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泱泱的人頭攢動,亂七八糟的汽車鳴笛和發動機聲音交錯在一起。
瑪塔鎮少有的如此熱鬧,像是在開集會一樣。
只不過任何一個瞭解此地的人都知道,這種地方的“集會”從不會是什麼好事。
“紅梅冬雪酒吧昨夜,哦不,今早凌晨發生大爆炸,疑似燃氣泄漏導致……”
“密託一夥在東南芝麻場全員被殺, 無一倖免,死者多爲鈍力震碎內臟或大腦一擊斃命……”
“總傷亡人數達四十二人,大火燒過的酒吧遺址裡勉強清出來十餘具屍體,還有部分徹底燒焦碳化……”
“酒吧老闆的屍體一路滾落到了街角,全身大面積燒傷潰爛,被目擊者用滅火器澆滅身上餘火後, 口中還在含糊的說着一句話,似乎是在說——‘老老實實的……’?意義不明,隨後不到幾分鐘還是斷氣了”
靠在警車上的撣驃警察嘆着氣有一句是一句得往備案錄上記着。
如果可以的話, 他是完全不想到這裡來辦案的。
且不說這大山裡的鎮子離局子就有幾十公里,漫長難行的山路,開車來的油錢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上頭還不給報銷。
退一萬步說,瑪塔鎮,這種地方真的用得着他們這種警察嗎?
特麼得,光是明面上盤踞在這裡的各路勢力就有不下二十個,一堆黑白道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在這裡有“生意”, 這裡簡直就是個養蠱的場子!
這些傢伙哪個不是刀頭舔血渾身帶刺的, 幾十年下來這裡早就已經形成了某種特殊的運行規律,根本就不在各國政府的管轄內。
爲什麼是各國政府呢,因爲這裡的地緣劃分直到今天也沒弄清楚。
寮國想要這塊地卻無餘力管轄, 撣驃則是因爲這裡的販藥頭子和本國匪幫太多牽一髮動全身, 至於暹羅……隔着條金流沙江呢,先把水軍部隊練出來再說吧。
因此這種複雜的地緣關係,進一步滋養了這裡的混亂勢力生長,以至於發展到今天這種連地圖上不敢錄進去的程度。
但是國家面子總歸還是要的, 畢竟地盤靠近撣驃, 離這裡最近的治安管理部門偶爾也會做做樣子驅車過來,當然前提是發生了比較重大的變故。
譬如今天這種,一晚上死了幾十個,整個店面都被炸上了天。
看着兩處案發現場,撣驃警察腦仁子有點疼——這他媽是幫派火併還是炸彈襲擊啊?
還是說兩者都有,完了還根本找不到始作俑者。
講道理,這種事件隨便在哪個其他國家的文明城市裡發生,都是能直接驚動最高層的大案要案,甚至能上國際新聞。
但這裡是東南亞,做到這種程度頂多也就驚到他們這些小公務員。
“也不知道這兩起事件是不是有關聯……”
小警察低聲嘟囔着,雖然他知道可以去找人取證,可是在這裡他就連隨便找個目擊者詢事的資格和膽量都沒有。
嘟嘟嘟!!
一陣急促的喇叭聲傳來,嚇得他差點筆都拿不穩。
定睛一看,一輛外形蠻橫的大傢伙開在路旁,這是一輛用重卡改裝的山地車,到處焊接着兩公分厚的鋼板,普通子彈都難以打穿, 最前方的保險槓甚至換成了帶着鋼鐵尖刺的圓弧鏟, 而那隆隆的轟鳴聲也證明這改造車擁有一個強大的引擎作爲心臟。
而在這鋼鐵大傢伙的車前蓋上更是豎着一杆小旗子,上面畫了三條糾纏在一起的可怕傢伙, 分別是暹羅眼鏡蛇、黃金血蟒、珊瑚海蛇,它們都是東南亞最具代表性的蛇類。
小警察嚥了口唾沫,這是三蛇會團到了。
嘟嘟嘟!!
又是一陣急促的喇叭聲,震得他頭皮發麻。
“知道了知道了,這就讓開,阿魯馬達……”
不耐煩得嘟囔着髒話,但他壓低了聲音不敢真當面讓他們聽見,立刻鑽進了警車裡發動車子讓開一條路。
這就是三蛇會團,在這裡哪怕是一國的警察,哪怕是光天化日,他們都不放在眼裡。
不過對於三蛇會團出現在這裡他也不覺得奇怪,據說昨晚有幾個三蛇的人也在那家酒吧裡,一併燒成了焦蛇。
三蛇會團向來護短霸道,出了這種事甚至把他們老巢裡僅有的幾輛“狂蟒戰車”都開過來一輛。
別看這名字聽着中二土氣,但這是正兒八經的改造武裝重卡,在非官方軍工製造的民間武裝裡已經是相當要命的大傢伙了。
“戰車”開過去時候,那個撣驃警察甚至看到了後面全封閉拖斗上露出來一根泛着黝黑金屬光澤的炮管子,看着像是二戰時期遺留下來的日軍制式75毫米野戰炮。
也不知道是是從哪個“舊貨市場”弄來的,看得他頭皮都打了個寒顫。
“媽的,一羣瘋子……”
連他麼這種東西都搞過來了,後邊的場面早就不是一個月薪兩千的小小公務員能干預的了。
一踩油門,掉頭就跑,愛誰誰吧,這活老子幹不了……
而這還僅僅只是個開始,三蛇會團的“戰車”到了之後,另一波全身都穿着綠色迷彩服的人也進鎮子了,全員至少有四五十人,身上不是配着卡多006舊式手槍,就是挎着經典的AK47,甚至還有腰上彆着禿鷹破片手雷的。
一進鎮子裡,兩邊的人羣就立馬分開一條道,給這羣身上都冒着煞氣的傢伙讓路,沒誰想去觸這個黴頭。
稍微有點見識的也都知道,這是在綠河一代活躍的一隻撣驃遊擊武裝團伙——綠河軍。
也有叫他們綠河幫的,但是這夥人的頂頭老大始終認爲自己的武裝活動跟那些佔地爲王的幫派頭子販藥軍閥不同。
他認爲自己是在做爭取國民自由的“正義抗爭”,並且還自稱“博庫將軍”,“博庫”代指爲正義且自由的綠河鱷魚。
因此他的“軍旗”用的也是綠河中的鱷魚爲標誌。
至於你說他的軍費從哪來?
那當然是販藥、搶劫和收農民地稅了,不然哪來的錢。
而昨晚一夜暴斃的密託團伙,就是爲他們服務的其中一隻重要下線,常年爲他們出貨進賬,並且收購他們讓農民種植的原料在加工成成品禁藥販賣。
然後除卻這兩幫人以外,屬於瑪塔鎮裡本身的一股力量此刻也不得不現身了。
這是一個名爲“瑪塔商會”的組織。
是的,你沒聽錯,在這個混亂的跟他媽化糞池一樣的地方,居然存在着“商會”這種東西!
歸根結底還是因爲這座鎮子,就是多方勢力均衡之下的產物,盤踞這裡和來到這裡的人,大多都是爲了做生意的,純粹爲了發泄暴力製造破壞的反倒是少數。
也因此瑪塔鎮本身的商業其實相當繁榮,只不過絕大多數的“生意”都不是正常人類能接受的。
而在這些“黑暗商業規律”之下自然也誕生了一批因爲精通運營管理和商業運作的“豪強”,他們負責在一定程度內維持這裡的“和平”。
要不怎麼說“資本家”這種生物到哪都能混得開呢。
不能拼命,拼命還怎麼掙錢呢。
只不過,昨天晚上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大到連“商會”都沒反應過來,也壓制不住的程度。
三方匯流,山雨欲來,一股極爲壓抑的氣氛凝聚在這座地圖上找不到的小鎮頭上。
一些常年生活在這裡的人不禁感覺到空氣中攜帶的不安因子。
瑪塔鎮明面上已經平靜這麼多年了,難道說,這次將要迎來什麼巨大的變故嗎……
而造成這一切變故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在幾十公里外的一條瀑布下衝澡。
垂直高度近三百米的山崖上,一掛如銀色匹練的水流傾瀉而下,每秒鐘都有數百立方的水量落下,帶量的巨大沖擊力讓下方的岩石都磨蝕出來一個圓潤的大坑,如此衝擊力可以輕易的沖斷破裂人類的骨骼。
然而現在卻有人拿它當做水浴噴頭,隻身毫無防備得站在那個常年侵蝕出來的石坑中,任由這堪比幾十只消防水龍頭的水柱衝擊自己。
甚至更恐怖的是,他還是單腿站立在其中,保持着雙手合十金雞獨立的姿態。
緩緩逆着水流擡起右臂,瀑布的水沖刷着他的臂膀,摩擦着他的皮膚,當其手掌高舉過頭頂之時猛然向上轟去!
擊拳範圍不過小臂長短,此乃尺勁。
嘭!
一直傾瀉的瀑布炸開巨大的白色水浪像是一朵白玫瑰短暫的開放,甚至出現了零點幾秒的水流真空,從中分開了兇猛的水柱。
一拳之威,分水斷流。
嗤——
而在那水流即將回落的極短空隙裡,李衡的身軀猛地躥出水潭,像是一尾銀色的飛魚彈射而出。
輕輕地落到一旁的岸邊草地,雙臂一抖渾身一震,大量的水滴從其身體飛濺而出,片刻之後他身上所有的水分都被其隨意提升的體溫蒸發掉了。
彷彿從未下過水一般。
拿起放在岸上的手機,李衡靜靜得盤坐下來,打開手機緩緩刷着。
所幸這裡還能收到衛星信號,通過衛星轉接能夠將他的手機信號接入到全球互聯網中,使得他可以在這片連基站都不健全的東南亞深山中可以通網。
而這衛星手機和衛星電話卡也是楊林通過一些內部手段從境外弄到的。
只用來瀏覽一些網絡公開信息,以及接收來自國內的郵箱郵件,其他重要機密的事情一概不在這上面處理。
“最新的研究報告又出來了……”
即便是深處異國他鄉,在東南亞羣山之間尋找父母仇人,他也時刻沒忘關注世界上最前沿最尖端的科技進展。
尤其是生命科學和生物技術。
不僅如此,跟那位“劉一根針”的聯絡他也一直保持着在。
有他的鑑別,對於那些前沿知識他才能放心的去學習。
畢竟哪怕是《自然》和《科學》這類世界一流雜誌上都有作假的論文和模棱兩可的實驗數據。
不僅如此,“劉一根針”也會就那些論文和研究成果提出別的見解,以供李衡參考。
畢竟生物科研是科研,個體進化是進化,兩者存在着路線差別,很多方向不做修正的話容易跑偏。
“話雖這麼說,但我現在連跑偏的機會都沒有,這些實驗都需要頂尖的實驗室和相關設備儀器……”
“全新的生物學論文,竟然是有關細胞分化和演變的,這種定性定量的細胞分化支配,似乎跟我的精細控制有相似之處”
“XRS-490生物剪輯技術,名字倒是取得挺科幻的……但是需要的GT10系列生命進程控制化合物,都不是我現在能獲取到的”
“一方面是價格,相同質量下比黃金都要貴30倍,全部是實驗室定量合成,根本沒進入工業批量生產的階段;另一方面是渠道的限制,估計只有某些國家知名高校以及大型企業的生物研究所有渠道”
“細胞能量合成轉化方案……”
看到這個標題李衡眼前一亮,這個研究課題對他很有啓發和幫助。
時至今日,他的攝取能量方式很大程度上還是依賴於進食。
也僅有上次在秦嶺之下浸泡那地藏精時,讓他有過一次完全區別於進食的“攝能”方式。
通過那種極其特殊的地底化合物,就某種異於尋常“內能”和“化學能”的能量直接注入體內,令他一度有所啓發,是否可以領悟除開進食之外的獲取能源的方式。
只不過至今還停留在形而上的層面,只是一種猜想和玄虛的感悟。
但這個生物實驗議題讓他看到了一絲光芒,隱約間令他有種找到大門所在的感覺。
“這個小組一直以來都在研究生物的內部能源物質合成與轉化,研究對象從大型的多細胞生物到微觀生物不等,研究了數百種品類的軟體動物、棘皮動物、浮游生物、乃至於藻類,以及多種細菌、古菌……”
“並且在海底火山熱泉中找到了一種特殊的硝化細菌,其化能合成的生物轉化方式相當特殊,直接攝取環境能量的轉化效率非常驚人高達75%……目前整個研究團隊正在尋找不同生物的高效能量轉化機制”
不停地翻看着這個生物研究小組的報道論文和研究數據,李衡頗有些胸中通透明悟的感覺。
這還是紙上談兵,沒有實際的生物實驗還是不可能有成果。
“嘖~我也想要一座屬於自己的尖端生物實驗室啊”
刷着手機李衡不禁如此感嘆道,心裡有些許羨慕之情。
“或許我也該考慮建立屬於我自己的‘產業’了,積累必要的物質資源,搭建我的‘進化研究所’,必須要利用人類社會已有的先進科技和物資力量推動自己了”
李衡目光閃爍,認真的思考這條路子,或許已經是時候了。
而無論是建立自己的基本盤,還是組建擁有先進技術和儀器的研究室,都需要大量的資金和人力物力,以及一個安穩自由的環境。
李衡站起來,輕輕躍上一棵高大的熱帶植物,從數十米的高空俯瞰着周圍鬱鬱蔥蔥的繁茂大地。
看着這片東南亞三國邊界混亂和不安交織的原始大地……或許,自己來到這裡便是一個契機?
考慮着自己往後的道路,李衡陷入了沉思之中。
直到一個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轉頭望去只見一個有些唯唯諾諾得東南亞青少年走進了這裡。
正是桑吉,他是來找自己的。
“先生?您在嗎?”
“我……我給您送食物”
桑吉的神色還是有些畏縮,小心翼翼得把盛着烙米餅的盤子放在一塊石頭上。
呋~
李衡從樹上落了下來,動作如同一陣風。
“您在這呢!”
突然從天上下來個人嚇了他一跳。
看着烙米餅李衡順手拿了一個嚼吧嚼吧,倒也不是餓,純粹想嚐嚐味道。
“你母親的情況怎麼樣了?”
“好多了!這個真是太謝謝您了!”
說到這個,桑吉的目光除了之前僅有的畏懼還多了感激的敬意。
今早支使着桑吉帶路,先到的便是他的家,剛到時便看到其母藥癮發作,在家裡發狂的撞牆和撕扯自己,將臉上身上抓裂的道道血痕,慘不忍睹。
還是李衡出手,以拍打穴位和壓制發射神經的手法才令她停止自殘發癲。
經過一段時間緩和才堪堪渡過這次的發作。
“她已經能下廚做飯了,您看這個米餅就是我媽剛剛烙的,特地送來感謝您的!”
桑吉的目光中恐懼消減了不少,轉化爲了敬畏。
眼前這個人似乎也並不是魔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