道金牌都經歷過了,也不差這一點半點的干係,見了衆人這般態度,岳飛心裡頭愧意更甚,卻依舊是吩咐着:
“那便先召集人修葺城牆、築建工事罷!”
“這條路已經行了多年,眼下便是……”
說到這裡,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住了嘴,再也不多說話。
大夥兒少有見到自家元帥這般模樣,只道是他想到了關鍵之處,也不發聲作問,只是都看着他,看看他有個什麼樣的說法。岳飛確實是想到了,不過等他反應過來,第一個反應,竟然是往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
這般小男子行徑,看得衆人無不錯愕,王貴趕緊上前拉住他的手腕:
“哥哥,莫不是着了什麼邪祟?”
岳飛把手一掙,輕巧地便掙脫了王貴的手,隨後悽然道:
“古人言:‘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陛下與我,當是如父待子,如兄待弟,如長待幼,如君待臣。”
“眼下我竟如此臆測陛下,實在是有負我主之期望,官家天恩!”
他還是想到了那方玉璽,一面說着,一面喚人將盒子取了過來,然後單膝跪了下去,輕輕地將其示於衆人。
比起當日拿給張浚看時候的憤怒,眼下他更多的是內疚和自責,人家皇帝把玉璽都送來了,已經是極盡一個君主所能給予的最大信任了,自己竟然還在思量着其他有的沒的,實在是該死,該死!
衆人都圍了上來,除了原本就爲官的將領……這在岳飛手底下是少數,大部分的人都是草芥出身,如何能認得這般寶貝?又知道岳飛示於人必有其深意,倒也沒敢亂說話兒。
除了王貴……自恃與岳飛關係不錯,他大膽問道:
“這印子是個什麼說法?”
岳飛看着他,即使他不是個喜歡炫耀的人,但也不得不承認,他現在的心裡頭,確實是有些驕傲的味道在裡頭。
“玉璽。”
“啥?!”
“此乃大宋中興寶璽!乃我大宋六方鎮國寶璽之一,是天子印,是天子璽!”
大夥兒就算再沒念過書,也是知道玉璽這玩意兒的重要性的,別的不說,說書的總是聽過的,都說有了這個就能做皇帝,那麼自家元帥把這東西給掏了出來……
一直沒說話的牛皋也變得激動了起來:
“元帥,你要登基啦?!”
岳飛皺眉:“不可胡言!此乃官家差薛先生送來的。”
王貴一巴掌就朝着牛皋拍了過去:
“胖廝胖嘴裡說不出瘦話兒,咱家元帥精忠報國,豈是那篡位的奸臣?!”
說着,他又撫着下巴道:“此乃陛下立元帥爲太子的意思了。”
岳飛喉結動了動,強忍住了說髒話的衝動。
但無論如何,衆人心裡頭都是豁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