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蔡河一路北上,等過了前方的廣利水門,便是到了真正的開封了。
這座城池對於所有的宋人而言,都有着別樣的感情,王德也不例外,他雖然早就跟了西軍姚古,也曾在靖康之時與金人作戰過,可是這開封……他到底還是沒來過的,前年酈瓊拋下亳州而逃,他便曾請求張俊直打開封以配合岳飛,可那時張太尉深知趙官家的心思,哪裡又肯願意答應他這般請求。
當年想來來不了,如今見着那幾丈高牆頭,王夜叉骨子裡的一些個東西,讓他此時變得有些安靜了起來。
他就這麼看着開封城,心裡頭只是在盤算着,快了,
就快了。
此番趙官家遣自己而來,看重的便是王家人不要性命的本事,這本就是九死一生的活計,可是到了這王夜叉的眼裡,卻只瞧見了皇帝無盡的信任……王順與公主勾搭不清不說,王琪違令砍了八字軍也不說,這兩條都是足夠殺頭的死罪,可是陛下不但沒有計較,反而在臨行之前,升了自己的官。
之前藉着張太尉的保舉,他搶了劉錡的風頭,成爲了上次淮西抗金的第一功臣,那時候朝廷封了他做了隴西郡侯,雖然隴西現在不在大宋手裡,但那畢竟是王德的家鄉,此番已是極大的恩德了,這次皇帝又加封了他爲隴西郡公,他除了張太尉麾下的前軍統制一職外,還多了個馬軍司都虞候的官職,雖然名義上是受制於劉錡,可實際上,不管是張太尉還是劉信叔,都已經是無法完全的管控於他了。
輕輕吸了口氣,別的不好說,王夜叉也沒念過幾本有字的書,但知恩圖報這事兒他還是懂的,別說皇帝對他加官進爵,就算是沒有這茬,就衝着趙官家合他的脾氣,他也是要賣命去爲他做事的。
也許是他這情緒有些擴散了開來,邊上的孔彥舟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兩人一路同來,王德私下給他的錢財自是不少,當然了,給他孔彥舟錢的人多了,他大多都當個屁就給放了,若是人人都要他感謝,那他可是要忙死啦。
“錢家的先生,怎的好似有些不快?”
孔彥舟這御盡美人的無賴,對於王德這張臉實在是有些難以忍受,哪怕是看在錢的面子上,主動與他說話,已經是這位金國郡王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王德被他給喚醒了過來,有些失魂地笑道:
“畢竟是掉腦袋的事兒,難免有些緊張,倒是讓郡王見笑了。”
孔彥舟不再接話,這事兒,他只管撈好處就是了,別的東西儘量少去沾惹,免得到時候盡惹一身的騷。
王德也不在意,自顧自的道:
“一路行來,與郡王交談高興,甚快,頗有……一,一,”
他‘一’了好一會兒,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要說的詞兒了,孔彥舟也是個半桶水,王德至少還看過沒字兒的書,他孔郡王可是大字兒都不識得一個,也無法爲他解圍。
好在王夜叉終於是想了起來,長舒了口氣道:
“一見傾心之感,如今就要進城了,不知他日相見會是何時,也沒甚好送與郡王的,不中用的小玩意兒,還請郡王笑着收了。”
孔彥舟聽得一愣一愣的,不過讀書人說話他向來都只能聽個大概,倒也習慣了,此時知道王德是要送東西給自己,孔彥舟搓着手道:
“那,那怎麼好意思,已經拿了不少了,還有意外驚喜怎的?”
王德往身上掏了許久,終於是掏出了一小個錦囊來,又在錦囊裡頭抓了許久,方纔抓出了一個紙包。
“這是……”
王夜叉低聲道:“回春散。”孔彥舟眼睛都瞪得大了起來,作爲尋花老手,他如何能不知道此物的厲害!
據說當年就是靠着這玩意兒,賣藥的那人在開封置辦了好幾處大宅子,光是鋪面就有十幾家,只可惜後來城破,這東西也就沒了蹤影,倒是有人說在臨安有賣,但臨安那又不是他孔郡王能去得的地方,沒想到啊沒想到,竟然在今日遇見了。
看着那張醜得有些殘酷的臉,孔彥舟竟然覺得順眼了許多,他抓着王德的雙手道:
“賢弟,遇見了你,當真個是修來的福分!”
這話有些肉麻,王德不動聲色的抽出了手來:
“若是有需要照拂的……”
“自當是包在本郡王的身上!”
兩人之間一片殷切,不知道的人見了,恐怕還當真就以爲他們便是什麼至交好友了。
不過這禮確實是送在了孔彥舟的心窩子上頭,待船劃過水門……這廣利水門本就通的蔡河,這些年來不知道有多久沒見過這麼大的船隊了,那守將還想來討點好處呢,孔彥舟探出脖子去便破口大罵,嚇得整個水門的守兵大氣兒都不敢喘一個,更遑論去佔便宜了。
劃過水門之時,這天便短暫的暗了下來,趁着這個當口,孔彥舟低聲問道:
“您船上的這些個貨,準備到哪裡出手?”
王德一拍腦門:“倒是未曾細問,只說是拉來開封,拉到哪兒,還當真是不知。”
孔郡王思量了一陣,想來是劉麟理所應當的以爲了,險些壞了他自個兒的大事。
這開封城最爲安全的銷贓地,除了大相國寺的廟市,還能去哪裡?
劉麟估計就是這麼想的,以爲這錢家的人也知道,竟然連多說一句都沒有。
“後日便是廟市開市的日子,你可與你買主說清楚些,就那裡最爲周全。”
孔彥舟確實是被那回春散給感動了一下,但還不至於讓他貼心到這個份上。
之所以要冒着風險多說這句,主要還是這錢家許諾了他兩成的利……就按照這船隊的規模來說,當真讓他們給出了手去,這兩成,便可當他這幾年來沒有擄掠搶奪的損失了。
人爲財死嘛,不丟人!
王德嘴都翹到了天上去,不住地朝着這位郡王說謝,等劃過了水門,重見了天日,兩人都恢復了正常的神色來。
那船兒晃晃悠悠的,就朝着開封裡頭駛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