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大宋立國以來,西邊一項都是戰爭不斷,本來主要重心是抗遼,但自打一百零五年前党項人李元昊立夏國開始,大宋又與遼國結成了兄弟之邦,西北諸軍的主要任務,便從抗遼變成了抗夏。
而這裡頭,名氣最大的,便當屬西北折、種兩家了,種家不多贅言,這折家光從資歷上來說,這西北第一家的名號當之無愧。
畢竟,人折家在西邊的年生,比大宋立國的年生還要長呢。
折家世居府州,此地東臨黃河,北臨大漠,南瞰河西諸州,地理位置也是非常的重要,從協助太宗皇帝攻打北漢,到後來世代抗夏,再後來抗金,這一家也確實是稱得上滿門忠烈……楊沂中的祖上是楊家將,楊家將裡頭有位佘太君,說的其實便是折家的女兒了,雖然巾幗不讓鬚眉說的是韓世忠的媳婦兒梁紅玉在黃天蕩打完顏兀朮時候的表現,但真論起來,這位折家嫁去楊家的姑娘,方纔是本朝最能體現這句話的女人。
女子尚且如此,男子就更不用多說了。
靖康之時,金兵圍攻太原,西北諸家趕着去進軍勤王,唯獨折家一直沒有動作,便是因爲其作用實在是太大,得防止夏國乘機而入,後來沒有辦法,折家最後一任家主折可求爲解太原之圍,終究還是率兵北上,結果卻在太原外圍被金兵打敗,一月之內連戰三次,三次皆敗。
無奈之下,加之金兵也終於是攻破了太原,折可求便退守府州,一直到了建炎二年,兩位皇帝都到了五國城了,金國名將完顏婁室攻佔延安,斷了府州糧道,前有夏國兇相畢露眈,後有金國虎視眈眈,在已經是糧盡援絕之際,完顏婁室又以折家族人勸降,許其以關中之地,折可求無奈之下,便以府、麟、豐三州之地投降。
至此,折家便走向了一條與種家全然不同的路上去。
建炎三年的時候,完顏婁室和折可求以及其麾下三萬折家軍攻打陝州,建炎四年的時候,完顏兀朮和完顏婁室與張浚在富平大戰,這場打垮了宋國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才聚攏的十八萬大軍,也打垮了宋國西邊兒的防線,一直到了最近幾年,在吳家兄弟的治理下,川陝之地纔有了主動出擊的能力。
而在這場至關重要的戰役裡頭,依舊是有着折可求的身影。
至此以後,折可求便徹底取得了金國的信任,甚至在富平之戰的前些時候,金國準備在漢地扶植政權之時,還有過是立折可求還是立劉豫的爭辯。
一直到了紹興七年,也就是至今五年以前,秦相爺的老主子撻懶完顏昌準備廢除劉豫的帝位,金國左監軍、完顏阿骨打的同母親弟完顏杲還曾向着完顏昌許願,讓折可求來替代劉豫,最後被完顏昌給否決……這完顏杲也當真是個一心向金的人,見折可求重用不得,可他又手握重兵,便在第二年的時候,將折可求給毒死了。
又是一出飛鳥盡良弓藏的例子,前有郭藥師,後有折可求,不過與郭藥師的常勝軍悉數被活埋不一樣,折家軍作爲西軍精銳,到底還是被金國給保留了下來,只是不再擁有番號,被打散到了各軍裡頭去。
最近的一次關於折家的消息,便是紹興九年的時候了,三年前,西夏趁着宋金達成和議,將中原和陝西大部分地區還給宋國之際,派兵佔了府州,折家後人至此徹底消散……西夏怨恨折氏多年抗夏,掘其祖墳,鞭撻折氏先人骸骨,極盡侮辱之能事。
這老頭兒報出了自己的身份來,這周邊幾個反應靈敏的人,也就瞭解了他們如此作態的原因了。
折家忠心了一百來年,偏生在最後的關頭,出現了這樣的差錯來,由西軍第一家變成了萬人唾棄的走狗,特別是在種家人的襯托之下,此天翻地覆的差別,實在是讓人有些難以接受。
此間感覺,說起來或許沒什麼,但當中的辛辣酸苦,恐怕只有當事人才能明瞭了,就像是這個老頭兒的模樣,在面對自個兒同胞的時候,竟然連認都不敢相認,對自己的身份遮遮掩掩,儼然已是成爲了他們的心結。
劉邦對於這家人的事兒早就有所耳聞,此時聽他報了家門,一番思索過後,終是問道:
“爾等不戰而降,可是因爲心中有愧?”
老頭兒潸然淚下:“都這個時候了,罪人不敢相瞞陛下。”“之所以降,是因爲在這金人的麾下,日子再也過不下去了。”
辛次膺緊皺着眉,他對於折家自然是敬佩的,折可求的行爲……也自然是唾棄的,但說到底,他對這些人還是抱着一絲憐憫之意。
此時皇帝這般發問,明明就已經是給了他們臺階來下,但這人該說真話的時候說假話,該說假話的時候,卻又偏偏說起了真話來。
當真是怪異得很。
劉邦也顯然被噎住了一下:“朕大抵是曉得你們的心態的。”
“只是這過不下去,又是個甚麼說法?”
老兵依舊是哭訴着:“陛下有所不知,這金漢軍之所屬,十之八九皆是籤軍,像是我等這般的罪人,雖然領着軍餉,卻也與那籤軍無貳。”
籤軍嘛,就是簽發所有的平民丁壯當兵,也就是強行抓來的壯丁組成軍隊的意思,前中書舍人汪藻就曾經說過:“比金人入寇,多驅兩河人民,列之行陣,號籤軍。”
若是說得再爲直白一些,那便是炮灰了。
對於炮灰,自然是該有着炮灰該有的待遇,其所得所賞,皆是靠功績論之,若說是像女真士兵一樣的保底軍餉,那是萬萬沒有的,他們的保底,便是家中少收去的賦稅罷了。
“如今女真沒了歲貢,沒了江南水路,沒了中原沃野,也沒了漢人農夫,如何能平白造出錢來?若是沒有錢也就罷了,最近這旬月以來,我等甚至連頓飽飯都沒吃過!”
“若不是我等都是戴罪之人,早便反了去投效王師去了,何必等至今日!”
“陛下少憐,說來說去,都是我等咎由自取……只是折家軍許多新人,都是當年未曾參與戰事的孩童,他們,總歸還算是無辜。”
“不敢奢求別的,只望官家要罰只罰我等老朽,勿要連累了他們。”
這老頭兒說了很多,但是劉邦腦子裡只是在不斷地響起一個聲音:
金國的這些個籤軍,最近一月來連飯都吃不飽了!
這裡是開封啊,這裡是中原啊!
這裡是金國在宋之地,最重要的地方!
此地尚且如此,別的地方,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