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者,陰陽相半也,故晝夜均而寒暑平。寒意慢慢退去,冬衣也結束了自己的使命,需等來年再與寒冬進行下一場的廝殺。小鎮素有“春分到,蛋兒俏”的說法,即是將雞蛋豎於桌上的簡單玩法。小孩子本是簡單,就這一小遊戲愣是能玩好長一會兒。
自王宇陽帶一行四人到牌樓已過去小半月時間,這段時間小鎮好似突然熱鬧了起來,增加了好些陌生的面孔,形形色色各式各樣的人物,打破了小鎮原有的平靜。街上多了腰配狹刀的江湖豪客,又新增了時在街頭時在巷尾的算命先生,還有走街串巷賣紙人面人的商販……就連那位可以從街頭吵到街尾,連戰十幾位婦人,公認小鎮吵架第一人的劉婆婆也暫時收了神通,放了街坊鄰居們一馬。
秦凡還是嚮往常一樣,下學過後早早的朝着客棧跑去,上次說書先生剛說到一于姓少年因母親被辱,報官無果,想到自己瘦弱無力,憤恨難耐,只得謄抄聖人典籍,待抄至“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胸中怒火再難壓抑,只見紙面泛起微光,一個“直”字浮出紙面,直衝少年右手握筆的“少商穴”,從少商進入過魚際、太淵、經渠、列缺、孔最,最後在尺澤處停下,一個“直”字填滿他七處穴竅。隨即少年便告別母親持刀尋至仇人處,直直出了一刀,便將當時把正在花天酒地聚衆作樂得那羣人全部斬殺,死者總計一十五人,死因皆爲脖頸處一條筆直的血線。殺人過後少年便收刀坐於門口,直至官府來人把他帶走,少年絲毫未動,一字未說。待捕快查驗現場時,除了滿地屍體,少年在牆上更是留下四句詩;
誓將寸管化長劍,
殺盡世間狼與豺。
他年若有凱旋日,
是我捲土又重來。
滿堂酒客正聽得熱血沸騰,滿座叫好,待衆人稍稍冷靜下來等着說書先生繼續說下去時,“啪!”得一聲驚堂木,便響起說書先生那熟悉的讓人又愛又恨的一句:“待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絲毫不顧及滿桌酒客的意猶未盡和牢騷。
“嘿嘿,老頭子我就喜歡看你們想聽又不可得的樣子。”曹老頭眯着眼,嘴角泛着笑意,收好自己的菸袋就慢慢走下石臺。隨即輕嘆一聲,“可惜了,如果這個‘直’字能衝破尺澤穴一路到達雲門穴貫通手太陰肺經,那可就厲害了。”“不過也是,哪有那麼簡單,畢竟怪胎也就那麼幾個。如果真貫通了,那就有意思咯。”
秦凡一直認爲是這個故事在吹牛,一刀殺了十五人,那得多厲害,他陪着母親買肉時看見帽兒街的賣肉屠夫張大叔,那麼膀大腰圓,雄壯魁梧的一個大漢,也得輪圓了胳膊剁骨砍肉。還有字怎麼會發光,還跑到身上,自己抄了那麼多的書也見到哪個字會發光,還可以往身上跑。連自己這個小孩子都不信,那羣聽客還都當真,現在大人都這麼好騙嗎?
秦凡邊跑邊想,一頭好似撞上一堵牆,摔了個滿滿的屁股墩。秦凡一手摸頭一手揉着屁股站了起來。
“阿彌陀佛,小施主你沒事吧。”
秦凡擡頭一看,原來自己撞在一位白衣僧人身上,僧人雙手合十成佛禮,正彎腰俯身看着自己。細看過去,僧人雙目純淨,面含微笑,一身白衣僧袍未沾染一點污漬。
“對不起大師。”秦凡朝僧人作揖回道。
“小施主,走路時還請多加小心。須知涇溪石險人兢慎,終歲不聞傾覆人。卻是平流無石處,時時聞說有沉淪。”白衣僧人說罷,雙手合十再行一佛禮便轉身走去。
“謝謝大師。”秦凡不明所以,但是還是作揖還禮。看僧人走後,便又小跑起來朝着客棧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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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先生好,”學堂外一個衣着華貴的年輕公子哥向秦景行作揖道,“這是家祖讓我帶給您的信。”說罷便雙手恭敬得遞到秦景行的身前。年輕公子哥可以說是從小聽着秦先生的傳說長大的,他深知自己面前這個面容溫和,充滿書生氣的男人有着怎樣的過往。特別是自己家老祖在自己臨行前的反反覆覆的叮囑,“秦景行此人重規矩卻不迂腐,心懷仁善也有霹靂手段。切記,不可目無尊大,定要守好他的規矩。”
年輕公子哥瞧着也就剛剛束髮的年紀,身後跟着一個躬着身、抄着雙手的老者,讓本來就不怎麼高大的身材愈發顯得傴僂。這個老者從見到秦先生開始就將一直躬着的身子彎得更低了,身體力行得詮釋者敬畏二字。
“你家老祖沿習齊法家,重‘術’、‘勢’二字,又重‘法’、‘教’二字,四字輪轉當是有一番大氣象。”秦先生微微一頓,“你家老祖爲你起名名韓悝,看來他對你寄予厚望。”
“當不起秦先生的誇獎。”年輕公子哥也就是韓悝躬身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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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先生淡笑道:“當得起,當不起在你在你家老祖,不在於我說。”不待韓悝回話,秦先生繼續說到:“來這,自要遵守這裡的規矩,莫要仗着自己修爲高強或是以爲家有老不死就妄想爲所欲爲。你可明白?”
“先生放心,小子自是明白。”韓悝繼續躬身回道。
“爾等可都明白?”秦先生收起笑容,繼續道。
秦先生的聲音在在白衣僧人的耳邊響起。“善哉善哉,秦施主放心,小僧明白。”行至牌樓下的白衣僧人雙手合十回道。
“福生無量天尊,貧道知曉。”街頭的算命道士放下手中銅錢,行了道門稽首。
“明白明白,生意以和爲貴,以和爲貴。”正挑着麪人走街串巷的商販趕緊回道。
“景行先生放心,我等懂得規矩。”“秦先生放心。”我等懂得。”“是,秦先生。”…………小鎮上所有外來客皆盡皆對秦先生的那句答案唯一的問句進行了迴應。
當然,也恭敬得迴應了秦先生的問話。衆人剛回完話,只見虛空之中顯現出一個“戒”字,並且逐漸幻化成一把戒尺,氣蘊在空中四散,所有外來客皆被“戒”字氣蘊所吸引。只覺戒尺氣機鎖定四人,而那四人正是當初抓住王宇陽讓其帶路至牌樓的一行人,四人見狀立刻渾身緊繃,周身浮出光亮私要幻化成什麼,並隱隱有四個字想要組合形成。只見“戒”字朝着四人當中手持節杖的老者緩緩敲下,好似學堂先生手拿戒尺在懲戒頑劣調皮的孩童,“戒”字剛動,那還未幻化成型的光亮便如同泡沫一般消散得無影無蹤。“啪!”得一聲老者跪倒在地,渾身抽搐,臉色痛苦,本已佈滿褶皺的臉上更是因爲痛苦將褶皺堆積到了一起。
“略施小懲,引以爲戒,不可強迫小鎮之人,福禍機緣皆憑自身福分。”秦先生的話在所有外來客耳邊響起。
“不愧是秦景行啊,這下子所有人都老實了吧,嘿嘿,反正沒我老頭子啥事,我就是一個普通的說書先生。”曹老頭抽着他那菸袋悠閒的吐着菸圈。
正在東山腳下的秦立軍從虛空顯現“戒”字開始便身體站得筆直,激動得雙拳緊握。他彷彿看到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看到他少年俠氣,仗義持劍只爲不平事;看到了他治學有成舌辯羣儒,以一己之力壓得“那個地方”的讀書人擡不起頭來;看到他醉酒狂舞,以字當劍逼退百萬妖衆,等等等等。
小鎮上空自驚蟄之日起便有一股氣機不停的在小鎮上空和東山之間流轉,隨着時間的推移這股氣機流轉的速度越來越快,也越來越渾厚。小鎮之人全然不知發生了,還是一如既往正常的生活,該耕田的耕田,該釣魚的釣魚,該說書的說書。而小鎮之外來的這羣人對這氣機的感應就要敏感的多,他們不停的在街巷中游走,向小鎮居民打聽着民俗風情,傳說故事。多了些外來客在小鎮的街巷中不停遊走,起先小鎮居民還擔心這羣外來客會不停的招惹事端,結果發現這羣外來客非但沒有偷蒙拐騙反而個個出手豪氣,之前頂天見過幾片銀葉子的小鎮居民,這個把個月連金葉子都見過好多回,還有剛剛見識了一種不用說見沒見過了,連聽沒聽說過的圓形方孔錢幣。
白衣僧人自那日秦先生問話後便一直在杏兒街街頭牌樓下打坐誦經,而那個擺攤算命的道人則將他的攤位挪到了杏兒街的街尾。兩人一街頭一街尾,首尾呼應感應小鎮上空氣機的流轉,同時目視着其他人在街巷中外來奔波。白衣僧人剛到牌樓下打坐便輕嘆道:“唯證乃知難可測,莫逐文章名利客。聰明不敵死生關,五蘊皆空何苦厄。”
“善哉善哉,只希望到時可以少造殺虐。”